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烂漫,在园子里开得铺天盖地的繁华。
暖玉漫步走过花丛,一步步走上凉亭,对着苏灵雨福身行礼,“请少夫人安!”
苏灵雨抬眸看见暖玉,笑道,“你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这几针我改了几次都觉得不好,实在是没法子了。”
“是。”暖玉应声走过去,接过苏灵雨递来的绣帕,看着那一双锦鲤,叹道,“少夫人真是好手艺,这锦鲤似活了一般。”
苏灵雨笑着对羽熙低声交待几句,看她走了,才回身指着一条锦鲤的鱼尾处,“你可别唬我,快看看这里,添几针太死板,减几针又太空洞,到底要怎么改才好?”说着,又看了看,想了想,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笑着摇摇头,“我是没法子了。”
暖玉仔细的看着锦鲤,略一思索,将针上的金线剪断,在绣篮里找出一条橙金色的线穿在针上,在锦鲤尾部添上了几针。只几针,锦鲤顿时便更加鲜活起来。将线剪断后把绣帕递给苏灵雨,笑着说,“添赤色和金色都太满,倒是这橙金可做个转变。”
“哎呀,还真是的呢。这样好看多了。”苏灵雨看着绣帕,赞不绝口,“我这作难了好半天,你这才三两下就给解决了,果真是心巧手巧。”
暖玉只看着苏灵雨听着她的话轻笑着,不多做推辞。
自那日春暖阁一事后,盛逸云再未让暮雨来过,有事也只吩咐给暖玉。到底是面子上都不好看,他退一步,她也退一步。
苏灵雨喜爱绣些枕巾丝帕,暖玉的绣工又是上等的好。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稔起来。
“这对锦鲤这般漂亮,少夫人是做给公子的么?”暖玉摸着那对锦鲤,低声叹道,“自少夫人进门,公子的衣衫汗帕都精致的紧呢。”
“闲来无事,能为他做的,也只是做个衣衫,绣个巾帕了。”苏灵闻言轻轻的笑笑。
“少有男子肯用这么花俏的汗帕。可见公子多疼惜少夫人呢。”暖玉抬眸一笑,见苏灵雨闻言神色一黯,忽觉失言,忙道,“公子温善,待谁都是真心的好。”
“你不必言语宽慰我。”苏灵雨笑着将绣帕放进绣篮里收起来,抬手倒盏茶递给暖玉,“你自小就跟着他,他的心思你自是知道的。前段时日闹成那样,别人或许不知,却是瞒不过你的。”
“公子待先生一向亲厚。少夫人不必多想,想多了,还不是为难了自己么?”暖玉浅浅笑着,温柔的言语安抚人心。
苏灵雨看着暖玉笑意暖暖的眼睛,叹道,“得君一心,难如上天揽月。原本我可以假装不在意的,可如今,连假装都是不能了。我自知与先生若云泥之别,可是,他是我的夫君,到底还是盼着能得他一心眷顾。”说到此处,竟觉得羞涩,脸上有浅浅红霞,“跟你说这些,千万莫要笑话我。我,我也是没人能说了。”
“其实得一人心并不难,”暖玉说罢往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俯身靠在苏灵雨耳边低声道,“我知道有一种蛊,名叫情人劫,是专门种在心爱的人身上的。人一旦被种蛊,就只会对施蛊之人死心塌地再无二意。”
“我确实听过南国有蛊族,以施蛊操控人心。”苏灵雨闻言心口突突的跳,既心动又害怕,“只是一旦种下蛊毒,到底会伤害身体。我怕……不成不成,公子是何人,若是出了差池,我担待不起的。”
暖玉握住苏灵雨的手,笑道,“少夫人别怕,我也只是随口一提,您别放在心上。”
苏灵雨看着暖玉,压下心中冒出的各种念头,点了点头。施蛊,终究太险了。他是我爱的人呀,我怎么舍得。
暖玉看着苏灵雨挣扎的眸光,只浅笑着,不再说话。心里埋下了种子,一旦诱发,便不可收拾。
情爱,有时候很可怕。
一念之差,便是神魔之别。
落仙走进水月阁时,盛逸云和楚琼羽正在娴月湖边乘凉。
盛逸云靠坐在躺椅上,左手把玩着凤凰血右手搭在蜷起右膝上,偶尔抬头看看月色,偶尔目光落在楚琼羽手里的绣帕上。楚琼羽沉静的靠在盛逸云身边垂首绣花。
落仙走上玭风桥,一步步走向他梦里的场景。
盛逸云在落仙踏进院子就知道他来了,只是没有出声。这样的时候他来,定没有什么好事。
暮雨见落仙走近,忙上前行礼,见他笑着摆摆手,看了眼躺椅上的两人,无声的退回阁里去备茶。
落仙站在他们身边,看着楚琼羽认真的绣着一枝莲荷,浅粉的花瓣仿若随风摇曳,更似有藕香扑面而来。
盛逸云抬头看看落仙,看着他落在楚琼羽身上那温柔似水的眸光,心底莫名的悸动,低声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落仙轻笑着,看向盛逸云,见他虽然消瘦了,精神却很好,安心不已,“你可好?你们可好?”
楚琼羽在听到落仙的声音时,心口就一颤,手就抑不住抖起来。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心中激荡,缓缓抬头望去。
白衣素带,眼波温柔,笑意清浅,看似疏离实则亲切。一如记忆里的模样,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扬唇一笑,楚琼羽低声问道,“你可好?暮国可好?”
