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人如玉，公子无双。
这一瞬间，冷雪嫣脑海里一片空白。身子一转，在一股强大的力道下，两只脚已经稳当当地落在狼圈外面。
她刚缓了口气，狼群几乎同时调转了头，狼眼里闪着幽暗的光芒，步步紧逼过来。
冷雪嫣做好攻击的准备，慕容景却冷不丁两腿无力，撑不住地往她身上栽，“寒毒又复发了？”
慕容景略微点点头。
他用全部的内力压制着体内的毒素，妄动内力，势必会引得毒素蔓延。慕容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后果，接连两次动内力只是为了救一个刺杀他失败的杀手。
也许是，她跟他有些像，明明活得痛苦，却费尽心思地活下去。
苟延，也要残喘着。
慕容景伸手从腰间掏出玉哨，薄唇吹了一声，隐于暗处的四个身影瞬间落到身前。其中一人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爷。”
冷雪嫣认出来，说话的是清早驾马车的侍卫兰丘。他恳切地望着她，继续道：“这里交给我们，请姑娘带爷离开。”
狼群已经近在眼前，隐在暗处的黑衣人也露出了面，飞扑过来。冷雪嫣迅速地做出决断，“除非我死，否则没人能伤害爷。”
说完，冷雪嫣扶着慕容景往狩猎场的入口走去。他已经引出了幕后敌对的势力，双方人马在此决定胜负，此刻最安全的就是回到天启元帝的视线里。
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各方蠢蠢欲动也好、已经动了也罢，都得掂量一二，夹着尾巴做人。
慕容景的意识越来越差，冷雪嫣给他喂了一粒药也不管用，香味再次变得浓郁起来。冷雪嫣不敢耽搁，半背半拖着慕容景，费力地朝前一步接着一步地走。
胳膊上的伤再次崩开了，血腥味越来越重，整只胳膊疼得几乎麻痹……冷雪嫣已经全靠毅力挪动着脚步，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出现了一簇又一簇的火光，林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响着“景王殿下，景王殿下……”
冷雪嫣恍惚地抬起头，一个紫色锦袍的男人迎面跑过来，嘴里喊着：“三弟，在这里！来些人！”紧跟着，一个红色锦袍的身影追在后面……
“救他。”
冷雪嫣无力地拽着紫色锦袍的袖子，撑着说了两个字后，心里面紧绷的弦一松，整个人直接栽下来，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以后的晌午，冷雪嫣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床边有人在说话。
听声音，是慕容景，跟一个老头儿。
“她，为什么还不醒？”慕容景撑着一张惨白的脸，站在床边问道。
老头儿声如洪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哼，你再作践自己身体，没等这丫头醒过来，你小子就先倒下去了。”
说了两句，老头儿看慕容景不当一回事儿，眼睛直盯着床上的丫头，更生气了，得吧得吧地念道：“这次要不是我正好进京，你妄动内力，这条命还要不要了！你母亲的仇还要不要报了！你……”
“老头儿，我不会有事的。”
慕容景张嘴打断道。
语气淡淡的，冷雪嫣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能听出来慕容景声音里压抑着不快。
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背后翻滚着澎湃的汹涛。
老头儿登的闭上了嘴巴。他小心地瞥了眼慕容景，清俊一张脸云淡风轻，眼底却晦暗不明，悔得真想抽自己一嘴巴。明知道这小子的死穴，这张嘴却欠得捅了马蜂窝，他真是老糊涂了，越活越过去了。
屋子瞬间静了起来，静得有些尴尬。
老头儿不自在地挪开视线瞥向床上，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按理说，这丫头也该醒了，身上没什么大伤，怎么会一直昏睡不醒呢？”
边说，脚底下边往床上走去。
冷雪嫣清晰地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老头儿的一只手已经快要号上脉搏，兀然睁开眼睛，不着边际地挪开手臂。
慕容景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冷雪嫣瞥了眼，他的脸色确实不好，白如素娟，在一身素白家常锦袍的衬托下，整张脸更惨白了，气色甚至都比不上身边的古稀老头儿。
