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烟阁前，一株紫陌正开得绚烂，在丹琼的暖风里，铺天盖地的紫，迷濛的有几分虚幻。
沈月暖站在廊前，望着那一树的紫花，茫然失神。
原本应该开在暮国的花，却在丹琼开的这样好。原本应该已经凋零的花，却在这院落里开得这样好。繁华灿烂的，美好耀目。
洛云帆静静的陪在沈月暖身边，也望着那树紫陌，却不似她那样失神。
文思齐最爱紫陌，院里有这一树有何惊奇。
“这紫陌是公子请了师傅从暮国移来，特别小心的呵护着，一院子就活了这一株。养了五年，今年这开得是第一树，公子可喜欢的紧呢。”红鸾从屋里出来，看着廊前的一对璧人，笑着说。
洛云帆回头看了红鸾一眼，眼神中有隐忍的疼惜，被他小心的掩饰过去，“思齐这么些年独爱紫陌，到如今更是只增无减。这专情的心性，实是难得。”
“紫陌却是孤独的花。”沈月暖低垂下眼眸，叹息一声。紫陌花开的时候，东青的阳光最暖，暮国的天气最舒爽，紫陌花开，却再没有别的花相伴，独自开的妖娆，开的寂寞。独爱紫陌的人，该是，多寂寞。
洛云帆闻言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门前的红鸾。
文思齐自小身边只有侍童服侍。五年前，红鸾成了他身边唯一的女子，饮食起居全由她一人打理。若说无情，却是那般特殊的存在。若说有情，五年来，朝暮相对，却偏偏，没有再近一点。
唉，再近一点，又该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他，终究不是你的良人。
“人人都看见紫陌这一树一树的绚烂，却极少有人懂得，她的寂寞。”文思齐缓步走向廊前，望向沈月暖的眼神里，有审视更多的却是赞赏，“王妃是真正懂紫沫的人。”
洛云帆与沈月暖闻言同时回身，看着走来的人。
清风霁月，倜傥风流，看着他，沈月暖的心底滑过这两个词。
慕容泓灏是俊逸非凡，明朗的让人只能仰视。
盛逸云是温润恬淡，仿若四月春风拂面。
原本以为，他们就是世间难得的人。却不想，看见文思齐的这瞬间，才知道，男子，竟也可以是这样的，美好。
这样的男子，世间少有。
“侯爷万安。”待他走至近旁，沈月暖盈盈下拜，行了一个万福。
“王妃多礼了。”文思齐见她行礼，微微一怔，抬手将她虚扶，“请入内室吧。”
红鸾忙给他打帘，待他进去，仍立在门前静候着洛云帆和沈月暖。
“你何必拜他。”洛云帆拉着沈月暖的手，不满的哼哼。
“我敬重他，不由便拜了。”沈月暖见他脸色不霁，一脸谄媚的笑着。
“明明被美色所惑，还说什么敬重。”洛云帆不领情，在她额前一点，“以后在我面前若还对旁的男人垂涎三尺，看我怎么治你！”
“岂敢岂敢！”沈月暖嘿嘿一笑，把脸靠进他怀里，调皮的吐吐舌头。
洛云帆看她的样子，无奈的笑着摇摇头，轻揽着她进到屋里去。
红鸾站在门前，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不由的一笑，心底温暖了一片。不敢耽搁，忙跟着进到屋内。
“龙涎香待客，思齐待我真是亲厚。”洛云帆一进屋，一室茶香扑面而来，险些就要醉了。
“今年的新茶，你们喜欢便好。”文思齐扬手邀他们入座，低头往茶盏里注茶。
洛云帆也不见外，拉着沈月暖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将茶汤一倾而注，动作优雅漂亮，不禁咂咂舌，这个男人，若不是太冷峻，也该是良配了。
想到此处，不由又抬眼看看站在他身后的红鸾，心里又一阵烦闷。
“侯爷这杯盏，是瑶碧？”沈月暖望着面前的杯盏，惊叹道。
“王妃好眼力，确是瑶碧。”文思齐眼底的激赏一闪而逝，难得露出了一抹笑，“这瑶碧已很少有人识得了。”
“我也是在古籍上见过，却不想竟真的见到了。”沈月暖眼里满是崇拜的光芒，直直的盯着文思齐，半晌才说，“这可是文姬的爱物，竟舍得让给侯爷。”
“咳……”文思齐被她那样炽热的目光盯着，洛云帆在她身侧看着，不免有些尴尬，掩唇轻咳，才缓声说，“也是无意间相助了文姬，他才以瑶碧相谢，也不足为奇。”
沈月暖还欲再说什么，洛云帆却看出文思齐不欲多言，忙拉住她，缓声说，“茶都快冷了。”
沈月暖被他一拉，忽然就明白自己太冒失了。忙端起茶盏，歉意一笑，低头啜饮。
文姬已入仙班，修得真身，哪还会欠了别人的情。
文思齐明显不欲与自己多说。
用眼睛偷偷瞄了他一眼，轻笑。这个人，要不是气质太冷，也该是个不错的人呢。
洛云帆看着身旁的妻子一直拿眼偷瞄着对面的文思齐，顿感无力。她这个样子，哪还有半点王妃的气度，今日若不是因为她毫无掩饰的欣赏，自己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现，文思齐是这样出众的人。
只这样低头品茶的样子，也可以这般优雅。
唉，今日，又闹笑话了。
叹息一声，也举起茶盏，细品那一盏龙涎香。
一室茶香里，再无人讲话。
这样的午后，安静美好。
“影儿。”
洛云帆望着院落花下的女子，轻唤一声，终究没能忍住叹息。
“哥哥！”从树影里走出来的人，却是红鸾。月影花前的她，少了白日里的严谨，多了几许俏皮。脸上的笑，明媚的能照亮这秋夜。
