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谷一路往西,便是南国与暮国的交界。虽已是三月底,可廊沿却还有些寒意,花开的不多,山林却已绿透了。
司徒璞琁和若水两骑并行,一路奔驰,终于赶在日落前进了城。
南国虽富庶,可边城的小城到底比不得珞城、锦城这样的地方。已快入夜,虽不繁盛,市集也算热闹。
若水拉着马,这边跑跑,那边看看,对什么都新鲜好奇,见到喜欢的东西就兴奋不已。
司徒璞琁笑看着若水,见她欢喜,竟羡慕起来。这般单纯的心思,在自己十来岁的时候已再不曾有过了。王宫府院里,关着的,都是虎狼之心。
你将这样的她送进璿王府,到底是对我有多信任呢?
“这个给你。”
正在出神时,司徒璞琁手中被若水塞进一个凉凉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瓷娃娃,抬眼看见她手中也有一个,将手一伸,“我要那个。”
“这个女娃娃是我。以后咱们分开了,你看见她就能想起,你还有一个叫若水的朋友。”若水指指司徒璞琁手里那个,又摇摇自己手中的,“我也会记住乐贤你的。”
司徒璞琁闻言轻笑,伸手揉揉若水的头,“你喜欢就留着吧。”说罢将手中的瓷娃娃往马鞍上一挂,手指一拨,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笑意更浓,牵起马就往前走了。
若水摸摸司徒璞琁刚刚揉过的头顶,看着他走进人潮,忙压下心中莫名的悸动,牵着马跑着追去,“你别挂在马鞍上啊,我又不是给你牵马的马童。”
司徒璞琁站在那儿,等若水到了身边,才继续往前走,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远离珞城的步步为营,看尽山水人间,此心,到底还是有少年的心思。不谋算时,只想这般闲散快意。转头看看又被花灯吸引了注意力的若水,笑意深深,有这么个人相伴,也许,还不错吧。
“若你喜欢逛,咱们先住下来再慢慢看。不然,怕要露宿街头了。”司徒璞琁过去拉住若水,往前方有客栈的方向走。这一次,没有再放开拉着她的手。
若水一手牵马,一手被司徒璞琁牵着,随着他一路往前。看着他带笑的侧颜,也笑起来。
携手一程,到底是结下了缘分。
乐贤,谢谢你,一路保护着我。
在南麓山深处,有一个名叫杏源的乡村,此时正值春季,满山苍翠,杏花盛开,林间鸟唱虫鸣,蝶舞峰忙,村中有一池养的极好的莲荷。虽未开花,一池碧叶正绿,极是喜人。若水一见便喜欢的不得了,缠着司徒璞琁非要住上几日,司徒璞琁没办法,只得租下一处院落,暂做落脚之地。
村中多是世代居住的人。乡风淳朴,待人热情亲厚,见他们两人租了院子,以为是要常住,便东家送来新采的果子,西家送来刚摘的鲜蔬。七邻八舍甚至还送来了米面、桌椅、碗筷等等物事。两人看着大家热情的样子,只一径的陪着笑着,迎了来,送了去。才半天,院子里已堆满了许多东西。眼见夕阳将没,两个人看着院子里堆的那些东西,相视而笑。
“不然,我们住下吧?”若水将菜择洗着,看着收拾桌椅的司徒璞琁,见他望来,笑着说,“我虽是想要去寻我哥哥,可你我都被追兵追着。一路至此,辜负了多少山水。如今,在此处停歇些时日,山高路远,任他们也难寻过来。”
司徒璞琁闻言停下手中的活儿,看了会儿若水,又往院外望去。山明水秀,确实是个好地方。自己一路而来,本就没有目的,原是想着到婚期将近时再回珞城,如今既遇上了她,在这地方住上一段时日,也未曾不是好的选择。想到此,回头对她一笑,“住下吧。”说罢,又开始收拾其他的东西。
若水见司徒璞琁应下,开心道,“来时看见那边有紫色的花海,改日咱们去看看?”
“嗯。”司徒璞琁随口答应她,手中活计不停,一会儿便把院子收拾好,见她已切好了菜,在灶间生火,也走了进去。虽看她的菜切的有模有样,仍不放心的问,“你会么?”
