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灏长居东宫,如今因为政务更是不会轻易出宫。可是今日他得到的消息太过于震惊,他知道盛逸云绝不肯踏入王宫,当即就出宫来了太子府。可是等了一日,等来的却是司徒璞琁。
司徒璞琁见礼后与慕容泓灏两个人相对沉默片刻,终还是说道:“殿下,三哥的事,我和先生来做,您,您只当他贪恋山水游玩未归吧!”
慕容泓灏闻言不由皱眉,低声问道:“是逸云的意思?”
司徒璞琁看着慕容泓灏肯定的神色,并不觉得惊讶。他们之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用交换就能彼此明了。于是点点头道:“是先生的意思。”
慕容泓灏垂眸,再抬眸时,眼底有坚决的神色,说道:“即便游玩未归,我都不能不顾他!不管他是我的玉贤,还是南贤王,我都要也应该去寻他。乐贤,他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兄弟,更是我的至亲!”
司徒璞琁闻言心中激荡,怕自己因为激动而说了附和的话,紧闭着双唇,顿了片刻才说:“茫茫大漠,寻一个人不是一日半日的事,是要人力、财力长久的找寻。而找寻的过程里,或许会有人因此而伤因此而亡,南国也好,暮国也罢,我们可以去做,您……您背负着云疆国,长久如此,实在是不妥。先生这样的顾虑没有错,我知道您懂先生的心思,我也知道您对三哥的情义,可是无论如何,请您,不要这样做。”
慕容泓灏看着司徒璞琁坚持的样子,摇头道:“你只让我考虑玉贤之后还有谁能到漠平去,你却不许我,为找寻玉贤出一分力么?乐贤,我不以云疆的名义,只让楼里的人去找,我若是不让人去,我……”
司徒璞琁起身而后又跪到地上,抱拳抬头看向慕容泓灏说道:“殿下待我们的心,乐贤铭感五内。可是,乐贤求殿下不要再过问此事了。兄长对殿下的一片赤胆丹心,殿下珍之惜之已不枉他追随了这一场,若是日后他回来了,知道自己连累了殿下,定然是要怪罪乐贤了,求殿下,成全我们吧!”此番话说完,司徒璞琁垂首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又深深唤了一声:“殿下!”
慕容泓灏起身一把拉住司徒璞琁的手臂,心中激荡难抑,叹道:“依你,都依你。只是我这心里,我这心里担忧太甚,多一个人去,多一份力量在,总觉得会多一份希望。乐贤,楼里我会让子义差人去找,我不出面,不出面……”低低的叹息抑在喉间,慕容泓灏深深呼吸,还是压不下心底的激荡。即便是生死之间,你们想到的却还是维护着我,即便现在我已经大权在握,即便现在我有力量来保护自己,来保护你们。玉贤,你一定不要有事,我们马上就能到那个位子,我们马上就能完成这么多年的梦。你说过要做我的良将,你说过要为了我守一生的王城,你说过待我们老了容颜白了头发,还要腰佩长剑,护我宫门,如今,如今你不可以食言,不可以,舍下我!
司徒璞琁被慕容泓灏握着手臂,感受到他的手越握越紧,就知道他的心里一样的是惊涛骇浪,许久,低声说:“殿下莫要再为此伤神,臣下自会全力找寻,此生不懈!”
慕容泓灏抬眸迎望着司徒璞琁的目光,两人静默相望,彼此眼底都有无须言明却彼此了解的心事。
盛逸云迈进太子府的时候,司徒璞琁正好从里面出来,两个人在院子里相望着轻轻点点头,没有寒暄和虚礼,彼此心里的话都在眼神交汇的瞬间彼此明了。错身而过后,盛逸云举步踏进太子府的深深院落里。
上一次来时盛逸云没有在意这里的一亭一阁,如今心中装着心事更是无心去看那草木楼台,可是从门口越是往里走,盛逸云的心越是一阵阵的发颤。
这一路走来,就如同回到了锦城的盛府,每一处院落的位置和格局,就如同从家门口一路走向水月阁一般,何止是惊心!
盛逸云已经许久不曾去想起水月阁,不敢去想起盛府,不敢去想起锦城,那些草木,那些花鸟,那些亭台,那些楼阁,那些记忆里鲜活的人都随着玉凰山一场秋雨幻化成空。他害怕想起来,害怕记起那些明亮的欢快的时光,更害怕记起那些艰难的晦涩的隐忍。如今这楼阁水榭,就好像让他一步步踏进了前尘旧梦,一步步踏进了前世往生,如何能不惊心!
