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济闻言眉头舒展,点点头,“你考虑的周全,有御医在侧,到底是好些。”
洛云帆点点头算作回应,便回头将目光落在了演筝的那女子身上。自从有了沈月暖,他就只爱琴曲,只爱沈月暖所演的曲子。或许是沈月暖琴艺高超,而更多的也只是因为自己喜爱着弹琴的人吧。就如此刻,筝曲潺潺缓缓,演筝的人也是国内顶级的乐师,可是听在耳里,却还是不如那一曲铮铮琴音。洛云帆伸手拿起酒盏,仰头饮尽,脸上满是温柔笑意。
殿内乐声漫漫,殿外是也的冷清。一门之隔,仿似是两个世界。
沈月暖原是想扶着司徒馨儿到偏殿去休息,可是司徒馨儿却说想沿着宫苑走一走。沈月暖见她脸上因出来片刻就和缓许多,便没有坚持,扶着她沿着长廊慢慢的往前走着。
风很凉,沈月暖极度畏寒,如今在这夜里走了没多久,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司徒馨儿自然感觉到了,忙唤来身后的婢女,吩咐她们去取裘氅,便与沈月暖一道往偏殿去。
“我自来畏寒,如今有了身孕越发的怕冷。扫了娘娘的兴致。”沈月暖仍旧扶着司徒馨儿,含笑低声说道:“娘娘可别心里不舒畅,要不然君上可要心疼的。”
司徒馨儿怎么听不出沈月暖的调笑,却只柔声说道:“你我是妯娌,咱俩的感情又亲似姐妹,身份在这儿摆着,我也不能叫你姐姐,你唤我一声嫂嫂就好。可都这么久了,你还是只叫我娘娘,都让我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把我当朋友。”
“怎么不真的当朋友?我在这里也就你一个朋友了。”沈月暖忙说道,只差指天发誓了,“只是呀,君臣有别,咱们关系再好,也不能坏了规矩。”
司徒馨儿看沈月暖较真儿,只无奈的笑笑摇摇头。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偏殿,看见等候在门前的张御医,两人皆愣了愣,而后相视,心照不宣的笑了。
相携着走进偏殿里,待张御医见了礼,便任御医请了脉。
张御医认真的给两人把完脉,跪地道,“君后娘娘和王妃娘娘皆安。”
“有劳张御医跑一趟了。”司徒馨儿笑着对张御医答谢,唤来婉柔吩咐道:“你去送送张御医。”
婉柔轻轻应声,垂首静候。
张御医却没有告退,只说道,“君上和王爷皆有令,让老臣侍奉在侧,老臣就在殿外,若君后娘娘和王妃娘娘有何吩咐只管叫老臣即可。”
司徒馨儿和沈月暖两人又对视一眼,司徒馨儿才笑道:“那有劳张御医了。”
“臣之本分。”张御医叩首,“臣先告退。”
司徒馨儿看着张御医出了殿门,才转脸对沈月暖道:“看他俩这般在意,真的是啼笑皆非了。”
“这次你我先后有孕,确实值得高兴。何况他俩都是第一次当爹,怎可能不在意!”沈月暖接过婉柔递来的热茶,捧在手心里,手里一暖,心里也是一暖。
司徒馨儿看着沈月暖,轻轻的笑了笑。
深宫里,能有几分真情?我自幼看着君恩凉薄,如何敢期待一份真实的感情。在来之前,幻想过千千万万种深宫的生活,唯有眼前这样,如何也没有想到。
洛云济爱山水诗画,人也温柔深情,对自己更是体贴关怀。看上去一切都很完满了,可偏偏心口里就缺失了一块,两人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一个人。
可就是因为彼此都曾真心交付过,所以才能像如今这样,紧紧的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此生很长很长,还好,陪着我的人,是这般好。
洛云帆时不时的往后看看,却一直没有见沈月暖回来,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便对洛云济低声告罪,便也从侧门出了宫殿。
夜已深,才出殿门,就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想起沈月暖极是畏寒,心里一紧,忙快步走下台阶。站在院里,打量四周,便看见站在偏殿廊下等候着的张御医,抬脚就准备往偏殿去。
“云帆。”洛云济叫住正准备走的洛云帆,见他止步回望,点点头,“你随我来。”
洛云帆看着洛云济转身往宫殿后面走去,回头又往偏殿看了一眼,抬脚步上台阶,跟着洛云济去了。
宫殿后面的一间屋子里,洛云济坐在桌前等着,他的眼眸清浅,就好像在宴会上累了来休息,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洛云帆走进来,看着洛云济,拱手问道:“君上唤臣弟来,可是有事?”
