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是盛逸云生的辰,司徒璞璇在华阴阁设宴为他庆祝。凡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被邀请,同往华阴阁赴宴。
华阴阁原本是个戏楼,只是先君和司徒璞璇都不爱听戏,宫里的戏班也早就散了。此处已空置许多年。却因此阁邻着湖,如今夏日里满池莲荷开得十分艳丽,而盛逸云又极爱莲荷,司徒璞璇才会选在此处设宴。
一路从宫门到华阴阁,小径边儿上摆满了鲜花,直到一个拐角,迎面就是一池莲荷,莲荷深处里,还有一座八角亭。盛逸云望了一眼,低声对身边的楚琼羽说,“若在那亭子里与你和上一曲《相见欢》也是雅事。”
楚琼羽闻言只笑着握紧盛逸云的手。
倒是苏沐晨抬眼往那莲荷深处望了一眼,低哼一声,“暮国确实种不出莲荷,不然给你栽满宫苑,什么样的曲子你俩随便弹。”
身旁两人闻言一起低低笑了起来。
看到眼前的宫阁近了,三人再不说笑,默默走过去。
盛逸云携手楚琼羽与苏沐晨一同走进华阴阁,看到广阔的高台上设好了席位,有早到的人三三两两的攀谈,还有人入席与邻座的人交谈。宫娥有序的穿梭其中,奉上瓜果点心和香茶。宫灯盏盏,彩衣飘飘,一派喜庆。盛逸云回头与苏沐晨对望一眼,一同抬步走上高台。
“若山先生!”杨鹤轩站在高台边,看到上来的盛逸云,忙抱拳招呼,又看见他身旁的楚琼羽,忙躬身行礼,“公主万安。”
“杨大人多礼了。”盛逸云始终握着楚琼羽的手,与她相视而笑。
杨鹤轩立直身,看着一同而来的苏沐晨,目光一凛,手本能的按在腰间佩剑上,“暮王!”
“杨大人不必客气。”苏沐晨扬眉一笑,越过杨鹤轩走上高台,看高台上众人一同望来,回身对盛逸云笑道,“若是眼神能杀人,我已被他们杀死千万遍了。”
“那我们当要离你远一些才是。”盛逸云说着拉着楚琼羽越过他,往人群走去,向着首座上的司徒璞琁躬身道,“璿王千岁。”
“先生多礼了。”司徒璞琁起身迎过去,伸手虚扶了一下盛逸云的手臂,“论起来咱们还是一家人呢。”说罢看着楚琼羽,笑容温和,言语温淡的笑着说,“虽是初次见面,你却当唤我一声兄长才是。”
“兄长万福!”楚琼羽闻言笑着躬身行礼,言语温润,仪态大方。确有几分公主的大气。
“入席吧。”司徒璞琁待他们往座位走去,才对苏沐晨微一颔首,“暮王亲临,您的位子……”
“今日只有苏三。”说着,苏沐晨多司徒璞琁拱了拱手,便打袍于盛逸云下手处落座。抬手取盏,便有宫娥快步过来添酒。
司徒璞琁只笑了笑,便坐回自己的位子。
八亲王看着几人,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君上驾到。”
随着一声高唱,众人俯跪于高台上,等着他们的君主一步步走过去,头顶上是他的衣摆划过,却不敢抬眼望上一望。待司徒璞璇落座,一齐高呼道,“君上万安!”
苏沐晨看着众人举动,看着一路而来的司徒璞璇和慕容泓灏,冷笑一下,举盏饮下一盏酒。
“众卿免礼。”司徒璞璇摆摆手,看向独自畅饮的苏沐晨,笑道,“暮王亲至,今日这般小小筵席,竟是怠慢了。”
“今日我不是为你,与你何干。”话音刚落,苏沐晨只觉颈间一凉,已有宫卫将剑架于他颈上,他连眼皮都没抬,冷哼着一笑,“南王好大的架子!”抬手一甩,那人已被内力震飞,当场吐血昏厥过去。
众宫卫见势正欲冲上来,却听司徒璞璇一喝,“胡闹!退下!”忙收了剑,垂首退去。
“暮王……”看着自斟自饮的苏沐晨,司徒璞璇满面笑意,正想要说些官面上的话。
“场面话就莫说了。你且当我不存在吧,你自在,我亦自在。”苏沐晨不待他开口直接打断他,看了眼慕容泓灏,“定轩公子好大的架子。今日苏三才知道,你与我们何止是千里之别!”
慕容泓灏迎视着苏沐晨寒芒闪烁的眼神,轻笑道,“我却是一直都知道的。”
盛逸云闻言也望过去。慕容泓灏的一个眼神,一句笑语,坐在高位上,如何也掩饰不了与生俱来的气质。他与司徒璞璇同席而坐,那矜贵的王者之气,掩盖住了所有的人。什么是真正的君者、王者,站在一起,任谁还看不见,看不明白么?
