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疏风骤,林间树影摇曳,风声呼啸。林铮和林素堂分开寻人,蓑衣已经湿透了,知道夜幕降临才将人找到。驻足望着不远处草棚里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林素堂攥紧的拳头久久不能松开,这小子竟然趁机占便宜,“蕊儿,大哥来接你了。”
林素蕊不可避免的发烧了,与先时装病不一样,此事她滚烫的身子让冷冽没有半点怀疑。正焦急的时候看到林素堂,冷冽觉得这当真是天不亡我,忙唤道:“林少爷,蕊儿染了风寒,你可带了备用的蓑衣?”
蕊儿?
林素堂脑袋突突的疼,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啊,这样的雨天,拼命也要跑出来就为了寻他?这人有什么好的,他不明白,自然也不敢放心的将妹妹交出去。“我来吧。”将手里的伞递过去,他抱起还依偎在冷冽怀里的妹妹转身就走。“趁着雨势小了些,赶紧回去吧。”
空空的怀抱里被塞进一把伞,冷冽望着离去的背影,也顾不得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忙跟上去,撑开的伞几乎全部笼罩在林素蕊身上。
遍寻不到人影的林铮,刚回去便瞧见三只落汤鸡一同回来,林素堂背上的人已经没了意识,迷迷糊糊之间总念叨着别走二字,着实让他这个做爹的心疼不已。
***
月色朦胧,洛水城的夜晚寒凉如水,因是月初,漆黑的夜空中半点星子也没有,目力所及只有万家灯火旖旎绚烂。萧子衿端着碗黑黢黢的药汁推门而入,左臂包扎着白布,身上也换了一套粗布衣裳,脸上还有些煤灰,昔日那张清丽俊俏的脸蛋此时看上去十分的灰头土脸。
“少爷,起来喝药。”萧子衿拍了拍赵熙的肩膀,见他有些迷糊,摸了额头才发现烧的很烫,“哎,我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人已经烧糊涂了,没了意识,萧子衿只好将人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肩头,一勺一勺的吹凉了药汁费劲的喂进去,“赵熙,赵熙,你醒醒,这样不喝药,病是好不了的。”泼泼洒洒的药汁没喂进去几口倒是将她自己折腾出一身的细汗,左臂的刀伤似乎也崩裂了,血水浸润着布带,现出嫣红色。她不得不小声的凑在他耳畔唤着,希望他至少能明白眼下的处境,自己松开咬紧了的牙关。
赵熙朦朦胧胧之间总觉得有人打扰自己睡觉,而且还不遗余力的吵醒他。但如此朝思暮想的声音让他拼命想要醒过来,“子衿……子衿,你……”
“你什么你,烧糊涂了!”萧子衿不明白他唤自己名字作甚,好在不在京都,若是被人发现了她的身份,恐怕又得进天牢,“能喝药吗?”
“不能!”赵熙缓缓仰起头,才发现自己竟靠在她怀里,如五雷轰顶一般,霎时间昏沉沉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也意识到她在问什么,“你喂我!”
“我……,你等等!”放下药碗,她扶着赵熙,又在他身后殿上几个枕头,这才松了口气,“这回别咬紧牙关了。”
“嗯。”赵熙竟是乖巧的如同孩子一般,一时间倒是叫萧子衿有些愣神,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机械的一勺一勺的喂药。
“烫!”赵熙忍着喝了几口,到底还是受不住的喊了出来。
萧子衿一愣,忙奔出去,半晌捧着些许冰块回来了,“我没喂过人,你见谅。这冰块你先含着吧,省的烫伤了。”
赵熙勉强伸手接过冰块,看了两眼,而后抬头看向收拾药碗的人,“我好像听见你喊我少爷了。”
萧子衿回头白了他一眼,“不然喊你什么,找死吗?”赵熙这个名字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招来那群刺客,萧子衿可没把握带着一个伤兵逃脱。“看什么,快含进去。”她指了指冰块。
赵熙笑了笑,脑袋还是昏沉沉的,可是眼睛却依旧恢复了昔日的狡黠,目光停在萧子衿左臂上,“你什么时候手上了,还有这身衣裳。住客栈请大夫都需要银子,你……”
萧子衿避重就轻,“衣服值几个钱,还有你那个鸾凤玉佩也被我当了,如今手头的钱够买很多东西了。”
“什么?你捡到玉佩了,还给当了?”故作严肃的神情瞬间崩塌,赵熙恨不得爬下床去,“那玉佩价值连城,你就这么给当了。”
萧子衿自然知道那玉佩的价值,当初皇宫藏书阁抄书的时候赵熙就曾经递给她看过,虽然那时候说送她,可最后被她拒绝了,无功不受禄,况且他们本不该有过多接触的。如今为了救命,身外物再贵重也不打紧了,“不然呢?”
