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展中心一共四十五层,在初始建筑的时候,这里的建筑都不超过三十层,四十五楼的国展中心,便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在林立的都市建筑里仿佛是个标杆,高高拔地而起。为了凸显它的个性和与众不同,设计者特地将国展中心的大楼外立面用能折射阳光的镜子裹了一层。
太阳初升的时候,国展大楼便闪着光,直戳行人的眼球,其实这里路人缘并不好,当初落成报道时,便有人从楼顶直直砸下,把负责报道的小记者吓得从此不能抬眼看高楼。人家恐高症是从上至下的恐慌,她的恐慌是从下至上彻底的恐怖。
后来,高楼层的办公楼接连在市内建起,国展大楼已经不算是本市最高的标杆物了,可是很神奇的是,总有些有头有脸的人,跑去国展大楼的楼顶跳楼自杀。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国展中心的工作人员,用高高的围栏把楼顶给围了一圈。
近些年因为无法爬上这些围栏,自杀率少了很多。
此时郑先生就站在楼顶,他像个侠客背剑一般背着套着画卷的圆盒子,已经爬到了围栏的顶端,谁也不知道他怎么爬上去的,围栏都用了光滑的材质做的,很难徒手爬上去。
但是他却像是在平地行走一般,站在了最高地方,他的身后是空无一物的天地。
今日的风很大,风吹过来,郑先生便在边缘东倒西歪的,他一点都不害怕,垂着头,斜着眼笑嘻嘻的看着从顶层门陆续进来的人。
这些人里面有警察,有刚刚赶来的郑夫人,还有金常来夫妻,福满满,池停云。
他看着人越来越多,似乎嘴里在念叨着什么。
“他嘴在动,他在说什么?”福满满问池停云。
池停云学过唇语,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压低声音,悄悄告诉福满满:“他似乎在回答别人的提问,一直在说是的,是的,我就来,我马上就来了,不知道在他的幻觉里面出现了什么?”
一阵风吹过,郑先生身体不由得随之晃了晃,郑夫人咬着手,不敢发出哭声,怕惊动了他,直接跳了下去。
警方的人员喊话:“郑先生,金先生说了,你只要下来,画画可以免费馈赠于你,你不必这么冒险,不值得啊!”
听到馈赠画,郑先生猛地抬起头。
看到郑先生面容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金常来夫妻互相抱着,吓得抱紧了彼此。
“他已经不完全是他。”福满满被池停云用手遮住了眼睛,然而她还是错开他的手指,看向郑先生。
该怎么形容他,简直可以用可怖一词。郑先生的一双眼睛已经全无眼白,一条条的黑色的现状物从瞳仁辐射出去,一双瞳仁已经黑中带上了红色。脸色惨白,那种惨白并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更像是死去多时的人,肤色惨白带着青,唇色已经呈现出淡白的猪肝色,整个人像个从地底爬出来的僵尸一般,咧开嘴笑的时候,能看到满口已经干枯的血渍,在牙缝间发着褐红色。
“他早晨跑出去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真的,他不是这样的。”郑夫人绝望的到处求助,她更加恐慌了,她甚至觉得站在围栏上的那个中年男子并不是她日夜相对的丈夫。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突然绝望的蹲了下来,抱紧了自己的头,自己的丈夫突然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她有一瞬在怀疑救他下来的意义,难道要救这么个“东西”,朝夕相对?