若水在那儿又吹又扇好一阵子,被烟呛得咳嗽两声,终于放弃了,“会做饭的,就是没生过火。平日看他们都很简单就点着了的,可我就是点不着。”
司徒璞琁见若水狼狈的模样,摇摇头走过去拿过她手中的火石,取来易燃的枝叶,先燃起来,再放进火塘。又取过细小的柴禾先燃起来,待火渐渐旺了,再慢慢添上粗一些的柴。不多时,火便旺了起来,回头见若水一脸的惊奇和崇敬的看着自己,心情颇好,“以后你烧饭时,我来生火。”
“嗯嗯嗯。”若水忙点头,开心的说,“平日宿在野外时,只觉得火暖,却从未认真看你生火。原来,挺不简单呢。”
司徒璞琁见火势稳定,便坐到小凳子上,看见若水脸上有灰尘,抬手为她抹掉,笑道,“快做饭,着实饿了。”
若水闻言忙起身到锅台边,打开锅盖看看水,“等水沸了,我做素面给你吃。我们要是住下来,还有许多东西要置办的,”说着取过刚切好的葱白,放上油盐酱醋,又对着正在烧火的人说,“家具物什倒是次要,这灶间的东西若不全,咱们可要每天吃素面了。明日我们到集镇上,先买全了吃的东西,其他的日后慢慢置办着……”
司徒璞琁仰着头看若水忙忙碌碌的做着饭,还不停跟自己说着日后的计划,眼睛澄亮笑容温柔,忽然觉得,平常人家的平淡夫妻,竟是这般的暖心。比面前的火还要暖。
“乐贤?”若水说了半天不见司徒璞琁应声,回头见他兀自出神,在火光的照映下,脸上的光那般明亮动人。见他闻声抬眸望来,对他一笑,心底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所谓心动,便是如今,我抬眸处是你明亮的目光,而我的心,因着你的笑明亮起来。
“你想买什么,都随你。”司徒璞琁没听见若水说什么,却想都顺着她,只要她仍这般明媚的,对自己笑。
若水笑着回身忙碌,在水汽的氤氲里,闻到了幸福的味道。
这便是幸福吧。
你烧柴我做饭,简单的三餐,简单的日子。
我跟你絮絮的说着柴米油盐,你只一个笑便成全了我所有的期待。
不用在乎时光的流转,更不用在乎我是谁,你是谁。
我们便这样,静默相守,也是圆满。
丹琼不似南国四季如春,也不若暮国一年冰寒,却是个一年四季季季分明的地方。
春光无限好,叶绿了,花也开始打苞,更有些早开的花已经随着春风翩翩起舞。
文鸢坐在花心凉亭里,看着满园的花,听着管家将筹办嫁妆之事一一禀告着,却如何也挤不出一个笑。
一场无可抗拒的婚姻,一条看不到希望的路。
若非当年公子一念恻隐,我早已是一缕孤魂。从未想过要报家仇,一个弱质女流又如何能颠覆一个王朝。一个王朝欠下的血债又何止千千万万。
可今日,要我嫁给龙氏,我如何,如何能嫁给仇人!
“小姐?”管家见文鸢出神,轻声唤回她的神思,见她回首望来,笑着问,“小姐可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就照长公主的意思办吧。”文鸢浅笑轻言,“劳烦吴叔了。”
“小姐哪里的话,这可是我们府上的大喜事,老奴定当尽心尽力。”管家做了一个揖,笑着说,“老奴先如此办着,小姐想起还要什么,告诉一声,老奴再添上,您看如何?”
“还是吴叔思虑周全,有劳了。”文鸢点点头,对管家一笑。
“那老奴先告退了。”管家待她点头应允后笑着行礼退去。
琉璃匆匆走进花园,看见管家过来,忙止步侧身行礼,待管家走了,快步往花心亭走去。
“小姐,皇子玉来了,侯爷正陪着往这边来呢。”琉璃福身行礼,见文鸢闻言起身欲走,忙说,“侯爷叫您等着。”
文鸢看着琉璃许久,叹息一声,又坐回椅中,低声吩咐,“换新茶来吧。”
“是。”琉璃应声行礼退去。
满眼的花红叶绿,这般的锦绣繁盛,我的心却似荒芜了,看不到一丝的春暖。
我不是你前世的紫沫,即便是,也早已换了一副心肝。
我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我可以爱谁,就是不能爱你。
不能爱你,因为你是龙玉,更因为你是沈玉如。
沈玉如,沈香,凌阳沈氏……
“唔!”胸口一阵闷疼,推开紧张的扶住她手臂的青鸾,文鸢叹道,“无碍的。”真的无碍吗?我的眼前是手起刀落,我的眼前是血流成河,我的眼前是我的家人一个个含恨的眼睛。我,我不敢恨,更不敢爱。
“文鸢?”文思齐走进花心亭,看见文鸢捧着心口皱眉叹息,忙过去扶住她的肩膀,俯身看见她脸色苍白,低声问,“可是心口又疼了?”
“无碍的,”文鸢抬眸看着文思齐关心的眼眸,终于露出一抹笑,“公子今日倒是清闲。”
文思齐见她笑了,又看到她眼底没来得及隐藏的伤心,知道她又忆起旧事,更不欲多言,接过她的话,笑指着外面静立的人道,“要不是他,我也没这一会子功夫来。人我领来了,你们,你们聊聊吧。”说完拍拍文鸢的肩膀,叹道,“旧事不忘虽是对故人的缅怀,可人终归是要为自己活着的。话,说开了,于他公平,于你也公平。你们的婚事乃我一手促成,我的心思你懂。但愿你自此能寻到真正的解脱和归宿。”说罢,文思齐迈步走出花心亭,走到香径上站着的沈玉如身边,对他一笑,走出了花园。
春来了,每个人都应该有新的希望。
相爱太难,我能做的,是成全他的一片痴心,更是为你寻到最好的归宿。
此生漫漫,愿不蹉跎岁月,愿不辜负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