洛云济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洛云帆坐下。
洛云帆告了声谢,便坐在了洛云济的对面,抬眼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洛云济静默的看着洛云帆许久,像是做了决定一样,轻轻开口问道,“太子已经监国,你打算将羌国如何?”
洛云帆听了洛云济的话,却没有多少意外。这么多年,即便两个人之间有些隔阂,但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彼此还是很了解的。
即便洛云济不问政事,可是以洛云帆的行事,洛云济也是能猜到他早已归顺了慕容泓灏。如今有此一问,也不过是因为司徒馨儿和沈月暖都有了身孕,洛云济要知道他的打算,才能知道该怎样来安置洛氏后人。
“君上是羌国之君,这样问臣弟,臣弟怎敢回答。”洛云帆知道洛云济想听什么,却不能答他。
“好吧。”洛云济看洛云帆言语坚决,点点头,轻声说道:“如今馨儿有孕,若得了王子,我也不能不为他打算。我知道你有隐退的打算,所以,羌国除了太子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洛云济看着洛云帆,眼神里有一层雾蒙蒙的东西,散不去,看不清,“我只求我们的归属,能给后辈一个安稳。”
洛云帆笑着点点头,“君上多虑了,莫说我们这般安安生生的当个臣民,即便是有造反的,也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嘛。何况太子殿下又不是弑杀之人,羌国百年前能安稳,百年后一样可以安稳。我洛氏一族,虽没有雄图霸业之心,可是若有人欺我侮我,我们骨子里的血性也是不会依的。”
两人沉默的对望,各自眼里心里都装着太多太多在乎的东西,各自心里也装着太多太多在意的人,他们早已不再是年少时彼此守望相依的人,他们之间,除了羌国这个牵连,便再也没有什么牵绊了。他们没有去想若有一日羌国没了,他们会不会自此散落天涯,一个去追求诗画山水,一个去追逐江湖快意,然后,再也不会见了。
他们都知道,待云疆国换了新主,他们之间,便再也没有任何联系。即便是血脉亲情,也早已淡漠在过往的岁月里了。
“他不会留下羌国,不,应该说,他不会再留下三国了。”洛云济笑起来,眼里迷雾散去,一片清明,眼底的光灼灼刺目,“百年前,云疆国留下三国时,便该想到,给子孙留下了怎么的祸害。可是他不会,他因着这样的拉扯的局面受了多少的苦,所以,他第一件事,便会是废三国君主制,统一调配士兵,统一文官吏治。只有这样,国内才能政局稳定,外族才不敢轻易侵扰边境。”
洛云帆只知道洛云济醉心诗画,不问政事,没想到他竟将时事看的这样透彻。所以听了他的话,眼里不由露出些微的惊讶。
洛云济看着洛云帆眼底的惊诧,笑意更深,接着说道:“所以,到那一天,你一心护着的羌国没有了,你是不是,便再也不会见我了?”
洛云帆眼底一亮,却只是一瞬,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从司徒馨儿要嫁过来的时候我都知道的,可是我还是想问问。元溪,我这个兄长,你真的不要了么?”洛云济无奈的叹息,也不等洛云帆回应,便站起身,步出屋子,走进暗夜里。
若非今日设宴,或许我们到最后离散时,你也不肯,再到我跟前来了吧。元溪呀,这一生,我负你太多。
洛云帆一直坐在那里,许久许久都没有动。
这场深谈,或许,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这样谈话了吧。
你我之间,原来真的只剩下羌国这个羁绊了么?
若有一日没有了羌国,我们还会不会如此?当是不会了吧……
那时候你不再是君王,我也不再是你的臣弟,我们之间就只剩下那血脉亲情,那时候你只是我的兄长呀……
可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不要你了呢?
我不要的,只是那个被深宫锁了灵魂的,羌王!
盛逸云端着药盏走进上阳宫,在殿里没有见到苏沐晨,便直接往寝殿寻去,果真看见那个斜躺在床上的人,笑着摇摇头,边走边喊:“还当自己是三岁幼童呢么?怎么这么爱闹脾气!快起来把药喝了!”
苏沐晨不但没有起身,反而又往里面躺躺,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
盛逸云看着这样的苏沐晨,无奈的按按额角,将手里的药盏放在桌子上,走过去坐到床边,笑着哄道,“还真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