“他的血液应该被九头鸟污染了。他应该接触过九头鸟。”池停云悄悄告诉福满满。
世人都知道,熙离当初做完最后一副画,以火烧毁后,进入深山之中不再见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人。从此世人都感慨大成者多为脾气古怪孤僻。
其实后续还有故事,池家的祖先曾经接触过相关的人事,以极为细腻的笔触将它记录了下来。
熙离接触九头鸟,九头鸟的血液并不能直接作于画中,它必须有媒介才能融合于绘色之中,这个媒介便是熙离的血液。
熙离初始混合九头鸟的血液,并不成功,画作之时,并不能以死血作于画作,必须是不少于一时辰的活血,然而他与林中的九头鸟交易时,来回便已经过了那时间,一次万般无奈之下,他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自己的血液和九头鸟的破损处相融。
九头鸟的血液渗入他的血液中,他的血液也渗入部分进入九头鸟身体中。
他惊喜的发现,这样便能带着活血回来。以他的血融入九头鸟的血液,回来画作的时候,割破手指,那些血液新鲜有用。
熙离自小算命卜卦,都说其阳气极重,八字极为重,九头鸟所需的不过是熙离身上的魂气,因为带着阳气又为人单纯正直,竟然很少有污染之感,九头鸟吸食之时,居然感觉到了畅快舒爽之感,它活千百年,第一次遇到这样可口的魂气,不免舍不得一口吸食干净。
熙离提出融血带回的提议,它也同意了,一来是因为这样熙离可以苟延残喘的活着,一方面是因为它也很想看到自己的鲜血画成的画作,是怎么样祸害世人的。
带着恶毒的心理,它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区区凡人,最终会用自己的鲜血污染了它的血液,从而令两人从此有了莫名的牵连。
最初发生变化的是熙离,他开始发现,自己的瞳仁如同九头鸟那样,从瞳仁伸出辐射出各种线状黑线,很快这些黑线把他眼白出都布满了,他的精神越来越差,却越来越渴望创作。可以不吃不喝几天几夜站在桌前画那些似乎不受自己操控的画作。
他越来越恐慌。
一日,书童帮他收拾书画。令他恐怖终身的一幕终于发生了。
他亲眼看见书童被画中的光晕罩住,绝望而无助的看向他,书童的眼泪一个劲的流着,似乎动弹不了,他想要过去看个究竟,尔后突然从画中伸展出各种各样的手或者爪子,将书童给抓住,恶狠狠的用力将他撕扯,撕裂……
那些血都来不及喷溅,像血雾一般喷墨在画卷上,只是一瞬,那画卷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和艳丽,似乎书童的血肉都不够它们塞牙缝一般,一旦接触画卷表面就消失了。
他突然记起这幅画是阐述他噩梦的场景的,那个噩梦中,全是追着它想要吞噬它的怪兽,他醒了,心脏跳得异常的凶狠,他把那些影子都画在了元宵烟花之后……
他不敢相信,那些有关噩梦的东西会成为真实的东西。
无稽之谈!他在心底斥责自己荒唐,甚至有一个月之久颓废的喝酒逃避那些画纸。可是有一天,他站在桌前,心底的渴望让他血液在他身体里发胀发痒,于是他又鬼使神差的割破身体,可是血液不够,属于鲜活那部分的血液不够。
他推开门,再次寻着九头鸟进入深林,这次他渴望更多,他用尽全身力量去吸食,九头鸟似乎很惊诧,金黄的瞳孔里满是恐怖,它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类可以用他的贪婪压制住了自己。
血水汩汩从它身体里流出,它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它生出了舍弃鸟身融入这个凡人身体的古怪念头。
它一贯我行我素,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它由恐怖到带着鼓励的心情,让熙离融尽了它最后一丝血液。
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它便蛰伏在熙离的身体里。
它醒的时候,便会借由熙离的画作吸食这世间人事的魂气,所有接触过熙离画作的人,不久之后便会遇到各种诡异的祸事,多死于意外,如果没有死于意外,也会身形干枯而死。
熙离也渐渐从中明白些什么,他开始自我禁锢,对于他来说,他是渴望创作的,每一副画都是他的灵魂在呐喊,那些流淌在笔尖的色彩,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所在,但是,一旦画出他又明白这些东西,便是害人的凶器。
他开始世人所不能理解的作一副巨作,毁一副巨作的古怪行径。
他满足于创作的快感,但是他正直的个性,却又让他如此固执的坚守,他撕毁火烧掉那些画作,使得九头鸟始终无法有门道再次来到人间祸害世人,缺少魂气吸食,九头鸟在他身体里居然被生生沉眠了上百年 。
然而负面的影响还是有,他的血液就像是一条怪兽一般,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他皮肤之下,滚热发烫,令他疼痛不已,彻夜难安,叫嚣着让他割破皮肤放出鲜血画作。
他明白这些都不是自己的意志,九头鸟依然在他身上持续吸取着魂气,他开始变得鬼不鬼,人不人,皮肤惨白泛着青色,瞳仁已经布满了黑丝,手指甲也慢慢长长,变得尖锐而坚硬,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渴望将自己的画作馈赠于世人。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痛定思定,他坐在窗前思考了很久,他决定彻底毁掉自己的画作,尔后进入山中,彻底毁掉融合着九头鸟血液的自己。
他坐在那里烧毁着一副又一副的画作。
午夜时分,血液再次膨胀,令他疼痛不已。月华从破损的窗口投诸进来。他疼痛不已抱紧自己。他住的地方靠近郊外,临近深山脚下,很少有人接近。
他已经很久不去人群簇拥的地方了。
突然他听到窗格嘎达一声被推开的声音,有人从窗口跳了进来。
是小偷!他突然就站了起来,却又想到自己满屋一贫如洗的境地,又痛苦的坐下了。这屋子除了他的画,还有什么值钱的?