盛逸云看着楚琼羽眼中乍亮的光彩,又看看落仙,低声笑道,“你们莫不是就要这样一直问好?”说着往躺椅边上挪挪,伸腿下去,待梦之给他穿上鞋,才起身道,“我看着都挺好的呢。入阁用盏茶或是喝盏酒?”
落仙看看盛逸云,又看看仍坐在躺椅上的楚琼羽,笑着问,“你夜夜求醉,兰若香定是不会给我留的。”
“我确实没给你留,”盛逸云向楚琼羽递出手,待她将手放在掌心紧紧的将她的手握住,拉她起来,相携着往阁里走去,“有的人惦记你,给你藏了一盏。你若再不回来,她也留不住了。”
楚琼羽闻言羞红了脸,暗暗在盛逸云掌心掐了一下,垂头跟着他,不敢吱声。
落仙看着楚琼羽娇羞的神态,心中被莫名的欢喜占满。我终于等到你肯把心交付了么?我终于在你心底了么?
盛逸云回头看看失神的落仙,笑着唤道,“你再不来,我可是要栓门的。”说罢,朗声笑着拉着楚琼羽走进水月阁深处。
满院灯火映在他们身上,竟比灯火还耀眼。这就是我此生守护着的两个人,我最重要的两个人了。
落仙抬步走去,一步步走进那如梦的灯火灿烂里。
“你这时候回来,倒是叫我臊得很。”盛逸云将壶中水倒尽,又添满放在炉火上烧,才将茶盏放在落仙和楚琼羽面前,“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是应该感激你们在意我呢,还是应该恼恨你们呢?”
“我快马而回,先来找你。”落仙端盏用茶,抬眼看看盛逸云,见他挑眉轻笑,摇头道,“苏三去了澈城。”
盛逸云手一抖,闭眼舒口气才说,“她说话那般难听,应该受些教训!”
“苏三知道的,是我与阙清编排的。可是即便没提陆氏的一句污言秽语,他还是气恼的发狂。”落仙看着盛逸云,见他看似神情冷漠,到底还是心软,“莫说他,就是我都想揍她一顿。”又转头看看楚琼羽,叹道,“此事一出,我就知道你肯定又跟自己过不去了。一走进水月阁便是扑面的酒气,你呀你,到底不让人省心。”
“说了一圈,最终还是说教起我来。”盛逸云提下烧沸的水,倒进茶壶,为落仙续上茶,“你们都走了,暮国如何?”
“阙清回来了,由他坐镇朝堂,暮国倒是安稳。”落仙拿起一块糕点,就着茶用了,满口的茶香糕糯,顿时心满意足,“一路快马而回,这一茶一点心,驱散了旅途疲累。”
“我这就去做几样小菜,你们稍等片刻。”楚琼羽一直坐着默默地听他们说话,听他说到此处慌忙起身,说了一句就要往灶间去。
“叫暮雨帮着你。”盛逸云见楚琼羽匆匆而去,笑着交待一句,“琼羽,到底是留不住了呀!”
落仙闻言轻笑起来,却没有说话。
“你支开琼羽,是要说什么?”盛逸云低声问,表情里少了轻松。
落仙看着盛逸云正色而坐,叹息道,“阙清说,蛊族已在王城多年,只是隐藏太深,还没有查出具体去处。只是叫我们小心些。那日宫变后,风波楼将浪沧全歼,夏侯渊却逃了,现在就在锦城。”
“夏侯渊,我与他交过手,也算是个君子。”盛逸云想起留青园里那个带着面具的少年,眼眸清澈坦荡,以一支翠笛立足江湖,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如今是灭门之仇,到底不能不防。
“他是蛊族人。”落仙眸底满是担忧之色,“当年留青园的伏击是受雇于人,如今灭门的仇恨,真不知他会干出什么事了。蛊族遭遇灭族之祸后,活下来的没有几个人,这么多年了,他们早已淹没在众生之中,难寻踪迹了。若非阙清提起,我们万万想不到此处。”
“阙清?虽无缘得见,却是神往已久。阙清家的掌门人,到底是怎样的绝代风华。”盛逸云抬眸望向门外,看着满院灯火,想象着一场看不见的血雨腥风,“这样的时代,到底也没有放过一个人。那样谪仙一般的人物,终究还是要回归红尘。”
“苏三以暮国相托,请阙清护着你。逸云,苏三此生,只为了你活着了。”落仙提起苏沐晨,忍不住叹息,“蛊族的事我们没有告诉他,他现在的身子,也就欺负陆氏还可以了。”
盛逸云闻言轻笑,摇摇头道,“我不怕蛊族,我怕我不能护住他。”
苏三也好,泓灏也好,我都不想失去。
“谁!”落仙低声一喝,转身往门外看去,看见暖玉端着食盘呆站在门前,眸中有光一闪即逝,“进来吧。”
暖玉极力压下狂乱的心,垂着头一步步走进屋内,将食盘放在旁边,一一把菜布在桌上,“少夫人去取酒了,请先生与谷主稍待。”说罢行礼,拿着食盘退去。
盛逸云看着暖玉消失在门前,回头看向落仙,看见他眼底的光,心口颤了颤,轻轻摇了摇头。
一定是你多虑了,怎么可能会是她?
她是暖玉啊,是那个敢爱敢恨,爱的那般浓烈的女子。
她是我们身边的亲人呀。
落仙看向满院灯火,在心里念道,暖玉。
风雨楼里的风雨,我们怎么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