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琴音，悠悠萧咽，慕容泓灏寻着乐声直往院落深处而去。他的身影伴着月华落在院落里，脚步不停，直接推开了紧闭的门，匆匆奔进屋内，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落在弹琴的人身上。
满屋子人看到忽然闯进来的人，先是惊讶，而后看清是慕容泓灏，皆是震惊不已，忙匆忙跪地，高呼：“王上万安！”
慕容泓灏看着那个青衫的琴师跪在琴桌后面，眉头不由一皱，目光一转，看向了已有几分醉意的天香，唤道：“天香！”
天香此时还没有回过神儿来，听见慕容泓灏的呼唤，才欢喜的扑过去，紧紧的搂着慕容泓灏的脖子，唤道：“父亲，父亲！”
慕容泓灏心里那些烦乱如今被天香的两句呼唤抹了个干干净净，抬手虚圈住她，叹道：“怎么不在宫里待着，跑到这里做什么？还喝酒？”
“父亲去宴请群臣，我一个人待着实在是闷。就到姑姑这里讨杯酒喝。”天香搂着慕容泓灏的脖子撒娇，看看还跪了一地的人，嘟嘴道：“让姐姐们都走吧，您来了，可是要吓坏她们了！”
“我是三头六臂了还是青面獠牙了？怎么就能把人吓坏了？”慕容泓灏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了下去。目光却一直追着那个青衫的琴师，眉头越皱越紧，低声道：“那个琴师……”
天香心底一颤，忙打趣道：“父亲喜欢那位姐姐？不如我叫她留下了好了！”说着松开手臂，作势要去叫人，却被慕容泓灏一把拉住，冰凉的手指轻轻点上了额头，只听他笑骂道：“胡闹！”看他神色如常，才吐吐舌头，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慕容泓灏走到琴桌前，抬手摸上琴弦，垂眸问道：“你姑姑呢？怎么也没有来陪你？”
天香看到慕容泓灏摸上那张琴，紧张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自然没有听见他问了什么，只紧紧的盯着他的手，祈祷着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慕容泓灏许久没听见天香的回应，抬眸看见她紧张到忘了收敛表情的样子，忽然笑起来：“怎么？一张琴就紧张成这样子！”
天香猛然抬头，看着慕容泓灏清明的眼眸，悄悄的吞下一口口水，显然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自然是紧张，这可是我花重金好容易寻来的琴！刚才天香要摸我还不许呢！就怕她给我碰坏了！”九儿推门走了进来，笑着对慕容泓灏说：“您要是碰坏了，我一样不依您！”
“呵……一张琴……”慕容泓灏说着打袍落座，几个勾挑，已成曲调。
九儿快步走到琴前，手轻轻放在琴弦上压下了琴声，哼道：“好叫哥哥知道，这是我给兄长的礼物，您可珍惜着些！”
慕容泓灏抬头看着烛光下的九儿，看着她以蛮横来掩饰的慌张，低笑着说：“是么？我怎么看这张琴，是我的呢！”
九儿手一抖，紧紧的盯着慕容泓灏的眼睛，笑道：“王上莫不是想赖臣妹的东西？”
慕容泓灏原就是诈她，听她这样说，哈哈大笑着起身，走到了天香身边，拉起她的手，回头对九儿说道：“天香喝酒的事儿，先给你记住！回头儿再收拾你！”说罢拉着天香就走了。
九儿看着慕容泓灏走了，才深深吐了一口气，扶着桌子站稳。
“九儿。”盛逸云从内室走出来，轻声说道：“天香定然吓坏了，你想办法把她留下来。”
九儿一听顿时一个冷颤，刚刚自己压力太大，竟然把天香给忘了，被盛逸云一提醒，忙快步追了出去。
刚走出门就看见天香匆匆的跑了回来，忙拉住她问道：“你怎么会来了？”
“我跟父亲说我头晕，肚子也疼，走不了了！”天香拉住九儿就像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刚才要是九儿晚到一会儿，自己可是什么都瞒不住了。
九儿见天香这样机灵，不由欢喜非常，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天香下一句话浇了个透心儿凉。
“父亲也留下了……”
“无妨。”盛逸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前，柔声安抚着她们。
九儿和天香一同看向盛逸云，看到他一如既往的笑意，一颗心也安稳了。
若是慕容泓灏还没有因为蛛丝马迹看出什么，那就不是慕容泓灏了。既然他看出来了，就任他去探究吧，越是遮掩，他越是放不下！
定轩，这才多久呀，我是该感叹你明察秋毫还是该感叹习惯的可怕呢？
都没关系的，你，想不起来的！
