“报！宣州辖下多个县城出现大量灾民涌入。”
赵澈捏了捏拳头，想冲进府衙把那成日里装模作样的邱尚书暴揍一顿。
“报！粥棚发生暴动，衙役和州府驻兵去镇压，灾民们死伤惨重。”
“什么？”啪地一声，桌上滚烫的茶盏被掀翻在地，瞬间碎成了渣渣。
冷颜正在翻看这几日收集来的信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
如此赈灾，暴动是迟早的事情。在朝廷看来，赈灾从未懈怠，灾民还选择暴动，实在是贪得无厌。上位者不踏出王城看看，自然不会体察民间疾苦。赵澈常年游历四方，对民情民风颇为了解。这样的经历，让他面对百姓疾苦，愤怒异常。
冷颜不懂得怎么安慰别人，抚上他肩头的手猛的被推开，意料之外的动作让她脚下不稳险些摔倒。
葛护卫拦腰稳住冷颜的身子，待她站稳才匆忙放开，“属下一时情急，望姑娘恕罪。”
“多谢。”冷颜理了理衣裳，客气的行礼道谢，“我还是先告辞了。”
几日未曾合眼，松懈下来后方觉得困意袭来。冷颜的身子大不如前，这一睡再醒来就是第二日午后，可把青芝急得直跺脚，眼瞅着昨个越王殿下震怒的模样，胆小如鼠的她只好去麻烦葛护卫，请来城里的大夫瞧瞧。
纤细的手腕被拉出被子覆上丝巾诊脉，不一会儿，原本耷拉着的手忽的灵活转向，死死的扣住大夫的手腕。年迈的老大夫直被吓得掉下了凳子。
“什么人？”睡得太久，额前突突的疼，手里捏着的腕部皮肤褶皱明显，她这才看了看床边，“你是谁？”
“小姐，你快松手。”眼瞅着老大夫一面奋力挣扎，一面又害怕的瞅着小姐的脸色，青芝心下不忍，忙将人扶了起来，“大夫您没事吧，我家小姐身体如何？”
“她……她……。”老大夫极力安抚好自己的情绪，“这位姑娘脉相虚浮，偶有无力感……”
“你们都先出去吧。”冷颜瞪了那老大夫一眼，吓得他急忙闭嘴。
空荡的房间独剩下两人干瞪眼，身体情况如何，冷颜自然心知肚明，但这些话不能叫青芝听了去。寻常人家的深闺女子怎么会受这么重的内伤，林家其他人知道的话，身份就有暴露的可能。
大夫警惕的盯着她，眼神中夹杂着一点儿无奈一点儿同情，看她仿佛就是一只脚踏进坟墓的病秧子。
“你切脉了？”
大夫点点头。
“我身体如何你知道了？”冷颜继续开口问道，眼神却飘忽到了客房门口，紧闭的门隔绝了房内外的世界。
大夫见她不再疾言厉色，这才敢回答，“知道，若不是你身子骨健朗，这样重的内伤，怕早就让你见阎王了。不过给你救治的大夫医术实在是高超，不仅可以用药压制你的内伤，还一并压制了你体内的蛊毒，若是有机会真想请教请教。”
冷颜不禁皱眉，身体情况寻常大夫只要不是个庸医就可以发现，但是蛊毒深藏于体多年，他竟然也能发现，看来这小地方的大夫也不是这般无能嘛。“说完了？”
老大夫乖巧的点点头。
冷颜缓缓起身，四目相对，眸中难掩杀气。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巴可以保守秘密，她沾满鲜血的手也不介意再多一点，“无知则无祸，我本无意杀你，奈何你知道太多，所以……”
冷颜出手雷厉，没有给对方任何闪躲的机会，扼住咽喉的手迅速收紧，一点点剥夺了老大夫的呼吸，浓重的恐惧让他不住挣扎。
门板被人猛的踹开，那只夺人性命的手在打斗中被迫松开。老大夫惊魂未定的看着救命恩人，一手揉着火辣疼痛的脖子，一手撑地，双腿瘫软不能动弹。
“你干什么？”赵澈绞住她的双手，回头看了眼吓得魂不守舍的大夫，“她是个疯子，请大夫来的人大约也没有说清楚，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诊金会稀疏奉上，实在对不住。”
赵澈虽然没什么皇族中人的架子，但这向寻常百姓低头道歉的事几乎没做过。原本因着昨日一时震怒误伤冷颜的事而愧疚，私下里想来看看她情况如何。没曾想竟然窥见这副情形，她这副乖戾冷酷，杀人之时毫不眨眼的模样，仿佛这是件是司空见惯的事。
葛护卫被唤过来接走瘫软的老大夫，忍不住瞥了眼几乎将林小姐抱在怀里的自家王爷，忍不住提醒道，“爷，你们……”
这死板顽固的家伙一开口，赵澈就能猜出一二，气怒的吼道：“滚！”真是没眼力劲的东西！
冷颜挣扎了几次，没能成功，本就无意杀人，知道他躲在门外偷听才来了这么一场戏，如今胳膊被扭在身后，两人紧密相贴，呼吸相接顿时让她尴尬不已，“人送走了，你快放开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赵澈将人按着坐在床边，自己则端了个凳子坐在一旁，“轻功了得，聪明警觉，如今竟然杀人不眨眼，即便是江湖人士也不该如此行径，除非你是……”除非是以命换钱的人。可是萧子衿堂堂北宁王府千金小姐，怎么会认识脑袋栓裤腰带上的杀手？