站在水香榭前,盛逸云忽然不敢迈腿了,心口紧窒的几乎不能呼吸,抬手扶上门框,一手按上心口,觉得有一股苦涩的腥甜一阵阵的冲向喉头,眼前更是一阵阵的发黑。
不该来的!不该来的……心底一直一直重复着这句话,难辨悲喜。
手被温热的掌心握住,只听慕容泓灏温声在耳边叹息:“这院子是我回来时命人改的,后来家里出了事,这边也已建成,就没有再动了。如今引你伤心,是我疏忽了。”
盛逸云捏紧慕容泓灏的手,抬头却如何也挤不出一枚笑意,只叹道:“我知你的心意,只是时移世易,如今再见此处,我心里,心里实在是……”
慕容泓灏不等盛逸云再说下去,张臂将他拥进怀里,叹道:“这里没有水月阁,你不要怕!”
盛逸云靠在慕容泓灏胸口,闻言摇摇头,轻声说道:“我不怕,无论何时,我都是水月阁里的若山,都是盛府的盛逸云!定轩,若有一日,我真的到了你身边去,我不要碧落宫,我只要水月阁!你可敢为了我,在那王宫天阙里建一座水月阁么?”
慕容泓灏本来疼到窒息的心,因为盛逸云的这句话忽然雀跃起来,脸上的神色也和缓许多,柔声应道:“何止建一所水月阁,我为你敢废尽后宫三千宫阙,只留一所水月阁!”
盛逸云没有说话,只是将慕容泓灏拥的更紧。
这些话,足已让我在往后的岁月里,有一抹光和一点力量。我终是要到你身边去的,对不对……
两人没有在门前停留太久,慕容泓灏怕盛逸云受寒,拥着他走进了暖阁里。
盛逸云的情绪稍稍平复一些,就说道:“璿王定然已经将我们的想法告诉你了,不管你心里有多急,请你都不要管。我们,你还有我们!”
慕容泓灏没想到盛逸云竟然会这样直接,却还是因为他的话心里暖了一片,抬手摸摸他的头,轻言道:“乐贤都已经劝过我了,你不必再说。我不会管,但是我会知会子义去管。逸云,于情于义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管的。我……我舍不下他!”
盛逸云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慕容泓灏,见他眼底似有黑青,想必他定然是昨日就收到了消息,定然是连日的劳累加上这样的震惊更加难以入眠,想必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答应只让子义去管。于是盛逸云站起身靠进他怀里,低低的说道:“好,只要你不以太子昊的名义来管,我们都依你。”
慕容泓灏拥紧怀里的人,叹道:“是我都依你。”
盛逸云没有再争辩,只低声叹道:“倒是有一个人你要管。”
慕容泓灏愣了愣,已经知道了盛逸云说的是谁,叹道:“我已让乐贤将消息封锁,绝不会告诉子怡,甚至连若水都不会告诉。只是……只是时日久了终归难以瞒住,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她……”
盛逸云也是连连叹息,想到那个如海棠一样娇艳明媚的女子,想到她为了爱情奔赴苦寒的澈城,想到她满眼情思的望着司徒璞玉的样子,心底何止是酸苦,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涩和痛。许久的静默后,盛逸云才轻轻说道:“能瞒多久就多久吧……或许长久的别离会让她淡了心底的痴妄……”
这句话说完,盛逸云和慕容泓灏心底皆泛起一阵微微的波澜,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是何等的苍白无力,痴妄若真的只是分别就能淡了、忘了、放了,那他们何必还如此执念、如此祈盼、如此疼痛?
两人静默相拥,一室的绡金香有淡淡莲荷的味道,偶有一只秋归鸟低鸣着从廊檐低掠而过,那声音干净渺远又有淡淡的轻愁,就如同秋天里的光和云那般渺远干净却淡含薄愁。
盛逸云退开慕容泓灏的怀抱,走至窗前向外望去,也只看到鸟儿的身影一掠而过的消失在云端,不由叹道:“秋归,这名字真好。秋天当是一个归来的季节。”
落叶归根,倦鸟归林,犹在远方的游子,也当归家来了……
慕容泓灏看着站在窗前的盛逸云那一身青衫衬着外面的草木青黄愣怔了许久,声音浅淡里也有轻愁:“你竟换下了白衣,这青衫衬得你越发的朗俊明秀了。”
盛逸云回眸向慕容泓灏望来,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言语里的酸涩,怎么会看不明白他眼神里的愁郁,却只觉得这样的他是这般的真实。于是举步走过去,握紧他的手,柔言如丝,将彼此的此生此心紧紧缠缚,再没有一丝一毫的间隙和疏离。
“青衫白衣,我都只是你的盛逸云!”
秋归鸟又来,那干净渺远的声音与盛逸云的言语一同落下,落在慕容泓灏心底,落成了最美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