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骑回县城的时候，两台电瓶车的电量正好都相继耗尽了，裴冬冬发泄似的用了猛劲儿一路朝租车的店猛骑，彭昭始终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等到了店里的时候，裴冬冬汗流浃背几欲趴地，彭老板脸不红气不喘地站在旁边看戏。
累成狗的裴冬冬情绪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丧尸似的耸拉着两条手臂好歹把身体站直了，拖着两条快要僵直的腿，跟着彭昭一起听着导航往市场走，缓过神来，大概是觉得刚才太丢脸，这会儿就没话找话地打趣彭昭，“你怎么跟个机器似的，那车！那么沉！你连口气儿都不喘！”
“不喘气儿的不是机器，那得是僵尸。”彭昭领着裴恰恰，觉得恰恰的小肉手挺好玩，忍不住掐了掐，被小孩儿嫌弃地甩开了，他嘿嘿笑了一声，“你得庆幸我这会儿还生龙活虎着，要不就没人给你们做饭了，外面饭店随便吃一口得了。”
裴冬冬怕他麻烦，“也行。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你买菜就行了，”前面就是菜市场，彭昭把导航关了，“我做饭，哥哥我也不是经常下厨的，今天难得有心情，给你们尝尝我手艺。”
其实哪里是什么心情不心情呢？
只是在这种地方，说一句“回家”，吃一顿家常菜，会让人格外的安心罢了。
裴冬冬明白他的意思，他不直说，她也就心照不宣地不挑明。
心情不好的时候，购物果然能使人快乐，无论买衣服买化妆品还是卖肉买菜，事实证明，满足刚都是差不多的。
“我刷碗的手艺也还可以。”拎着一兜子菜肉调料从市场出来，裴冬冬脸上的表情又鲜活起来，笑吟吟地从超市买了瓶洗洁精，“其实做饭也行，不过我不会炒菜，炖菜烧汤都可以。”
彭昭投给她一个意外的眼神，“你还会做饭？”
“我现在是自己住好吧，房东？”裴冬冬说：“总不至于天天外卖吧？”
裴冬冬一副老练主厨的样子还没做出来，旁边叼着棒棒糖的恰恰就毫不客气地给她拆了台：“我姐总说外卖吃多了想吐。”
彭昭点头，“这个我倒是也觉得。”
裴冬冬直觉她弟嘴里要吐象牙了，奈何两只手都拎着东西，来不及捂住他的嘴，眼神杀无效，听见裴恰恰接着说道：“但是我姐做的东西吃多了也想吐。左右都要吐，我琢磨了一下我还是愿意吐外卖。”
裴冬冬出离地愤怒了，“裴恰恰小同学，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大鹏哥做我吃，你做我不吃。”马上进单元门了，裴恰恰认得路，拿着棒棒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率先跑过去了。
裴恰恰跑远了，裴冬冬才低低地对彭昭说了一声，“谢谢你。”
“我有预感，”彭昭陪着她一起放慢了速度，“这趟来，不会有结果的。”
“我知道，但还是……”裴冬冬深吸口气，苦笑了一声，“算了，反正原本也就定的明晚回去，过后收拾收拾，恰恰该开学了。”
“兴许明天有好消息呢。”
“我其实有点怕。”裴冬冬说：“如果……如果不是好结果，我……”
彭昭看了她一眼，“不来非要来，来了又害怕，何苦来着？”
裴冬冬瞪他，“下句是不是就该说‘你们女人真麻烦’了？”
“可不敢，”彭昭乐呵呵地说：“什么年代了，大清都亡了，直男癌也该有特效药了。”
裴冬冬一下就乐了，“什么药？”
租的民宿临街，斜对面正好有一家药店，彭昭往那边抬抬下巴，信口胡诌道：“急支糖浆来一只，对气管炎有奇效。”
裴冬冬笑的不行，“之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胡说。”