沉默弥散在这间客房，她瞧着赵澈好像并没有看出来自己做的这场带有漏洞的戏码。赵澈手中有自己想要的消息，几次三番对她拖延试探。天生好命，得了个皇家子嗣的身份，她如今不好刑讯逼供于他，一旦在占用林素蕊身份的时候伤了他，那么林府……林府会怎样？
冷颜头一回在这种事上的时候犹豫不决，想到的不是自身安危，竟然是毫无关系的林府。无可奈何之下才会对他用计，虽然有些漏洞，但好在他并未看出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你是杀手？”似乎只有这个答案才能让她所做的一切行为得以解释通顺。她不畏惧疼痛，不管是杀人还是伤己都是毫不留情，无所顾忌。“而且还是训练严苛的那种，你混进林府到底意欲何为？”
“我说的话，你信吗？”冷颜沉着脸看向赵澈。虽有此一问，却不抱希望。毕竟谁会冒险相信一个杀手的话。
话虽冲动，但赵澈到底不是无脑之人。且不论眼前的女子身份为何，萧子衿一心护着她不假，所以赵澈不敢一棍子打死。思来想去才忆起，当初似乎还是他自己设计林素堂将人带回来的。
“你叫什么？”小颜是萧子衿对她的称呼，可他从不知其真名。
“冷颜”这是一场豪赌，赢了才能活着去复仇。
冷这个姓氏在中原并不多见，赵澈接着问了一句，“家住何方？”
家？这个从没有出现在生命中的词摆在眼前，冷颜摇了摇头，“没有。”冥月门只是训练的地方，接受任务之后，杀人是她唯一要做的事，四处闯荡是她生活多年的方式，家是个从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赵澈还想开口，冷颜却已经自己透露了，带着一股抛开一切的决绝，“子衿喜欢舞刀弄枪，第一次见面她为摘下我的面具，与我战了一次，十几招就落败了。后来每次见面她都找我切磋，说走过百招的话就要看我长什么样子！”
“然后呢？”原本就好奇两个不可能相识的人怎么会成为知己，见她短暂的停歇，赵澈不自觉的发问。
年前那点儿轻狂事，谁没有呢。萧子衿仗着父兄宠爱，成日里不爱读书就喜欢舞枪弄棒，武功不好还不让人让，打不过便一直打，让冷颜一度觉得烦人。
“后来？”冷颜叹了口气，到底没有透露当年为何要随北冥朔奔赴北境，有些事情不能让皇室中人知道，否则子衿就危险了。
“后来就不打不相识，然后就成了知己。”
冷颜瞥了一眼他的脸色，继续坦言，“这些日子我问你苏姑娘的事儿也只是因为个人恩怨需要知道一些情况，不管我将来做了什么，也不会伤了你的心头肉，这一点还望你明白。”
“潇潇？”明显她隐藏了一些话，但赵澈却被她一句个人恩怨堵着嘴了，无奈从侧面窥探，“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与你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有瓜葛？”
“她闺名可是善音？”冷颜借机套话，“南陵人是吗？”
“这不是秘密，只是那件案子之后，鲜少有人关注苏家罢了。”
“她可有兄弟姐妹？她一直在京都长大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赵澈颇有些疑惑，苏院判虽然有恩于他，但苏宅后院子里的事儿他怎么会这般清楚，“这个待本王回去帮你问问潇潇。”
“如此便多谢越王殿下了。”世上不会无缘无故有两个人长得如此相像，而且同名同姓，这件事必有蹊跷，她决不甘心被这么不明不白的追杀。至于自己和林素蕊的是不是有关联，如今却不是她关心的事。
皎若月光，灿如星辰，冷颜的一颦一笑，少了女子的妩媚动容，多的却是倔强坚定的神色，赵澈看得出了神，“我信你。”若当时他没有想探望在雪原剿匪的萧子衿，就不会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发现她，一切得益于他行为的偶然，若是还被人算计，那真是无话可说了。
“什么？”仿佛如梦初醒，刚才的话一晃之间消失在她脑海，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说我信你。”话音刚落，他仿佛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明明是审问别人，他怎么好像比被问的人还紧张，害怕她与自己是对立面，届时他该怎么办，亲手救回来的人再亲手葬送吗？他似乎做不到了，一路相伴，不知何时赵澈心中为她腾出了一处地方，敬佩她行事的果决恋爱，怜惜她伤己时的麻木，这一切的缘由都让他自己说不清道不明。
原本渐渐暗淡了眸光仿佛拂去了灰尘的明珠，冷颜再度从赵澈口中听见相信二字，心中五味陈杂。若是当初北冥朔肯信任自己那么一次，事情或许就不会这般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