此生自己的执念,终究是对的。再没有人,比你更合适那个位子。而你,敛去所有风华,只为了,保护我。
“当心八亲王。”璿王低声的叮嘱仍在耳边,你的心思,我怎会不懂。
慕容泓灏也看着盛逸云,四目相接,彼此的心事尽在眼底。
“孝期不能演乐,诸卿只当家常宴饮,一起聚聚吧。”司徒璞璇看着眼前几人言语的交锋,眼神激战,笑着举盏向着众人道,“同饮此杯,共襄盛世。”
“君上千岁!”众臣一同举盏,齐呼千岁。
所有的言语都在这一盏清酒中,淹没的无声无息。
每个人的心事,却在这灯火中,闪亮,寂灭。
酒过三巡,众人渐渐放松下来。有亲近的便相互攀谈祝酒,虽无舞乐,也渐渐有了热闹的氛围。
“啪!”一朵银花在空中炸响后花瓣一样落下,接着一朵又一朵的亮起,夜空瞬时五彩斑斓。
苏沐晨抬头看看夜空,对盛逸云一笑,“他还真懂我!”
不能舞乐,便没有了行动的信号。可是云疆王酷爱烟火,凡是节庆聚宴皆可燃放。虽然烟火华美绚烂,这么多年随处有人燃放,倒成了唯一没有禁忌的娱乐。所以,我以烟火为信号,提醒城外暮兵做好进攻的准备。可你,偏偏在我之前先放了,你果真还是最了解我的人。
“你们自幼时至今,当为知己。”盛逸云回以一笑,对着苏沐晨举盏道,“你岂会让他失望,我岂会让他失望!”
“希望你我便能了结此事。”苏沐晨也举盏,低叹,“无论如何,此时也算不得是最好的时机。”如今局势,兴兵易,收兵难。慕容泓灏那日忽至蓬香榭,虽然什么都没有说,我却知道慕容泓灏想要说的话。几日来将所有的事推演一遍,竟觉得心惊。帝王心,果真是我们无法揣测的,他这一步,太狠。
如今我们已没有退路了,今天的盛逸云在这样显眼的地方,那个躲在暗处的人,随时可能扑过来,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伤害他。会是谁?你可查到了是谁?我不敢问,我害怕你说不知道。
仰首饮尽盏中酒,凝神静气的注意着周遭一切,谨慎防备着,却不露痕迹。
空中银花散去,散落了满目缤纷,空留一夜寂静。
盛逸云看着一晚上都精神紧绷的苏沐晨,还有高座里同样紧张的慕容泓灏,不知道他们俩又在打什么哑谜,却也悄悄的注意起周围,将楚琼羽护在怀里。
“啪!”刚刚静下的夜空,银光一闪,这次绽开一朵紫花,一朵又一朵,又是一阵绚烂。
一般烟火都是银色,这紫色的甚是罕见。众人看着满天的紫光,都兴奋的欢呼起来。
慕容泓灏看着与盛逸云谈笑的苏沐晨,转脸对司徒璞琁点点头,端起酒盏向身旁司徒璞璇一敬,仰首喝尽。
司徒璞琁得到命令,悄然起身离席。
盛逸云看着慕容泓灏的神色,又看着司徒璞旋走了,心中一凛,握紧楚琼羽的手,低声道,“跟着我,别怕。”
楚琼羽对盛逸云一笑,紧紧回握着他的手,轻轻的点点头,“我不怕。”
苏沐晨见盛逸云这般紧张,因想到杨玭玥,心里顿时疼成一片。却什么也没有说,只转过脸看向高位上的慕容泓灏。
慕容泓灏迎视着苏沐晨的目光,几不可见的摇摇头。
你害怕,我却比你更怕。
我们的王是怎样的冷酷,我比你们更清楚。
慕容泓灏坐在高座上,目光仔细的在每个人的脸上搜寻着,想要找到一丝一毫的异样,在他伤害盛逸云之前,先找出来。可是一晚上的欢宴,一个个都是愉悦的神色,根本没有半分的不同。我真希望自己猜错了,我真希望他将我之前的话都听进了心里。可是我知道,我越是在乎的,他越是想要毁了。他想要毁了,他会怎么做,会是谁呢?
看着紫色的烟花在空中一朵接一朵的绽放,慕容泓灏心底的不安更加扩大,这一夜,怎么这样漫长。
苏三,你要护好他。
司徒璞璇看着苏沐晨以保护的姿态护着盛逸云,回首看向身旁的慕容泓灏,见他也望过来,只轻轻一笑。
我是到今日才知道,这件事,比我想象的更有趣呢。
慕容泓灏,盛逸云,苏沐晨,我竟到今日才看清你们。
若不是关心则乱,你们岂会这样轻易便泄露了心底的秘密。而我,终于知道了,你们的软肋所在。
想起多年前那段传的绘声绘色的惊鸿碧落之战,竟觉得,我错过了太多精彩的事。
不过,现在知道了,也不算晚。
司徒璞璇噙着唇边的笑意,目光落在盛逸云的脸上,见他神色紧张的握着楚琼羽的手,笑意更浓。
这一夜,注定是不会平静了。
你们俩,想做的事,尽管来吧,我在这里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