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清斜靠在软塌上,一手搭在软枕上,一手捏着茶盏,侧头望向窗外,看着满院的草木,青青黄黄的,是属于秋天的独有的景致。
身后脚步声很轻,阙清没有回头,只是勾起唇,笑着说道:“怎么,盛逸云今晚不回来了?”
苏沐晨被阙清的话直接堵得一窒,骂道:“也就是你能天天儿的把我气个要死!”
阙清回头睇了苏沐晨一眼,将手中杯盏放在面前的矮几上,冷声回道:“原就是活不长了,可不要赖在我身上!饭是可以乱吃,这脏水可不能乱泼!”
苏沐晨直接气结,抖着手指了阙清半天,最终是被他给气笑了,骂道:“你小子这个样子,看以后如何被人收拾!”
阙清倒好了茶,将茶盏放到对面,听苏沐晨这样说,自然知道他提的是前些时日自己订的那门亲事,就笑起来:“九公主烟雨,温良谦恭,九驸马文思齐才智双绝,他们的孩子,必然是好的!”
苏沐晨落座,端起茶,在鼻端轻嗅着,表情平淡,却难掩关怀之意,声音温和的说道:“看到你有了着落,我这颗心也能安了。日后去了那边见到了阙清王叔,也能给他一个交代了。”
“切,这是我自己给自己找的着落,你去交代什么?说的跟你出了什么力气一样!”阙清直接回嘴,说罢两个人沉默的相视片刻,一起笑了起来。
苏沐晨端着茶盏,低低笑着说:“跟你一起,总觉得时光都柔软了,就是这样斗斗嘴皮子,也欢喜的紧。”
阙清也端起茶,回头又看向窗外,脸上的笑意很疏淡,言语却轻快的说道:“这些时日我总是在想,人生何为贵重?人心里何人为贵重?你爱盛逸云胜过一切,他到底也只肯给你慈悲爱怜,连一丝一毫的情爱之心都不愿分给你。慕容泓灏呢,江山在手。退让过,却最终不还是选了江山舍了盛逸云?倒是落仙最好,得那么个知心解意的人朝暮相伴,真是不羡鸳鸯更不羡仙了!哦,还有王知遇,那对欢喜冤家也算不错。别的人不提,只你们几人就是世间情爱的一道缩影,我日日看着你们,却仍旧参不透,欢喜疼痛皆能这般执着,何为放手,又何为执念呢?”
苏沐晨看着阙清灯火下的侧颜,看着他闪亮的眸光,终只是沉默。
说什么呢?情爱若是能堪破,我岂不是早已成仙了?
阙清似乎也不期待苏沐晨会有回应,又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我那日做的对不对,只是一念之间就那么把青玉送了出去。你说,待她长大的时候,我已近不惑,是不是,委屈了那孩子?”
苏沐晨看着阙清那样端正认真的表情,莫名的就觉得好笑,他也确实笑了起来,更是忍不住揶揄道:“哎呦喂,前面说了那么一大堆玄妙的话,原来要说的也不过是这一句呀?哈哈哈,阙清啊,你就是老了,也是英俊的老头子,这一点儿呀,可以对自己多一些信心的嘛!哈哈哈……”
阙清回头看着苏沐晨朗声大笑的样子,不由也勾起了唇角,淡淡说道:“与你们在一起久了,竟也生出这样的心思。苏三,我真的很期待,你说的只消一眼就肯付了此生究竟会是怎样的心动。”
苏沐晨笑意不减,却没有开口回应阙清,两个人眼底里的光,在灯火下明晃晃的,一样的赤诚明澈。
这世间呀,总会有一个人,让你只看一眼就愿意付了此生。
我们,终究都会遇到那个人,无论他带来的是悲伤还是欢喜,都会甘之如饴。
这世间呀,唯有情爱,对每一个人,都不会放过!
茶尽曲终,苏沐晨从阙清那里出来的时候倒不觉得累,可还没有走进屋子,腿就有些虚,忍不住抬手扶住了珞瑜的手臂。
珞瑜见苏沐晨已经有些站不稳,惊得低呼一声:“公子!”
苏沐晨还没来得及宽慰珞瑜,眼前的门忽然就打开了,不及抬头去看,就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手臂,嗅到熟悉的清苦药香,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苏沐晨勾唇笑道:“你回来了……”
盛逸云闻言就骂道:“是不是阙清又胡说了什么!”
苏沐晨抬眸看着盛逸云皱眉的样子,笑意更浓,柔声说道:“如今你也是这般了解他了!”
盛逸云不理会苏沐晨,与珞瑜一同将他扶进屋里,待他在床上躺了下来,才坐在床边说:“他就会胡闹!”