一步步走近，一步步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洛云帆却被她惊喜的笑刺痛，“随我回去吧。”疼惜的抚摸着红鸾的头发，“五年了，你在他身边五年，等来的便是那赐婚的王旨么？影儿，他不爱你，与哥哥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红鸾后退一步，眼泪已低落下来，“您为什么要说破，说破了，我连守着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你守了五年了，五年，日夜相伴呀！他若有半分心思，你们也早已……影儿，别傻了，那个人他不爱你，文思齐他不爱你！”洛云帆一把抓住红鸾的肩膀低吼，“当年你甘愿为婢的守着他，我不拦你。可如今，赐婚的王旨已昭告天下，你还要守着他，我不允！你是羌国的公主，是哥哥的掌上明珠，我怎么舍得呀！”
“可是我爱他呀！哥哥，我爱他呀！”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红鸾看不清洛云帆的表情，却知道他的心，有多疼。
张臂将她拥进怀里，洛云帆竟不知该怎样安抚她，只能任由她在怀里，痛哭。
五年了，守了五年，看着他，爱着他。到如今，他却要娶别人为妻。
这样的心，终究是碎了。
就让我在你怀里尽情的哭一场吧，我也只能在你怀里哭一场了。
洛云帆看着园门下那负手而立的人，拍抚着红鸾的背。
今夜的月色很好，园里的灯火很亮。所有的一切都是那般的清晰，清晰的能看清彼此的眸光，看见都没有说破的心事。
文思齐看着洛云帆那般疼惜红鸾，有一瞬间是惊诧的，随即便是淡漠。淡漠的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样，转身离去。
原是在书房里看公文，隐约间听到红鸾与人争执，才好奇来看一眼，却不想竟是洛云帆。
白日里，见他时刻盯着红鸾，只当他是探究，不想竟是旧识。
洛云帆，原来是为红鸾而来。
红鸾，既与他相识，却只字未提。
而方才洛云帆望向自己那怨毒的眼神，还有红鸾悲恸的哭声……
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文思齐抬眼看看月亮。
月光幽凉，美好却神秘。
推门进到书房，命人去煮上茶，随手又拿起未完的公文，静静翻看。
夜初静，有客将至。
烛火微晃，文思齐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着走进屋里的人。
洛云帆也看着循声望来的文思齐。
一个立于门前，一个安坐榻中，静默相望。
“带她走吧。”随手将手中的书丢在榻边，文思齐起身迎他入内，抬手邀他入座。
“这许多年，你可曾，爱过她？”虽然知道此刻问这样的话，已无任何意义。可是，若此刻不问，此生便再无机会开口了。
“元溪知我，何来此问？”文思齐抬手为他斟上茶，茶气温香，他眼中的疼，莫名的让人心惊。
“五年了，我从未问过，我以为你是有心的，才会一直放任她，却不想，我终究是错了。”洛云帆叹息一声，垂眸掩下心痛，“思齐，你可知红鸾是我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羌国无忧公主，洛云影。”
文思齐闻言一惊，“影儿？我怎么没有认出来！”
“你如何认得出来？”洛云帆惨淡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侯爷是多冷情的人，哪个女子能入得了您的眼？不说影儿的模样变了，就是与幼时丝毫无差，您恐怕也是认不出她的。您的眼里心里，何曾记住过她的样貌？”
文思齐一怔，起身，抱拳深深长揖。
“认不认的出又如何呢？你若知道便会爱她了吗？”洛云帆也起身，对他一揖，“舍妹多年叨扰，多谢思齐照拂。”
“我只知她一人独身飘零江湖，才带她在身边。却不知她竟是影儿，元溪，我，实是抱歉！”文思齐又是一揖，深深叹息。
“只身飘零江湖？这话你若之前说，我会信。现在说来，不过是想堵住我要说的话罢了。”洛云帆手指轻抚着茶盏的边缘，垂眸看着那一盏青绿的茶汤，缓声说，“她知你到了羌国，便是去寻你的。你带她回来，我也以为你是有心了。不想竟是我们自作多情。若不是赐婚的王旨昭示三国，我也不会来寻她。思齐何错之有？只怪影儿没有这样的福气。”
“是我没有福气。我不该留她，不该给她虚妄的念想。”文思齐叹息一声，也垂下眼眸。
“我只问你，你可曾有半分心思？若有，我……”忽然抬头，洛云帆紧紧盯着他的眼眸，不想遗漏他丝毫的表情。
“你带她走吧。”文思齐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对于他的退让既感动又无奈，看向洛云帆的眼神却明亮坚定，“既付不了情深，又何必累她一世！”
“与九公主便是情深了吗？”洛云帆闻言，低声相讥。
“元溪！”文思齐低喝，却终究无奈叹息，“即便冷情至此，也不敢嘲弄王权。”
“罢了，”洛云帆起身，俯看他，轻言道，“她不会与我回去的，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文思齐垂眸，言语轻如叹息。
“别伤她太深。”紧握着拳，洛云帆咬紧了牙关。
“伤了，何有轻重之别？”看着洛云帆离去，文思齐闭上眼睛，久久静坐案前。
五年，你是我近身唯一的女子。
若无半分疼惜，这份交付便只是笑话。
此生太长，长到相守都是奢求。
爱与不爱。
留与不留。
疼惜，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