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婴孩的啼哭响起,所有人都是一松,舒出了郁结在心里的一口气。
门打开了,谢御医看见站在门前的慕容泓灏,眼底闪过无奈,叹声道,“进去看看吧,少夫人了无生意,恐怕……”
慕容泓灏闻言皱眉,却仍是拱手道,“有劳谢御医。”
谢御医赶忙还礼,后退一步,让慕容泓灏进屋。
屋里的人看见慕容泓灏进来,皆跪地行礼,抱着孩子的稳婆笑着说,“恭喜公子,少夫人添了个千斤。”
慕容泓灏看着她怀中的孩子许久,才摆摆手道,“抱去给长公主看看。你们也都退下吧。”
“是。”众人应声轻轻的退出去。
慕容泓灏掀开重重帘幔,一步步走到床边,看到睁着眼睛双目无神的盯着帐顶的苏灵雨,又看见被鲜血染红的被褥,心疼的呼吸一窒,忙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唤道,“灵雨,灵雨……”
苏灵雨仿若未闻,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慕容泓灏看着苏灵雨这般情状,想起谢御医说她已了无生趣,低声说,“灵雨,你看过孩子了么?我刚刚看见她,觉得她长得真像你,日后一定会是漂亮的小姑娘。”
苏灵雨在听到慕容泓灏说到孩子的时候,眼里才多了些光彩,转过脸,看着他,声音干涩的说道:“孩子……不求她倾城之姿,只求她能得一心终老。”
慕容泓灏看着苏灵雨眼底的绝望之色,实在是心疼,摩挲着她的手说道,“灵雨,听雨阁的事,我可以解释的……”
苏灵雨笑着摇摇头,低声说道:“不用了……您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您对我的好,不过都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即便不是我,换做是谁,您都会这样呵护的。夫君,泓灏,您可曾对我有过半分……倾许之心么?”
慕容泓灏看着苏灵雨,知道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话。可是,可是他不想说违心的话,他不想再对这份情重,有一丝的亵渎。
苏灵雨看着慕容泓灏许久不开口,自嘲一笑,叹息道:“罢了,您不说,我也知道的。”
慕容泓灏避开苏灵雨的眼睛,垂眸道,“你身子太虚,不要想这些事情,好好养身子。待你好了,我带你回家去。”
苏灵雨自然知道慕容泓灏说的回家是去哪里。看他如今这般小心翼翼,猜测着他心中应是在意着自己的吧。想到此处,心里也算得到些许宽慰,笑道,“我恐是不能与您回家了。相公,灵雨有一事求您,还请您成全。”
慕容泓灏闻言眉头锁的更深,看着她,低声道,“胡说什么,你不与我回家,倒是想去哪里!”
苏灵雨静默的望着慕容泓灏,此时她的眼神里是疼痛、迷恋、不甘还有一丝不舍。她想抬手描绘他的眉眼,可身上实在没有力气,终究只是在心里仔细的描绘着,想记住他的目光,记住他的笑。可他,却深锁了眉头,满眼哀戚之色。
慕容泓灏也不说话,与她静默相对,忆起往昔点滴,将她的手握的更紧。
“我一直想问您,在您心中,情爱有多重,情义又有多重。”看着慕容泓灏心疼的眸心,苏灵雨缓缓开口,有些话再不说,怕是再没有机会说了,“后来,我不问也知道了答案。情爱如何,情义又如何,您心里到底只有一个盛逸云。别的,都算的了什么呢?”
慕容泓灏看着苏灵雨,欲说什么,终化作一声叹息。
“我从不敢提盛逸云三个字。这三个字,困了我一生。如今,终于能得解脱了……”苏灵雨看到慕容泓灏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轻笑道,“江山天下您都肯为他舍了,我又敢争什么呢?”