苏沐晨笑着拉住盛逸云的手,淡淡说道:“我也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盛逸云静默片刻,低声说:“苏三,你我都不说,因为彼此知道,可就是知道,何故还有这么多的惊怕?我说会陪你到老,我说我从不曾离开他,情情爱爱呀,在我眼里已经不是朝朝暮暮,而是我此生,已经做了的,想要做的事都没有辜负自己的心,就够了。”
苏沐晨淡淡叹息道:“我终究还是拖累你了……”
盛逸云笑起来,嗔道:“知道就好!以后好好待我,不然饶不了你!”
苏沐晨听罢低低笑起来,紧紧握住盛逸云的手,再没说话。
暮雨和珞瑜抬着装满银碳的银炉进来,见沉默静望的两人,对视一眼,笑着走到内室,暮雨低声说道:“已经晚了,这炭火就放在内室吧?我今晚守着。”
盛逸云与苏沐晨一同回头看去,看着暮雨和珞瑜轻轻的放好银炉后就垂首站在那里等着吩咐,不由心里都是一暖。盛逸云说道:“明日不管我们在不在都烧上炭火,屋子暖了,夜里也不用熬着了。”
暮雨和珞瑜一同柔声应道:“是!”
苏沐晨看着她俩,低声说:“有些饿了,想吃一碗素面,劳烦姑娘了。”
暮雨和珞瑜又一同柔声应了以后,垂首退了出去。
房里有炭火烤着,没一会儿就暖了起来,盛逸云摸着苏沐晨的手也热了,就起身说道:“逸云侍奉公子更衣?”
苏沐晨笑应道:“有劳。”
苏沐晨就着盛逸云的手起身,下床,看着他莹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拉开自己的衣结,心底一动,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进了怀里,拥着他,闻着他身上清苦的药香,低唤:“逸云……”
盛逸云抬手圈住苏沐晨的背,柔声应道:“我在……”
我努力的将你的不安圈进怀里,我努力的将你的期许圈进怀里。
我守着的,是你,也是我的心,一颗值得被你爱着的心。
苏三,我们这般相守,我们应当这般相守。
苏三,走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何为情爱。
苏三,谢谢你爱了我!
夜半,无月,无风。
文思齐披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灯火,眼神也是明明灭灭,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只是看他越皱越紧的眉头,就知道他所思所想绝非开怀的事情。
司徒璞玉失踪,以慕容泓灏的性格定然会出兵去寻,可是盛逸云一定不会让他去。又以司徒璞琁的忠心,定然是会与盛逸云一起劝阻他,所以,慕容泓灏定然是不会派兵在明面上找。风波楼,只让风波楼去,已然是他最后的让步和妥协。
司徒璞琁以南国的名义出兵是最好的。原本司徒璞玉在南国的声望就很高,臣民自然愿意出力,更不会有人在背地里说什么。
盛逸云如今手握暮国兵权,虽然暮兵已经不多,可是到底是明面上出兵的。有他相助与司徒璞琁确实不错。
只是……
只是如此一来,撤销三国君王的事定然是不会提了。不撤君王,云疆国到底不能一统,撤了君王,盛逸云也好,司徒璞琁也好,只靠着手里的府兵,在茫茫大漠寻一个人,如何……如何能成……
“唉……”低低的叹息声就这样溢出喉头,文思齐一惊,忙回头望床榻上看去,见九儿依旧在沉睡,才松了一口气。
目光落在九儿的脸上,床前的烛火都熄灭了,她的容颜看不真切,可是文思齐却知道她此刻定然是满脸安详,沉浸在甜美的梦里。
想着她幼时的模样,小小的软软的,看到自己就会笑,那时候只觉得这世间竟然还有比文鸢还漂亮的孩子。原来孩子竟然是会笑的。
一日一日的相处,一年一年的相伴,这个小女孩儿就像是自己亲手养大的一样,有时候听她叫着兄长竟会觉得惶惶,自己何德何能竟得她一句兄长相称。
她是那九天翱翔的凤凰,我们都只能仰望瞻仰,可是有一日,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投在我的怀里说长大了就嫁给我……
呵……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可我记得,即便记得,也永远都不会说。
你本该嫁我,可是本该到底比不过本心。
本该!文思齐心底一颤,思绪骤然惊断,想着眼前的种种困境,忽然就豁然开朗了。
这世间的事原都是本该。
我本该娶九公主,慕容泓灏本该为王,盛逸云本该到暮国去,而苏沐晨,本该……
文思齐轻轻吐出一口气,阖目片刻,再睁眼时,眼底晶晶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