“你没发现的还多着呢，”开门进屋脱了外套，彭昭撸起袖子开始摘菜，“等会儿你们还荣幸能见证一下米其林三星主厨的诞生。”
彭昭动作非常利索，裴冬冬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锅碗瓢盆都刷了一遍，但裴冬冬有点洁癖，在旁边一壶接一壶地烧水，又挨个把洗过的餐具锅具都用开水烫了一遍，都弄完了，站旁边看彭昭忙活，“还什么我能帮忙的？”
彭昭没客气，“待会儿洗碗。”
裴冬冬这会儿是彻底从下午的低落里缓过来了，“保证完成任务！”
说是保证，但最后其实也没完成。
饭是好吃的，一个糖醋排骨，一个鲤鱼豆腐汤，一个超级辣的麻婆豆腐，还有一个酱鸡翅，特家常，但好吃的不像话。
因为见识过裴冬冬的食量，彭昭做得多，加量的三菜一汤加上一锅米饭，吃饱之后彭昭目瞪口呆地看着电饭煲，那一大锅米饭竟然就浅浅剩了个底。
“可以啊裴冬冬，”彭昭看着进来刷完的裴冬冬，明明杆儿瘦一姑娘，胃口是长哪儿了？他张着嘴都忘了闭上，“看不出来你这么……有量。”
“防备着你吐槽，数着呢，”裴冬冬把碗筷都放进水池里，开了水，哗啦啦的水流声中，她用新买的洗碗布挤了点洗洁精，“我吃了两碗，你吃了三碗。”
彭昭哭笑不得，“我好歹是个男的，而且——”他抬手上下比划了一下自己，“体格在这儿呢。你说你吃都吃哪儿去了啊？”
看也不看他，裴冬冬专注地忙着手上的动作，“你管我。”
彭昭也不想管她，不过靠在冰箱边上这么看着她刷碗，这么多年孤家寡人的彭昭忽然有了点久违的……家的感觉。
暖洋洋的，很安逸，但是也很不真实，让他在不自觉沉溺的同时，又感到有点不安的抗拒。
他没说话，返身要从厨房出去，差点撞上了拿着手机跑过来的裴恰恰，“姐！姐，电话！”
裴冬冬洗碗，满手都是泡沫，“谁？你帮我接一下。”
“我……”裴恰恰为难地看看手机，又看看站在一边的彭昭，小眉头皱起来，觉得很苦恼，“我不想接。”
“……”得了，裴恰恰这个怂样儿，不用问裴冬冬也知道电话是谁打的了。
她打开了水龙头冲碗，连个盹儿都没打，“扔着吧，不用接。”
说话间铃声断了，过了没一分钟，又打了过来。
裴恰恰拿着手机根本就没从厨房出去，“还是他……”
原本会自己房间拿了根烟准备到露台上抽的彭昭随手把烟别在了耳朵上，过去把裴冬冬挤走了。
裴冬冬被迫让出了“主位”，抗议地“诶”了一声，彭昭指指外面，“我刷，你接去吧。一直这么响闹得慌。”
裴冬冬没办法，擦了手，把电话接了起来……
彭昭没说假话，他看裴冬冬姐弟俩的反应就猜到了打电话的人是谁，等洗完碗，回去看裴冬冬闷闷不乐地坐在露台的秋千上，就更确定了猜测。
他们租的这个民宿露台上做了两个小秋千，此刻裴冬冬坐了一个，他吊儿郎当地耳朵上别了根烟，反手关上了拉门，坐到了另一边。
“又不高兴啊？”
裴冬冬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秋千，手里还拿着电话，“嗯。”
“我猜猜谁打来的，”彭昭似笑非笑地看她，“李越庭是吗？”
裴冬冬一下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悚，“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你钥匙落车上，打电话让我给你送钥匙，我在楼下遇上他了。”
裴冬冬不可思议，“……你们认识？”
“那可太认识了，”彭昭心说车祸赔你舅的钱还是从你前夫的公司借的，但这种兜兜转转的缘分可太操…蛋了，他没兴趣多说，也不想让裴冬冬知道，所以只挑了个最简单的关系，“车场上的老对手了。”
裴冬冬不信任地看着他，“你真跑比赛？”
彭昭低头看看自己，“不像吗？”
“那你们……”因为彭昭突然揭了这层遮羞布，裴冬冬心里有点乱，“说什么了吗？”
“说你是他前妻，”彭昭坦诚地道：“知道我去找你，气死他了，差点跟我打一架。”
