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帝十一年春,靖帝忽然重病,御医束手无策,短短几日,竟然驾崩了。
消息传遍云疆国,就如同平地惊雷,炸的人一个个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国之大丧,全国缟素,一片哀凄。
南国的春天已经很暖和了,可是因为靖帝驾崩的消息,竟让暧儿莫名的连连发寒。她如何也料想不到身子一向硬朗的慕容泓灏为什么会忽然就病重离世了,她更想不到,才分别几日,竟然就是天人永别了。靖帝临终时将帝位禅让给襄文王,如今的天下,已是文思齐的天下了。如今的王上,已经是襄王了。这所有的事实,都说明,那一个帝王,多情而温柔的帝王,真的再也没有了。
暧儿看着垂眸抄写经文的盛逸云,眼底又一次湿润,却赶忙转过身抹去。怕勾起盛逸云的伤心。
盛逸云看着凌乱的字迹,轻轻放下了笔。看看红着眼的暧儿,低叹一声招招手:“过来。”
暧儿听话的走过去,挨着盛逸云的腿坐到地上,抬头看着盛逸云,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生死无常,你哭什么。”盛逸云轻轻的摸着暧儿的眼睛,柔声哄道:“莫要哭了,你们哭了,我心疼。”
暧儿仰着头,看着盛逸云平静无波的眼眸,轻声问道:“先生,先生都不难过么?”
盛逸云摸摸暧儿的头,柔声说道:“他终得解脱,当欢喜的。”
“先生!”暧儿拉下盛逸云的手,将他的手捧在掌心,低声说:“先生虽说的有道理,可是,您再也见不到他了呀……”
“从我离开那日起,就再也见不到了。”盛逸云反手握住暧儿的手,将她冰凉的手指握进自己温热的掌心,低声说:“暧儿,他一直都在。在我心里,在我身边,在我此生漫长的岁月里。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暧儿听罢盛逸云的话,嘴里一苦,眼泪又涌了出来,趴到他腿上,低声说:“先生,这一生,暧儿守着你。永远都不离开!”
“好!”盛逸云摸着暧儿的头,扭头望向窗外,那一池已经打苞的莲荷,正迎着风,舒展着身姿。
莲荷又要开了,你竟是这样的时候离去的。
竟是……盛逸云垂眸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眼底尽是温柔。
楚琼羽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盛逸云满眼温柔的样子,一颗心也跟着柔软了。轻轻走过去,将手搭在他肩头,低唤道:“夫君,去用饭吧?”
“嗯。”盛逸云抬头看看楚琼羽,低应一声:“今日我想多吃几颗山楂,实在是馋的紧。”
“好!”楚琼羽温柔的应道:“都叫紫春备好了,待用完饭,就吃几颗吧。”
暧儿站起身,与楚琼羽一同扶着盛逸云起身,看着他高高隆起的肚子,柔声说道:“小家伙这般爱吃酸,定然是个小公子!”
盛逸云摸了摸肚子,柔声说:“都好,都好!”只要我还能为你延续这一点点的血脉,就好。
定轩,有他在,也不枉此生,我们痴缠相爱了这一场!
楚琼羽扶着盛逸云,一同走出暖阁,走向那莲荷深处的竹桥,走向一个崭新的世界。
“饭后到庙里去吧。”盛逸云的声音轻轻浅浅的落在莲荷深处,一阵柔和美好,“我与师父有约,这次去罢,下次都不知要到何时了……”
“好。”楚琼羽依旧是温柔的应声。
这般岁月,就在这样平和的午间,悄悄的流逝了。
这么多人守护着我,陪伴着我,定轩,你,不用挂念我了。
来生,来生若是有缘……
我们再也不受离苦。
只要长相守!
庙里香火一直很旺盛,今日来的人很多,求姻缘的,求子的,求功名的……
盛逸云走下马车,看着高高的台阶,不由叹道:“来时不觉得,如今看着这台阶,竟然这般惶恐。”
“早备下了肩舆。就是太高我不放心的紧。”楚琼羽说着已经叫人抬着肩舆过来,看着盛逸云说:“不若我们回去吧,待孩子出世后……”
“既然都来了,哪有不进去拜一拜的道理。我这是来为孩子祈福,更是……”盛逸云顿了顿,说道:“我若是不去,我这心里不安。”
楚琼羽知道盛逸云的心里其实已经难过的不得了了,如今这样平静也不过是顾及肚子里的孩子。才会这样不顾一切的到庙里来,求一个心静。于是也不再坚持,说道:“进去吧。只是肩舆……”
盛逸云也看向肩舆,一时有些为难。
“我抱你上去吧。”阙清的声音轻轻响起,脚步越来越近,走到盛逸云身前,回头看看山门,一耸肩,“虽然会有些吃力,但是保证安全。”
阙清从年前就带着玉凰焯云游去了,此时出现在这里着实让盛逸云感到惊讶。忽然想到慕容泓灏的事既然已经全国皆知,他定然是担心自己才回来的。于是心口一暖,柔声说道:“你会抱么?我可金贵着呢。”
阙清轻轻‘切’了一声,将一腿弯曲,伸臂将盛逸云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就迈步走上台阶。
“公子!公子!您当心些!”暧儿看着阙清那毫无怜香惜玉的样子,惊出了一身冷汗,小跑着追在他身后。
盛逸云双手搂着阙清的脖子,回头对暧儿说道:“你当心些!顾着夫人些!”