“你……”赵熙伤口隐约出血了,这样大幅度的挣扎,伤口很难完好无损。萧子衿恨不得一掌拍晕他,“别动了,再碰裂了伤口,我可就不管你了。”说罢转身离去。
烛光摇曳下的身影,靠在不远处的栏杆上,好一会她才收起手里的玉佩,缓缓离去。怎么舍得当掉!
晨光照进禅房,青灰色薄被盖着的女子睡颜平静,床榻边上趴着个人,两手紧紧攥在一起,让女子更加安心。她缓缓睁开眼眸,身子有些疲乏但不似昨夜那般滚烫了,她拽了拽手,“冷冽!”
林素堂揉了揉眼睛,“蕊儿,你醒了!爹,她醒了!”林素堂先是一喜,而后撒开手忙朝门外喊去。
空落落的手心,空荡荡的禅房,林素蕊心中的弦猛然绷断,他走了!明明答应过自己的,明明她攥着他的手入睡的,他竟然还是走了。
林铮端着姜汤进门,床上的女儿又好似恢复了这一个多月来的痴傻模样,双眼无神,蜷缩在床脚,“他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刚刚醒来的时候……醒来的时候……”
林铮看了儿子一眼,“醒来的时候怎么了?”
“他走了!”林素堂忽然坐在床边,伸手想要将女子拉过来,“蕊儿,他走了,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何必一定要绊着他呢?爹想回老家了,咱们一起回去吧。”
林素蕊不说话,只是沉默以对。如今她还能做什么?真的去自首的话也太任性了,对不起给她这条命的冷颜,说不定还会累及父兄。可是怎么办?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了还是留不住他,怎么办?
林铮望着默然垂泪的女儿,心中也是痛惜万分。林素堂还想说什么,却依旧被他制止住了,“堂儿,你先出去。”
“爹……”
“爹自有分寸!”林铮点头示意他出去,这才将药汁放在桌上,郑重其事的语气道:“蕊儿,咱们父女两谈谈吧。”
“爹!”林素蕊红着眼睛望着他,“我知道很任性,我知道你们都很厌烦我了,我知道……”
“你不知道!”林铮叹了口气,这一个多月来他从未试图与她谈一次,心中愧疚于冷颜的事情,又时刻担心搜查的人查到这里,每一刻都在提心吊胆,自然无暇顾及她了。如今看着她这样痛苦,林铮也是不好受,“我把你抚养成人,怎会不知道你的脾性。可是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知道吗?你跟着他会吃苦,是你从来不曾受过的苦,还要做好随时可能失去他的准备。这样你也不后悔?”
“苦我受过,不过是咎由自取。”林素蕊擦了擦泪水,当初为了沈连安,她也曾执着过,仿佛这一生她都在为一个男人而强求,不同的是沈连安的背叛伤她入骨,冷冽的离开却让她心疼不已,因为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她一个安宁。“爹,我知道女儿这样很轻贱,可是……生死关头是他救我,出生入死是他护我,如今我这残花败柳之躯他亦不弃我。爹,我值得吗?值得他这样救我护我吗?可是一切都晚了,他还是走了。”
林铮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这份倔强倒是像极了你娘,她当初便是这般决然,宁死不降。可最终却迎来了亡国的下场,蕊儿啊,这条路不好走啊!”
“女儿不孝。”她要去找他,这辈子要学会救他护他、不离不弃,“我想去找他。”
林铮不由的叹气,真是天意如此啊,“他没走!答应过你的事情他何时没做到过。”
“那他去哪儿了,爹,你知道对不对!”林素蕊忙扑到床沿边上,“爹你告诉我吧,我怕他有危险,明明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啊!”
林铮似乎才想起来这件事,忙起身道:“我去找堂儿接应一下,你去收拾收拾,等他一回来便离开这个地方。既然你选择跟他走,爹也不拦你了,只是你要答应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爹!”林素蕊半晌说不出话来,如释重负间又有浓浓的不舍和感激之情。她太任性了,从前任性如今也是半分未改,“爹,你原谅女儿,是女儿不孝。”
“都别说了,好好保重。”
林铮赶忙去找林素堂,他知道这段时间冷冽进进出出去做什么了,只是他人之事向来少插手为主。可是眼下女儿既然要以终身托之,那林铮自然就不能对冷冽的性命视而不见了。“堂儿,你速速带着这簪子去凝香阁一趟,务必保住冷冽的命,将他安全带回来。”
“爹,怎么回事?”林素堂有点儿茫然。
林铮不由蹙眉,现在哪里还有时间解释,“快去找李氏,按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