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帆第二日没有去找文思齐,却是直接去了东宫。见到慕容泓灏也不做寒暄,直接就将血祭的事情说了。
慕容泓灏听罢只是静默了许久说了句“去告诉文思齐”就让洛云帆走了。
洛云帆走了许久,慕容泓灏就一直站在窗前,目光疏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淑雯知道慕容泓灏这样子就是又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了,也不敢到近前去,只悄悄过去撤下凉茶又悄悄退出去。
淑雯刚出去没多久,慕容泓灏就唤道:“淑雯!”
不敢耽搁,淑雯快步进去,垂首行礼:“殿下!”
“你去问问,逸云到哪儿了。”慕容泓灏仍旧站在窗前,声音却温柔了许多。
淑雯低应一声就退了下去,一出门就直接去找蒋捷。
慕容泓灏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前没有看见暧儿就问道:“暧儿呢?”
“回殿下的话,暧儿在琴房习琴呢。”红绮躬身回应一句,又问道:“可要俾子去唤她过来么?”
慕容泓灏听罢摆摆手,就阔步走了。
淑雯回来没见到慕容泓灏,听说他问了暧儿以后就走了,也就没再说什么,直接回房去了。
秋天来了,先生也要来了。真好。
盛逸云和苏沐晨坐在马车里,一路上也不着急赶路,慢慢悠悠的往王城去。
此刻阳光正好,苏沐晨靠躺在盛逸云怀里被马车摇晃的昏昏欲睡,盛逸云捧着经书轻声的为他诵读,看他眼皮越来越沉,就将声音压的更低更轻,直到苏沐晨的眼皮落下去,才止了声,放下经书,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在他身上。
搂着怀里的苏沐晨,盛逸云靠躺在软枕上,抬眼看着马车上的雕花,一阵阵出神。
漠平的军帐一别,已有几月未见了,这一次,再见时,我们会是怎样的情景?
我不会将苏三留在丹琼,你会怎么做?我身上那点军功,可肯让你退让么?我对你的这一片心,可肯让你退让么?
定轩,我自幼跟在你身边,你护着我在锦城那烟雨幻梦里安稳了十八年。从我第一次踏出锦城开始,我们这一路走来,总是在分离。你为了护着我,把我推给了司徒璞玉。我为了护着你,把自己推到了暮国。
暮国,兴许我的宿命就是和暮国连在一起的吧。年少时即便不情愿也还是被暮国先君认了干儿子。年少时即便推拒,还是被苏三追逐着到了今日。不管我是怎样的身份,苏三和暮国我都当背负着。
我不能让暮国就此没有了,苏三的名字无论如何也不能是苏家最后一位君王!
盛逸云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迷惘淡去,只余一片澄澈,叹息道:“定轩……苏三……”
苏沐晨靠在盛逸云怀里,听着他轻柔无奈的叹息,心底一片酸苦。
在很多个夜里,看着在身边沉睡的人,心口就是这般的酸苦。若我不是这般的身子,我们会是什么样子?逸云呀,我现在连说一句放你走的话都不敢。我怕我佯装一次潇洒,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逸云呀,我是真的,真的放不开你。请你不要,怨恨我。
秋来了,天还不算冷,可是马车上已烧起了银碳,暖暖的,嗅着那荷香的清雅,令人昏昏欲睡。
可是苏沐晨和盛逸云都睡不着,在人生无数次的迷茫里,这一次似清明却又越发的迷惘。
情爱这件事呀,如蛰伏在心口的兽,一旦苏醒,就会毫不留情的吞噬了理智,让心疼的几欲发狂。
盛逸云素来是能压抑自己的人,却在这一刻,心疼到无法呼吸。只是想见那个人,只是想和那个人在一起,只是,只要是那个人,做什么都是好的!
苏沐晨抬手翻身揽紧盛逸云的腰,低唤一声:“逸云……”
“我在。”盛逸云的声音清淡无波,却温柔非常。
苏沐晨心底一颤,没再说话。只是将盛逸云搂的更紧一些。
文思齐听着洛云帆将话说完,只静默的盯着他看了许久,问道:“殿下可知道了?”
洛云帆闻言一愣,却没有瞒他,回道:“知道了。”
文思齐点点头,垂眸静默片刻问道:“母亲,母亲可会受苦么?”