“我们爱着同一个人。”慕容泓灏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垂眸看着酒杯里的酒，低声说道：“若非你爱他，如何会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他存在过。”
文思齐听着慕容泓灏的话，只是顿了顿，垂眸喝酒，没有做任何回应。
慕容泓灏的试探从没有停止过，他就好像是在努力的抓住某一个蛛丝马迹，想要给自己那些陌生的却熟悉至极的习惯找一个让自己信服的理由。一个人，那样亲近的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如何能凭空消失还不留一丝痕迹？这痕迹，是刻画在这个人的骨子里的，不是脑子里的。我们，我们是做错了。可我们，已无退路了。
“他就在这儿，不，在天香房里。”慕容泓灏仰头将酒盏饮尽，看着文思齐，笑问：“弹琴的，是他吧？”
文思齐迎视着慕容泓灏的目光，勾起唇，笑道：“王上总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可是他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样的身份却不知道。如今，找臣下来要人，臣下就是有心寻一个，也无从下手呀！九儿说您刚才已经见过了那琴师，若是没有看清楚，臣下再将她唤来便是！”说着就准备招手叫人，却被慕容泓灏按住手臂。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慕容泓灏唇边笑意毫无温度，字字句句更是凉薄，“是我夺人所爱了么？”
“嗯？”文思齐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脑子里顿时闪过千千万万个念头，却还是不敢给慕容泓灏任何回应。
“是不是我拆散了你们，所以你们趁我摔了头丢了些记忆，就将他从宫里带出来藏起来了？”慕容泓灏眼底诚挚，言语却极是寒凉：“那张琴是我的琴，他既随身携带必然是爱极了或者是用惯了或者是心里还惦记着我？他就在屋子里，我能闻见那熟悉的清苦药香，可是我没敢去见他，因为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是怎么样的纠葛。齐贤，若是在一个我已经忘了的女子和你之间选择，我会选择你。”
文思齐被慕容泓灏的话在心底惊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一个已经忘了的女子。只要不是盛逸云，这个女子竟是这般的无关紧要。即便她可能已经跟你生活了很久，即便她可能也是你爱过的人。就这样，在我和她之间，你连选择的机会都亲手掐断了。定轩，若是有一日你知道了你今日错过的是谁，会不会后悔？肯定会的吧，那个人一旦是盛逸云，你所有的一切，皆能退让。
命运何其无常，一个错身，才真的错过了。
“谢王上厚爱。”文思齐站起身，敛衽长拜。
在这个王上的心里，除了盛逸云，最重要的，竟然是我们。
得主若此，得友若此，此生足矣！
慕容泓灏抬手握住文思齐的手，笑道：“我再也不会问了。齐贤，若是有一日我想起来后悔了，你可一定，一定……”不要拦着我，让我再疯一次，我知道，我为了他疯了太久了！
“我一定！”文思齐知道慕容泓灏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话，抬首对上他明亮的目光，坚定的回应道：“即便是颠覆江山，我也一定，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这句话，只是你我，这些年相知相伴的情义，与君臣无关。我只是齐贤，你只是定轩，仅此而已。
“得君一诺，即便还有不甘，到底都平静了。”慕容泓灏转身望向琴音传来的方向，心底的纷乱渐渐散了。
文思齐顺着慕容泓灏的目光望去，是无尽的夜空，是一个新的年。
“他，是不是病了？”慕容泓灏低声问道，“我闻着那药香，应是刚用过药不久。”
“安好。”文思齐知道不能回应，却还是吐出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一出，就等于承认了有那个人的存在。可是，此刻即便不认，还有什么意义么？
“那就好。”慕容泓灏笑笑，执壶倒酒，目光落在酒杯里，端起来，一饮而尽。
这个人，即便没有出现，也已经扰乱了我全部的心思。这样的人，我不能见。
看看空寂的后宫就知道我当是有多爱他，可是这份爱，在帝王身上，就会是他承受不住的压力。
他离开，我曾想过千千万万种理由，今日才敢去想，他或许，爱着的是别人。
这个别人，竟是文思齐，也好，也好！
琴音不远，慕容泓灏听得清楚，这一曲里，浅浅淡淡的安抚。
或许，多年相守，我也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