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下,只听见墨衍在外面禀报道:“王爷,到了。”坐在车辕上,许久不见马车里面有动静,墨衍心里着急却不敢催促,抬头望天,已是月上中天。
“去敲门,然后隐藏起来。”司徒璞琁说罢下车便走,走了几步回身说道:“看着她近去了再走。不,你隐藏在暗处,保护她。”
“是!”墨衍赶忙下车,恭送司徒璞琁离开后,才快步去敲门。听见里面有人应声,就折身隐藏到了暗处。
门开了,一名小厮探出头,没见到人,只看见璿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前,喊了几声没人答应,不敢贸然出去看,忙关上了门,快步回去禀报。
不一会就听见脚步声匆匆而来,门又开启,子义已快步走了出来,看见门前的马车,愣怔了一下,忙迎了过去。
“王爷?”子义低低呼唤了一声,不见里面有人答应,抬手推开门,只看见若水昏靠在车壁上,慌忙上车,柔声唤道:“若水?若水……”走近才发现她的手中竟还握着一封血书,愣了愣,抽出来一看,竟是司徒璞琁写下的和离书,心底一震,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看到若水还在昏迷,来不及细想,忙伸手揽过她,抱下了马车快步往院子里走去。在门前,子义忽然止步,往远处暗影里一望,再无停留,沉声吩咐道:“去请路先生到千梦楼来!”
“是!”
声响都被合上的院门关进了院子里,再也听不见。
司徒璞琁自暗影里现身,看着合上的门,久久伫立。
此一别,你我两不相欠。
请你,别忘了我。
请你,忘了我……
东青城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年晚许多,可是到底没有失约。
从最初的星星点点到后来的鹅毛纷纷,转眼整个世间就是一片白色。暮国的冬天总是冷的特别快。
暮雨靠坐在床边的软塌上,望着外面的那白雪里隐隐的琉璃瓦,觉得这样的色彩,竟是这般的美。
没想到,竟又到了冬天,今年的冬天雪来的晚了,今年的冬天却更加寒冷了。
不由想起那年龙谷初雪里盛逸云挽着自己的手带着自己去看那绝壁上的雪红花。那一抹艳红如今想起来就好像还烧灼在眼前一样。先生那时候的眼神也是那样的灼热,他的眼里,看到的是与他今生相许的那段情缘。那时候少夫人们还在,那时候他那样小心翼翼的爱护着所有的人。那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就是家人一样,就是亲人一样,就是最贴近心口一样。可是那个眼神里装满了赤诚的人,如今,目光里多了些不屑隐藏的悲伤和戾气。这些戾气却偏偏是因为情爱而起。情爱这东西,真的能让人生,又能让人死。
他从来没有恨过我,也从来没有恨过公子,他恨的永远都只会是自己。因为别人爱他而失去的那些,他都会觉得是受了自己的连累。因为别人为他付出的那些,他都会心存感念,百倍千倍的偿还……可就是这样的先生……先生,何时才能真的,放过自己呢?
苏三公子和公子爱了他那样深,却都一样伤得他那样深。
公子放任我们做的这一切,苏三公子默默承受的这一切,才是真的刺痛先生了吧!他一定觉得,没有人肯要他了。连苏三公子,都不要他了……
苏三公子……若非苏三公子,或许先生早已在王宫天阙里与公子长相厮守了吧?可是若非苏三公子,先生这一生,该多苦呀!
想到苏沐晨,暮雨眼底就忍不住湿润了,可是她没敢落泪,因为她不配,不配为他落泪。
还记得初见苏沐晨时,也是在龙谷,那样恣意张扬的人,就像耀眼的阳光一样闯进了我们的视线,闯进了我们的生命里。
何曾见过那样好看的人呀,这一生,他就一直都是那个花影下的白衣少年,美的触目惊心!
所以珞瑜才会爱他吧,爱的那样热切,爱的那样决然。
还有谁呢?还有公子,一个冷静到几乎绝情的人,可是偏偏对先生这般痴情。那些相守的朝朝暮暮,如今想起来,竟觉得是此生唯一的温暖了。公子,公子的爱一样是决绝的吧。若不然,也不会有那样深的执念。
还有少夫人,她永远都是温温和和的,静默的守在先生身边,陪伴他从幼年到此生尽头。在最后的那一刻,她当是满足的吧,因为不用等到分别,因为不用去面对离开,只用在他怀里,一梦睡到来生……
在他怀里死去,在他怀里到来生,我们是不是,还可以爱他呢……
暮雨的思绪很乱,乱的没有边际和头绪,只是无论想到了哪里都会想起盛逸云。想起盛逸云,就莫名的心疼和不舍。她知道,她或许到不了明年春天了,她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最后一刻,还能看到他的脸……
盛逸云走进屋里,看见暮雨坐在窗前发怔,脱掉身上的裘氅递给紫春,轻步走过去,唤道:“想出去走走么?”