洛云帆摇摇头,眼底里也是迷茫。他也不知道,受苦的人是谁,这种东西从未见过从未听过,可是就是因为无知,才更加觉得恐惧。
若是实质的敌人,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畏惧。还可以与他一较高下。偏偏是这般东西,让人无从下手,又恐惧非常。
文思齐此刻的惊怕只比洛云帆更甚。那是他的母亲,是他最最温和善良,最最敬爱的亲人。他如何能不惊、不怕?
文思齐曾想过千千万万种蛊族下手的人,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自己的母亲。是他么?是他被人利用了,还是他本就要以母亲来达到目的?玉凰族的事,逸云的事,甚至是盛府满门的事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可是,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的母亲!
那是与他相伴几十年的人呀,他如何舍得!
文思齐心底怒气难抑,一扬手将桌子上的茶盏全部掀到了地上,登时碎了一地青瓷。
随着那破碎声更有一声低低的闷哼声,洛云帆一惊,上前扶住文思齐,惊呼道:“思齐!”
文思齐胸口血气翻涌,如今吐出了一口血反而觉得轻松许多,抬手将嘴角血迹擦去,抬眼对洛云帆道:“无事!”
洛云帆自然知道文思齐何故吐血,只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现在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才行。”
文思齐点点头,眼底里满是担忧:“殿下怎么说?”
洛云帆摇摇头,看着文思齐发白的嘴唇,叹息道:“思齐,你可知道,殿下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文思齐抬眼迎视着洛云帆的目光,许久垂下了眼,叹道:“他不会让我有理由恨他。”
洛云帆闻言一笑,摇头道:“我一直以为是殿下与你离心,却原来,只是你在自以为!”
文思齐不解,又望向洛云帆道:“元溪这是何意?”
“我来了这么久,你真当我什么都看不明白吗?你和殿下之间那些暗潮涌动我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他以为你有不臣之心,他也明着试探你了。你以为他对你已经离心,所以你即便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也不可能再得到他的信任。你们两个人都是骄傲至极的人,他不会说他错了,你更不会说你没做过。可是,到了今天,我才看出来,思齐,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睛?你竟看不到他的那颗心了么?”洛云帆见文思齐还是不解,就叹息道:“他听完只说了一句‘去告诉文思齐’。思齐呀,长公主的血亲,不只王上一个人。你,还不明白吗?”
文思齐看着洛云帆闪亮的眼眸,耳边因为他的这句话嗡嗡的响。许久许久以后,才低声一叹:“是我,是我被蒙了心。”
当年惊云峰顶我们三个人迎风而立,司徒璞玉说会做你的良将,我说会做你的良臣,那些话都还在惊云峰的山峰里盘旋,我却差一点就食言了。
年少时的交付,这么多年的守望相助,岂是一个误解就能散了的么?若真的散了,也是我辜负了你。
我以为我瞒着不说你就什么都不会知道。哪怕被你误解,我也愿意去承担。可是,却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一次次的试探我,一次次的给我机会,一次次的……
“呵……”文思齐扶额低叹,“定轩……”
洛云帆拍拍他的肩膀,走出来茶室。
文思齐需要静一静。我们都需要静一静。
我们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文思齐一直那样坐着,直到夕阳西沉,直到九儿推门走了进来都没有动一动。
九儿将手搭在文思齐肩头,柔声说道:“兄长,已要掌灯了,与九儿一同回去吧。”
文思齐轻轻抬起头,看着眼前笑意浅浅的九儿,看着眼波温暖的九儿,轻声应道:“咱们去母亲哪里吧。”
“好。”九儿笑意没变,低声应罢,伸手去搀扶文思齐:“九儿先陪兄长去更衣。”
文思齐腿已麻木,就着九儿的手站了站,才说道:“九儿,谢谢你。谢谢你肯一直陪着我。”
九儿勾唇一笑:“兄长这是说什么胡话?一直不都是兄长在陪着九儿呢么?这么些年,谢谢兄长的守护、包容和疼爱。”
文思齐对九儿随时卖乖很是习以为常,就抬手摸摸她的头说道:“今日元溪问我是什么蒙了我的眼,九儿,你可知道是什么?”
九儿仰着脸望着文思齐许久,在他的眼睛里读出了许久未见的坦荡和明亮,她知道,横亘在他心底的那根刺,终于被拔去了。就笑道:“是情爱,是先生,是那一场还不及开始就结束了的交付。兄长总说什么江山,可是江山在您眼底连锦城的一时一刻都比不上!您和我哥哥之间若是因为江山,还会到此刻才生出嫌隙么?您和我哥哥之间,只有一个先生!兄长,您从未放弃过,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