“初见时,你便知我对逸云之心。新婚时,我更坦诚相告对逸云之情。灵雨,我的心,从未瞒过你。你何以将自己捆缚至此?何以如此了无生意?”慕容泓灏并不知道,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如盛逸云一般,山崩于前也泰然处之。慕容泓灏更不懂,一个妻子如何能面对丈夫全心全意爱着别人而不生嫉恨之心。
“那您敢说,您可曾以待他之心对过我分毫么?”苏灵雨眸光闪亮的吓人,直勾勾的盯着慕容泓灏,紧紧的抓着他的手。
慕容泓灏被苏灵雨眼里闪亮的光刺的心口一疼,闭眼,压下心底的疼痛深深一叹,“待逸云之心,只此一份,别无二分。”
“果真如此。”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苏灵雨竟好似非常满足的笑了,低低说道:“他那日舍了命救您时,我才知道,你们之间何止情爱,何止情义。你们已经变成了彼此。他让我明白,爱一个人不是得到对方,而是成就对方。他成就了您,更成全了自己。夫君,泓灏……谢谢您,到底都不曾瞒骗我。如今我先去了,愿你们可以得自由,愿你们可以长相守。”
“说的什么胡话!你都没有见过孩子呢!”慕容泓灏说着就要叫人,却被苏灵雨拦住。
“不见!”苏灵雨泪如泉涌,摇头道,“我若见了,便不甘心走。若回来惊吓了她,更是难安。”见慕容泓灏又要说话,忙拦住他,“我知道我活不成了,我只求您答应,孩子的名字,请允许我来取吧。让她知道,她的母亲,很爱她。”
“名字由你来取。”慕容泓灏眼底已湿润,却只能握住她的手,轻轻的为她拭泪。
“诺。”苏灵雨含泪笑望着慕容泓灏,“得君一诺,宠护妾身一世安稳。若有来生,来生再不痴缠。”
“龙诺。”慕容泓灏闻言终没止住眼泪,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我们的孩子叫龙诺。”
“此生,从第一眼见您便错了,却错的很圆满。我爱您至深,在最后一刻,终学会了放下……”苏灵雨粲然一笑,光彩耀目,气若游丝,“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迟了这么些年,我才敢将爱你,说出口……”
目光渐渐暗落,颊上犹有泪痕,唇角却含着笑意。她终究还是去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你说的对我的初见,却是我始知待逸云之心时。
你爱慕的我的眼神,却是我倾心逸云的眼神。
错了,全错了。
若那时候我看到了你,绝不会牵累你此生。
来世,来世莫再见了。
亏欠太深,我还不起。
盛逸云走进望月楼的时候,看见慕容泓灏坐在椅上,一双眼睛盯着奶娘抱着的孩子,眼神复杂难辨。
“泓灏……”盛逸云看见奶娘的手臂已经开始轻轻的打颤,知道应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了,走近看着熟睡的婴孩,低声说,“让孩子去睡吧。”
慕容泓灏像是许久才回过神,抬眼看着近在身前的盛逸云,轻轻的点点头。
奶娘如获大赦,抱着孩子赶紧行了礼,又对着盛逸云感激的拜了拜,悄声退下去。
盛逸云看着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已冒出一层青色胡茬的慕容泓灏。想着这些日子他为了苏灵雨的葬礼定是没有一日安眠,心疼的扶着他的肩膀道,“去洗一洗这一身疲倦。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事情,等醒了再慢慢想。”
慕容泓灏看着盛逸云,目光里似有他,又似空无,却仍是轻轻的点点头。
盛逸云转头对淑雯使个眼色,见她匆匆跑出门去,才伸手去扶慕容泓灏,却被他一把抱住,头就靠进了自己怀里。
盛逸云只微微一怔,张臂将他抱紧。
此时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这样紧紧抱住你,只要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在,就足够了。
淑雯、红绮等人站在门前,看着慕容泓灏靠在盛逸云怀里,心疼不已,竟同时背过身,悄悄的抹着眼泪。
这十几日,她们看见了另一个公子。一个从未见过的,或许再也见不到了的公子。
盛逸云扶着慕容泓灏走出来时,看见她们,轻叹一声,拉着慕容泓灏往浴室去了。
浴室里还盈着沐浴的清香,慕容泓灏只着一件素白寝衣坐在榻上,盛逸云接过淑雯递来的玉梳,轻轻为他梳头。
“长公主担心你,说这几日你几乎没吃没睡,让我来……劝劝你。”盛逸云手上的动作很温柔,说话的语调更温柔,“当年我失玭玥,也不过如此。所以我不劝你什么。只是,只是你若如此,我心疼。”
慕容泓灏拉住盛逸云的手,将他拉到身前,让他一同坐在榻上。静静的望着他,低声说道:“她到最后,都没听到我说一句爱她。逸云,她那般情重,我不忍心说谎话骗她。可是,可是我若说了她爱听的话,她会不会就不会走了……”
“她那般通透的女子,你说的真话,才是她爱听的话。”盛逸云抬手摸着慕容泓灏微微扎手的下巴,低叹道,“我知道她那日看见了听雨阁的你我,你以为她是因着那一份误解才了无生趣了么?泓灏呀,女子的心事,你怎么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