收回视线，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双腿跪着施了一礼，恭地道：“爷，这位是？”
“老头儿坐不改姓，行不该名，江湖鬼见愁。”老头儿摸了把半百的胡须，眯着一双眼睛，抢在慕容景前洋洋得意道。
“鬼前辈。”冷雪嫣琢磨着叫了一声。
老头儿听着明摆受用，他已经整整十年没听到“鬼前辈”这个称呼了，憋不住笑地说道：“丫头，别前辈长前辈短的，不如叫鬼爷爷罢。”
说风就是雨，老头儿顿了顿，摸着胡须跟孩子见了糖葫芦迈不动腿，满脸渴望地说道：“丫头，叫一声鬼爷爷来听听。”
冷雪嫣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老头儿，有些束手无措地瞄了眼慕容景。
“想叫就叫。”
慕容景暗了暗眼神，淡淡地张了嘴。
冷雪嫣听了更不知道怎么回了，冷不丁地有些恼：什么叫‘想叫就叫’？这意思难道她不想叫，还能不叫么？
她暗恼地瞥了几眼慕容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双静如古井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波折。
慕容景别在背后拨动串珠的手顿住了。这是她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情绪，有趣的是，清丽的眸底流出来的是恼意。
恼他？慕容景出生到现在几乎没有从女人脸上见过这样的眼神，不由多看了几眼。
四目相对，老头急起来催道：
“丫头，别发愣！”
说着，伸出一只手大幅度地晃来晃去。就搁眼前，冷雪嫣没办法装看不见，呐呐地看着老头儿叫了声：“鬼爷爷。”
老头儿满意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长长的缝儿，“好丫头，老头儿不会让你白叫的，这药能解百毒，算是鬼爷爷给你的谢礼。”
说着，递过去一个小小的青色药瓶，冷雪嫣没有立马伸手接，下意识地看着慕容景。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所谓的“鬼爷爷”，一份“谢礼”……
难道，是因为她救了慕容景？
老头儿等得不赖烦，强硬地将药瓶塞过去，“丫头，别看景小子，这是老头儿给你的，拿着。”
冷雪嫣收了掌心，握住药瓶，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谢谢鬼爷爷。”
如果这药真能解百毒，在这个陌生世界的皇权旋涡里，总是有备无患的。再不济，等有一天离开了景王府，还能变换出去，换点钱财。
老头儿不知道冷雪嫣心里的弯弯道道，笑得更乐了，“好丫头，爽快！不像那些小姐扭扭捏捏的，对老头儿的胃口，叫什么名字？”
“冷，雪，嫣。”说得极慢，冷雪嫣微微垂下眸子，明明白白地又说了一遍：“冷清的冷，下雪的雪，嫣然一笑的嫣。”
她不希望“冷雪嫣”三个字就那样埋葬在寒江里，至少在这个世界能够延续下去。何况，她本来就是半真半假地“失忆”。
老头儿跟着念了一遍后，皱着眉，满脸嫌弃道：“又凹口又啰嗦，老头儿以后就叫你冷丫头。既然你醒了，老头儿要去给丘小子换药了，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冷雪嫣双腿跪在棉垫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的心里横着一块大石头。从围场回来，属于慕容景的狩猎已经结束了，她这枚棋子彻底没有价值了。
他，会怎么对她呢？！
慕容景定定地盯着床上低眉顺眼的女子，他比谁都清楚，她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剑。失魂症、温顺……所有的都是假的，这个女人像是变了个人，她的确算是“救”了他一命。
她至少有一次杀了他的机会，跟无数次逃跑的可能。但是，这女人都没有做，一身是伤地背着他走出林子。
这些都是真的。
慕容景敛住眸底复杂的神色，淡淡地张了嘴：“冷雪嫣，你先刺杀了我一回，后又救了我一命。恩过相抵倒也无妨，只是我两次出手救你，两次寒毒复发。你，欠我两条命！”
冷雪嫣低着头。她做了十几年的杀手，接手最多的任务是欠债还钱。
欠命的，自然以命偿命。
可，为什么慕容景要救她呢？
“冷雪嫣，府里缺一个丫鬟，以身偿债罢。”慕容景淡淡地张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