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很快就过完了,云疆国的一切都清平安和。大朝上倒是有人带头上书求王上立后,后来众臣纷纷应和,却在慕容泓灏一句‘不是已经立后了么?’中,将所有的立后折子压了下去。
慕容泓灏一脸平静的坐在殿上。可是群臣里早已不平静了,他们都在猜测着王上的心思,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纳妃吧。”
大朝就在慕容泓灏淡淡丢出的三个字里结束了。群臣看着已经走了的慕容泓灏,还站在殿上久久没有回神。
靖帝十一年正月初七,纳妃的王旨传遍全国,各城各地都为王上纳妃推选出了一批人,名单和画像在正月十三的时候就递到了天一宫。
慕容泓灏看着那一摞红色的奏报,坐在桌案前一阵阵的发笑。
他不知道这些年,纳妃的人选一直都在暗地里办着,只等着他一点头就赶紧把人送进宫里来。只觉得这阵仗倒是挺唬人。这些人,手脚倒是快,这才几天呀,连画像都有了!
如今看着那红色奏报,慕容泓灏略感无力,从内心里,不想去碰那些东西。好像有一个人,就在心底,心底里始终有一个为他守着的底线。如今,如今是碰到底线了么?自己竟会这般烦躁!
“淑雯!”慕容泓灏对着外面唤了一声,看到淑雯进来,吩咐道:“研磨!”
淑雯不知道慕容泓灏要做什么,只是看他很是烦躁,不敢耽搁,就赶紧去研磨。
慕容泓灏将纸铺开,看着那纸,执笔蘸墨,眯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落笔作画。
淑雯看到慕容泓灏落笔就一阵心惊肉跳,再也不顾礼仪伸手握住他执笔的手,慌忙说道:“公子,不可!”
慕容泓灏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低低吐出两个字:“跪下!”
淑雯依旧握着慕容泓灏的手,眼底已经有泪涌出,却连他一个眼神都看不到,轻轻松开手,后退一步,跪在了地上。
所有的画,都收起来了。他也有许久都不曾作画。他们都以为他看不到画就不会想起先生。可是我知道,他只有想先生想到无法承受的时候才会画先生,他一落笔,所有被我们极力掩藏的,都再也藏不住了……
慕容泓灏看着纸上渐渐清晰的人影,轻衫缓带,身影清寂,竟是让脑子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把这个人刻在了骨子里。
看着画上的人,慕容泓灏闭了闭眼睛,抬笔添上了眉眼。
逸云……
一切都明朗了,这个人,我怎么会忘了呢……
“垒起来的宫墙可以拦住我的脚步,我更不屑跃过看一看。他既走了,我还那般痴缠,实在是有够丢脸!”慕容泓灏手中还握着笔,可是连一条线都没有力气添上了,他现在满心满嘴满眼的酸苦,却仍旧笑道:“我可以直接闯进去与他相见,偏偏被自以为是拦住了脚步!说到底,我不过是恨他,恨他竟然舍弃了我!”
淑雯抬头望去,看到了慕容泓灏哪里有半分的恨意,他的眼底,有的只是一如既往温柔的光。眼泪涌来,模糊了淑雯的视线,她忙垂首,不敢再看。
丢下笔,伸手摸着画上的人,还没有干的墨迹粘在他的手指上,画里的人眼睛上就晕了一片,就像是满眼的雾气,快要落下泪来。慕容泓灏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逸云……若我知道我忘了的是你,我就是爬也爬过了那宫墙,我就是闯也闯进了内室!逸云……我,你到底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纸上,慕容泓灏看不清画里的人,去看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闭眼,低低叹道:“逸云,别怕,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来承受了!”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来面对思念,来面对选择,来面对退让。
你让我都忘了,我不痛,你该有多痛呀!
你呀,总是这样傻!
