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在心里的每一处流窜,让人痛心,亦让人把握不住爱恨的力度。
累世的记忆,仿佛潮水一般,在我的灵魂里回荡,我的声音被淹没,我看见了我们生生世世的纠缠,亦看见了我们生生世世作别的眼泪,还看见了我们生生世世都无法避免的喜欢。这就像那些真正的荷花,必须要长在水里一样,我们生生世世,都离不开彼此的桎梏,恍惚之间,我竟然分不清楚是幸福还是悲哀。
什么都看不出端倪,我只是自私地想要逃离。不是不再喜欢那个人,而是有时候,错过比相遇更幸福。月老只是给牵了红线,但是很多时候,即使神通如他,他也并不能保证牵了红线的两个人就会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从貌美如花到白发成雪。而月老牵起的红线,也有会断的时候,他可以再将红线与对的人对接,让一切随风而逝,从头开始。有缘无分,无论如何都不好收场,不如从一开始,就将情分抛洒于海阔天空,这样反倒是最好的结果。
最可怕的就是,你在刚学会动心的时候,就将一个不可能的人深深填满心海。那你这一生,就会像被埋在一座花冢里,再美丽,也只是个牢笼。对这样一个人动心的代价,你将用一生去偿还。而我们总是那么容易动心,也那么容易就错过一个人。
我想回到过去,再去爱一个人,或者学会将一个人永远地遗忘。
我的眼前全是一片空白,看见的全都是在泛白世界里如墨般泼洒的黑色烟花,寂寂无声,无声的恐惧袭击了我,心一直跳个不停。喷涌而起的黑色,碎成很细微的花,渐渐泯灭,我只想,永远地沉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了。我拉扯着我们遇见后的最后一场雪,沉默地陨入这铺天盖地的烟花里。我多想一个不小心,便能永远逝去,化作袅袅绯烟,这世间不再有我,亦没有人记得我曾来过。
我们再也不要遇见了,好吗。就当我们没有遇见过,好吗?
能够勇敢地放弃,何尝不是另一种强大。我知道我依旧会爱到痛彻心扉,可是如果不能圆满,只留一个人痛苦也就够了。
我的余生,都会用来想念你。而我希望,你的余生,即使没有我,也会是繁花为伴,美人在侧红袖檀香,生命里全是你最喜欢的诗情画意。
这些回忆像梦靥一样,拥有摧毁一切心防的力量。
我感受到真真切切的幸福,也感受到无能为力的绝望。只是,我永远不会明白,命运为何会设计这样残忍的情节,生生世世都要错过,却要生生世世刻苦铭心地爱恋着彼此,像江南的梅和塞北的大雪彼此倾心,塞北的雪每一片都如花瓣般硕大,江南的梅每一朵都像塞北的雪般纯白柔软,只是,就算再把彼此活成对方的样子,也靠近不了对方,不小心靠近,也是注定的消亡,梅到了塞北就再也不会开花,雪到了江南就踪影全无。
爱没有对错,只是它也分时间场合,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再勉强也是揠苗助长,只能加速缘分的消亡。
我并不喜欢你视我如生命,也不喜欢你视我若珍宝,那样的你,只是想收藏,可事实上,没有一种感情能被收藏。我只希望,你当我是一场雪,或者一朵花,抑或一个梦,我对你亦如是,再美好,都有有效期限。这样我们就能在短暂的生命里,将彼此珍惜。我们终将别离,可是我们永远会将彼此放在心上。
没有非你莫属的执着,却有非你不可的曾经。
当你强求一段缘分的时候,往往囿于繁花,始终不知全貌,做出的也是非黑即白的选择,而那个选择,只会加速缘分的土崩瓦解。
就这样流离许久,也不知在黑暗里穿行了多久,我便醒了过来,醒来是炙热的晴天。
我醒来时云铃正温柔如水地望着我,让我心里突然一惊。她修为比我高,自然对这一切的抵抗力超然卓群,想必醒来好一会儿了。此时她应该也想起了从前,只是她表现得波澜不惊,也不知是喜是忧,只是她这样温柔的看着我,让我心里陡然升起了绵绵不绝的敬意。
幸何先生不愿意让她想起,想必也是事出有因,我料想,定是由于那段记忆太过痛苦悲伤,只是云铃现在的样子,让我完全看不出来她的所思所想,也许,于她而言,丢掉记忆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我希望她跟我说起,又不希望她跟我说起,我总是太过容易感动,我总是被情感左右,别人说起的痛苦经历,我总是那么容易感同身受,就像小夭所说的那朵桃花的绽落,我也已经彻底放在心上。
“小离,你醒了。”
“嗯。你想起从前了?”
“想起来了。以后我再与你细细说,我们赶紧赶回橘子洲吧,幸何想必现在正在急急找我们。”
“以前的记忆灿烂吗?”
“很灿烂,但就像那些树上的桃花,有开的绚烂的时候,也有落得颓败的时候,也有不开桃花的时候,只不过我的桃花,颓败和不开的时间比较长,但总归开过,所以值得我留恋,值得放在心上。只有敢于正视过去的人,才有勇气与过去作别,才能开始更加明亮如花的新生活。”
“说的有理。可我的记忆好沉重,沉重的让我无法再去伸手触碰落在桃花上的阳光。我用了七世的时间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遗忘。有些爱会开花结果,而有些爱连树本身都会深受其害,摧枯拉朽,化为灰烬。”
“缘分,本来就虚无缥缈,有些人会等来曙光,而有些人,就只能等来深渊。”
“那你,相信缘分吗?”
“我只相信只要我们将彼此放在心上,就会开出处处的桃花。”
“那他在你心上有没有绽出桃花?”
“我们的桃花已经开了两千多年,倘若心上的桃花能变成实物,那便能酿出世上最好的桃花酿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天,我失去全部记忆时,在晚霞尽头遇见他,仍能感到满满的暖意,会跟他去橘子洲的理由。”
“真好,幸何先生再也不用孤独地望着晚霞尽头,不用独守桃林,不用面对风生水起的绝望,不用再搅动晚霞,搅动出一朵又一朵的蒲公英,怕是晚霞里,这许多年来已经出现了数不尽数的蒲公英。”
“你知道为什么他会搅起蒲公英吗?”
“为何?”
“因为我们初见之时,在一片长满了蒲公英的山坡上,彼时我们正年少,他骑马路过那里时,我正吹起一朵一朵的蒲公英,他下马对我说,我是他见过微笑最纯真的姑娘,而我回应说,他是我见过最俊俏的少年,后来我们经历很多事情,一切渐渐升温,渐渐为了彼此而活。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白发,长发如墨染,眉眼如漆,也不似现在冷峻,那个时候,他的眼里都是盛夏般的笑意,只是后来我的沉睡,带走了他的笑意。”
“很美好。”
“因为他的存在,那些不美好的都不重要,我们经历过的所有,对我而言都是繁花。走吧,小离。”
“好。”
回去的时候云铃带我御云而行,我们轻车熟路,但是路途的确遥远,我们整整在云朵上飞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中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到达了橘子洲。
桃花如常开放,一切如常,只是记忆扰乱着我,心里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