“先生!您搂紧了,别摔了!”暧儿见盛逸云探着身子,更是惊得花容失色。
她这一路叫喊,让香客纷纷回头看来,却只看见一道白影匆匆而来,害怕被撞到,纷纷侧身避开。
暧儿如何能追上阙清的脚步,一转眼,已看不到人,不由的跺跺脚,快步追去。
楚琼羽站在马车前,看着走远的三个人,低低叹息。
又抬头看看天,更是一阵叹息。
如今,该怨天,还是怨命呢!
阙清轻轻的将盛逸云放到地上,扶着他站稳,低声说:“王星未落,你别担忧。我已让人去探消息了,最迟三天就能收到结果。”
盛逸云知道阙清将自己带开就是有话要说,却没有想到他要说的竟然是这些,愣了愣摇摇头道:“不要给我希望。阙清,我现在不敢有希望。因为失望的结果,我承受不起。”
“你别多想,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事,有我!”
阙清扶着盛逸云走进殿里,看着他双手合十跪在佛前,仰头虔诚的望着佛祖,满眼的,平和。不由也抬头望向佛祖,看着佛祖慈悲的眉目,不由低声道:“佛祖,愿您慈悲,不要再让这个人,受一点苦难了。佛祖,愿您成全了他的一份情重吧!”我愿以我此生守护着他,守护着他的家人。
这个人,已经是我的亲人了。可是我能守护的,只是他的平安。他想要的那个人,我一定能帮他找回来!
盛逸云听着阙清的话,心底感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俯身叩头,起身,待阙清扶住自己,转身走出了大殿。
暧儿看着走出来两个人,赶忙过去一阵检查,见盛逸云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
阙清看着暧儿的样子忍不住又想逗她,却被盛逸云按住手才没有发作。
待楚琼羽上来以后,几个人一同去寻了云一大师,听了听经文,对弈了几局棋,品了几盏茶,眼看日色将没,才起身告辞。
云一大师送盛逸云到门口,低声唤住他道:“施主,贫僧前些日子听到一句话,还望能为施主解惑。”
“还请师父赐教。”盛逸云忙止步,回身,抱拳垂首一礼。
“散尽浮云落尽花,何处清风不是家。”云一大师说罢,微微一笑,合掌道了句“阿弥陀佛”就转身回去了。
盛逸云站在门前,愣怔了许久。
暧儿不明所以,拉拉盛逸云的衣袖,低声说:“先生,天快黑了。”
盛逸云应了一声,转身由暧儿扶着往外走。回头又看了看大师的禅房,回过头时,垂眸静思。
这是慕容泓灏十五岁的时候说的。那时候,我们以为天涯何惧,如今,何止是相隔天涯。
家,家……
不由又摸摸自己的肚子,盛逸云的心,再也静不下来了。
没有你的地方,没有你的世间,哪里还有家?
清风盈袖也不过是一场空。
山门前的千年银杏已经满枝绿意,盛逸云站在树下抬头看着银杏,不知道思绪又飘到了何处。暧儿站在他身边,静默的陪着他,静默的守着他。
阙清站在台阶下,与楚琼羽一同仰望着那个白色身影的人,不由叹息“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楚琼羽低低的应,言语里是藏不住无奈:“却也是最不好命的人。”
“我信命,更信因果。”阙清说着深深吐出一口气,说道:“种了那么多的善因,若还是不能成全一份情重。老天爷,未免太狠心了些!”
楚琼羽不由转脸看向阙清,为自己的想法惊得说不出话来。莫不是,公子还……
阙清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浅浅的落在那银杏树下的白衣人身上。我信老天,是有慈悲的!
夕阳已渐渐暗了,暧儿怕盛逸云站在山门前吹了风,转头望向台阶下,想看看阙清为何还没有上来,却被眼前的人惊得微微张了口,如石化一般定在那里。
盛逸云感受到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身上,心口一抖,轻轻转过头,跌进了一双温柔的眼波里。
夕阳剪影里,银杏树下是白衣迎风,青石阶下是紫衣玉立,两个人的眼底,是彼此深知的温柔情意。
在这一刻,整个天地,都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