惊云峰顶,山风烈烈,刮得慕容泓灏和司徒璞玉两个人的衣衫阵阵翻舞,可是两个人都不在意,目光一同落在山下的江山万里。
“玉贤,家国天下在你心里敌得过水墨,敌得过子怡。家国天下,在我心里,却比不过逸云的一个笑。”慕容泓灏抬手,手指从整个云疆国划过,收到背后。
“我的心不比定轩,我的心不能只为她一个人而跳。”司徒璞玉的目光顺着慕容泓灏的手指的方向,把整个云疆国看了个遍,静立在他身后。他的声音恢复没多久,还有许多字说不清楚,可是慕容泓灏却是每一个字都听得明明白白。
“其实暮国也好,南国也好,羌国也好,甚至是云疆国。司徒璞璇也好,苏沐晨也好,甚至是洛云帆。我和他们又有何区别?想要驾驭天下,都要算尽天时,算尽人心,算尽一切。都要征战杀伐,才能踏上那漫长的玉阶。你们选择我,也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流着龙氏的血罢了。”慕容泓灏的衣衫随着山风烈烈飘扬,身影伟岸,俯瞰天下,笑指江山,“这原就是我的,可是已牺牲了太多太多。到如今,连逸云也走了。多可笑啊,我一步步为了他争来夺来的一切,却是伤他最深的!”
“王上!”司徒璞玉跪在慕容泓灏身后,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却连一个阻拦的理由都说不出口。
“媚主祸国这四个字,不是批给逸云的。是批给,我的!”衣袖一甩,慕容泓灏转身而去。
从一开始,你们就操控着我的人生。从六岁的刺客,到八岁的火烧东宫,再到后来为逸云批命,都只不过,是算准了我的心。
全天下,都看透了我的心!
可若不如此,我如何走到这里。
云疆国尽在我脚下的时候,逸云才能在我的身边。可是即便我已是王,你们何曾肯给我和逸云片刻的安宁!
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你们以为我这一路走来,就会迷了眼。就会在你们一次次的叫嚣里妥协。
我的这颗心呀,早已不在我这儿了。
此生,也只由他,再由不得自己了。
你们,这一卦都算错了。
你们都低估了我对逸云的心,连他自己都低估了!
我就把云疆国给你们,也不负你们,算计了这一场!
逸云,请你,迎我归来!
文思齐匆匆走到水月阁门前,无奈的闭了闭眼睛,不敢耽搁,快步走了进去。
慕容泓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看着一脸坦然的文思齐,低笑道:“你倒是够坦然!”
“要瞒你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不能坦然的?”文思齐这一次来,没有像以往一样端持着君臣之礼,这一次他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的,所以他又说道:“他如今是不可能回来的,你要怎么做?”
“若是你,你会怎么做呢?”慕容泓灏不答反问,依旧笑的明媚。
文思齐静默的望着慕容泓灏,叹道:“我不能说。”
“会舍弃江山,到他身边去的,是不是?”慕容泓灏没有给文思齐退路,笑着说道:“我要到他身边去。我只做他的定轩公子,什么江山天下,这么多人聒噪,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谁爱谁就拿去吧!”
“定轩!”文思齐看着慕容泓灏脸上邪肆的笑意,莫名的竟觉得一阵阵的心寒,不由说道:“这件事,这件事……”
“无论为了什么,如此上下一心,倒是为了把我的王后赶走!齐贤,你们真的是我的股肱之臣呀!”慕容泓灏不欲听文思齐再说什么,直接截下他的话说道:“你许我的话,还言犹在耳,你不会食言吧?”
文思齐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之前答应他即便是颠覆江山,也会做他坚实的后盾的话,只是此时此刻,自己还如何来认。
慕容泓灏看着沉默的文思齐,仍旧低低的笑起来,骂道:“你也会怕!你也害怕坐上这冰冷的玉座!可是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想过我怕不怕!齐贤,在天一宫的玉座上,看下去,皆是牛鬼蛇神,可怖至极!”
“定轩……”文思齐低低唤他,实在是被慕容泓灏的样子吓住了:“为了江山,他们没有错。逸云,也没有错……”
“为了江山!好一句为了江山!”慕容泓灏冷哼一声,转身望向满池枯荷,咬牙道:“为了江山就是没有休止的左右我的生活,就是没有休止的伤害逸云么?齐贤,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知道我的!所以,我们都不要再说这些连自己都哄骗不住的话了。”
“我留不住他,对不起。”文思齐低叹,说道:“你想做什么?”
“你来做云疆国的王。”慕容泓灏的话轻轻浅浅的,却激起了千层浪。
文思齐望着慕容泓灏的背影,静默许久,叹道:“好!”
慕容泓灏听到这个字,闭上眼睛,心口顿时一空,心定了。
逸云,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