裴冬冬低头，“对不起……”
彭昭奇怪地看着她，“你都不是他妻子了，怎么还替他道歉？”
裴冬冬还是第一次跟家里人之外的人，以这种平常到仿佛在闲话家常的态度来提及这件事，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有点尴尬和窘迫，局促地看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拖鞋，“你……你是怎么看离婚这件事的？”
彭昭原本只是想把他知道裴冬冬和李越庭关系的事儿告诉她，他原本也想说，正好赶上她接电话，觉得这是个不算突兀的机会，原本心里盘算的其实是防着李越庭背地里黑他——那个混账，万一再跟裴冬冬给他扣个什么图谋不轨的帽子，这可真是太特么冤了。
他以防着李越庭的态度来跟自己的房客坦白这件事，没想到转眼“离婚”就变成了议题，他愣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过得好合得来就过，过不好合不来就离，婚恋自由，用别人怎么看待？”
裴冬冬冷笑，“你说的轻巧。”
“那你离都离了，你还在乎别人怎么看？你要是在乎，当初不离多好。”
……太有道理了，裴冬冬竟然无言以对。
她看了一眼彭昭耳朵上的烟，“你抽吧，我不介意。”
彭昭确认似的挑眉，她耸耸肩，“你要也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也来一根。”
彭昭笑了，“你会？”
裴冬冬耸肩，“不会，但是想试试。”
“不会就算了，”彭昭把耳朵上的烟拿下来，没点，放在指间跟转笔似的转了两圈，“回头儿说我带坏小姑娘。”
裴冬冬哼哼，满不在乎地打趣自己，“谁小姑娘啊，这里是个离异妇女。”
彭昭荡了下秋千，双脚离地晃悠着，秋千上的绳索扣立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无奈地有用脚撑着地停了下来。
裴冬冬等了半天，看着他自娱自乐也没等到他说话，出奇地问他：“你都不好奇吗？不问问钻石单身汉李越庭是怎么结的婚，我又为什么要离的？”
彭昭奇怪地看着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干什么要窥探你隐私。”
他说完，反应过来这样说可能太硬邦邦了，又补了一句，“但如果你想说的话，我愿意听，听众或者树洞，都成。”
“……”裴冬冬静默半晌，摇了摇头。
露台外面为了一圈铁丝网，隔着铁丝网向外面看，就是震后重建的秦冲县并不璀璨的灯火，和更远处还亮着路灯的远山。
彭昭这种不抠着问隐私的态度，裴冬冬应该是很喜欢的，可是这一刻，她却有些失落。
因为他不问，她就没法把那些隐情说出来。
她有点想说，可是如果只是对着“树洞”，有觉得说不出口。
至于为什么特别特别想把她的婚姻故事告诉彭昭……裴冬冬隐隐有了一种意识，但是她还没太想明白，目前的这个状态，也没做好深究的准备。
裴冬冬闷不吭声，两个原本就在随口闲聊的人之间忽然沉默下来，只有秋千上面的绳索偶尔发出轻轻的一声“吱呀”。
片刻后，倒是彭昭先开了口。
“真不介意我抽一根吗？”
裴冬冬挑眉，“要我给你点上吗？”
彭昭笑了，不再纠结，把玩了半天的烟叼进嘴里，拨弄了下打火机。
火光明灭，裴冬冬偏头看着他的侧脸，他们背后是屋里暖黄色的光晕，面前是看不清来路的深沉黑夜，这人的五官被幽幽的火苗映衬着，深邃中，竟然显出了一瞬间的寂寥。
“要不，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你愿意听吗？”
裴冬冬呆呆地看着男人吐了口烟，听他这样说。
半晌后，木木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