暮雨闻声回头,看见一袭白衫的盛逸云缓步而来,稍稍有些晃神,仿佛时光倒流到了最初,我们都年少的时候,你就是这样一袭白衫,眉目温淡,让我们都安下了一颗心。
盛逸云见暮雨许久没有回应,走到她身边,在软塌边上坐下来,看着她闪亮的眸光,伸手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慌忙避开,目光落在她已经残废的左臂上,心疼一闪即逝,还是将她的手拉过来,低声说道:“等到春天来了,我就让禧祯来陪你。这里太冷,我,我心疼你……”
暮雨看盛逸云轻轻的摩挲着自己那已经没有知觉的手臂,听着他在自己耳边那闻声软语的话,眼底里那些湿润险些就要滑出眼眶,却还是强忍了下去,勾唇笑起来:“先生,禧祯已为人母,您怎好叫她来陪我?我这身子已经好了,您还是整日里只叫我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叫我做,倒是让我浑身都不自在……”她其实想说的是,即便只是站在你身边什么都不做,也好过我躺在这里,看不见你。我每天就像是深宫里等待君王临幸的宫嫔一样,时时刻刻的盼着你能来看我一眼,能陪我说上一句话。这样的心情,我是不敢有一丝一毫表露的,可是这样的心情却让我,失魂落魄。说着不在意,你看到我,定然是会想起苏三公子的吧?你看到我,定然是会想起珞瑜的决绝的吧?你看到我,定然是有许多许多心事被触痛的吧?可是你还是每日都来,先生,你这样子,我的心真的好疼好疼……
盛逸云不知道暮雨心里的想法,只是目光落在她那支已经有些萎缩的手上,心口疼的紧,垂着眼眸,许久都没有说话。
“先生,今年的雪,真好看呀!”暮雨见盛逸云又陷入沉思,忙转脸望向窗外,痴痴的说道:“我想起龙谷里初雪时,您带我去看那雪红花,那如血一样的红色掩在白雪里,真的是太美了。如今暮国初雪,我们却只能看一看那隐在白雪下的碧瓦红墙。先生,可是雪红花也好,碧瓦红墙也罢,因为都是与您一起看的,对我来说,都是极美极美的风景。”
盛逸云也抬眸往窗外望去,雪已经越下越大,天地之间只余了厚厚的一层白色,那些暮雨口中所说的碧瓦红墙早已看不见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这场雪,来的太突然,突然的让人不安。
回头看看暮雨,见她眼神殷切的望着外面,盛逸云心底蓦然一紧,想起了御医早上到上阳宫的事。
“君上,暮雨姑娘身子亏空太甚,这几个月虽有药吊着,可是却仍不见起色,臣下已然无能为力了。”
“无能为力?伤病岂会如此严重?我在她脉象上并未看出异样。”
“暮雨姑娘不单单是伤病,应当是服用了什么药物。这药物从脉象上看不出来,臣下只是根据这些年的经验猜测……”
药物么……盛逸云心底波涛汹涌,他知道若是暮雨求死,只会用一种方法,那就是与苏三……
深呼吸,闭上眼睛,静默许久,盛逸云张目望去,低声问道:“暮雨,你可是不想活了?”
暮雨闻言大惊,转身对上盛逸云明了的眼眸,慌忙跪在软塌上,垂着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你是不是在苏三走的时候就喝下了那药?”盛逸云见暮雨不说话,笑着叹道:“行呀,好样的!”
“先生!”暮雨见盛逸云起身,以为他要走,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袍,低低说道:“我就吃了那一次……”
盛逸云回头静静望着暮雨,直望的她一个冷颤,低声又说:“全吃下去了……”
盛逸云听罢闭闭眼,叹道:“无解,这药,这药……”
心痛难抑,却还是抬手摸摸暮雨的头,叹道:“我陪着你呢,别怕!”
能给苏沐晨喂下去的药,定是无解的……
疯了,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