他却不知道,市井里,他的画作已经被炒作到了千金难求的境地。世人不敢接近他的屋子,除了会莫名遇到不幸的事情外,还有他的屋子之外,总是会吸引各种野兽不愿离去。他的屋子已经被称为了鬼屋。而熙离,被人们称为了鬼作大师。
这个小偷赌钱输了家产,唯一的女儿就要被抓走送进青楼,他想了又想,决定铤而走险去偷熙离的画作。
他进了屋子,看见窗口的熙离正端坐着烧毁着自己的画作,心焦不已,竟然上前一步,去夺熙离手里的画作。
熙离大怒,扭头怒目以对,却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状若鬼怪的自己。
“为什么会是这样!”熙离踉跄着扶着桌子后退了几步。突然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一般,不敢再对视对面那个同样吓得瑟瑟发抖,快要断气的小偷。
他推开房门,一路狂奔而去,朝着深山深处发足狂奔而去。一路上鸟鸣似鬼嚎,花香似毒药,他咳嗽出滚热的鲜血,滴在路上,一步砸出一个黑色的小坑。
这是熙离最后一次留给世人的记忆。
从那以后,似乎他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那个小偷,统共也不过得了不到十幅画,应该是九头鸟想让这些画作流传于世,对于小偷居然出气的宽厚,他不但没有遇到不幸的事情,相反的脱手完十副画,居然成为了富贵家族,后世子孙得了祖先这卖画的福泽,居然也从事了画作类的事业。
谈到画鉴,业内人少不得都得想到他的后世子孙。
“后世子孙,圈中泰斗,儒商鉴画……”福满满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向了瑟瑟发抖中的金常来夫妇。
“难道是金老板?”她悄悄问池停云。
池停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家这位远亲,亲在何处,不过是当日古代之时,贩卖最后一副熙离画作,被画中戾气缠身,池家人以笔封印后,金家常怀感激之心,自愿做一门远亲。
因果之事,从来都是一饮一啄之间。
“如今,熙离的画因缘际会到了金常来手里,不得不说是一种玄妙的循环啊。”福满满叹息。
池停云却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看向郑先生。
此时从画中似乎丝丝缕缕蔓延出來许多黑红色的细线,似乎将郑先生整个人都牵扯进去。郑先生彻底就如被牵线的木偶,突然在围栏之上窄小的地方,开心的跳动走动起来。
“金先生,多谢你们金家啊,才能令魂气不灭,这么多年,能够让我缓和过来,重拾精神。”郑先生歪着脸看向金常来。声音尖尖细细,完全就不是他平时的声音。
金常来吓得冷汗淋漓,掏出手帕擦了又擦额头,战战兢兢问:“郑先生,你在说什么?有什么不能下来说呢,那里危险的很,你看郑太太哭了很久了。”
郑先生一点都不在意一样,嘻嘻笑了两声:“我吸足了他的魂气,就去找你呀。”他说完这句话,头嘎达嘎达的扭动了一百八十度,身子向前,头向后的看向郑太太。
这时候的表情才像是郑先生该有的痛苦表情,他流着泪,身体一步步走向窄小的地方,他似乎知道自己今天逃不出噩运,哭着喘息:“佩娥,对不起,我不该起了歹念想要私下偷换掉这幅画。误了我呀。”
他没有来得及继续说什么,那身体便朝前跃了出去。那张倒转的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
这个表情定格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池停云还是习惯性的用手捂住了福满满的眼睛,虽然他知道福满满的神经说不定比他还要坚韧。
郑太太哭得喘不上气。她伸手徒劳的朝着郑先生跳下去的围栏高处抓握,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一般。
可能因为太疼了,她连哭声都发不出,捂着胸口直直倒了下去。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音远远传来。
从楼顶朝下看去,郑先生脸朝下伏在地上,一团粘稠而墨黑的液体从他身体蔓延出去。渐渐的汇成一幅图一般。
福满满皱眉看去,见那血渐渐汇成 一处,竟然像一只鸭子一般的形状,翅膀很是广阔……
“那是九头鸟的样子。”池停云轻轻叹息。
可能因为郑先生那点贪恋,令画中的邪恶重新复苏了气息,令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可是,即便是他不贪婪,它还是找着办法出现的,我算了算,它封印的时间,应该差不多封印要消失了。”福满满叹息。
不错,这是福家封印的最后一副画。
舍我从昏睡中复苏,一睁眼,便闻到九头鸟血液的臭味,一阵作呕:“这是九头鸟的味道?”
他自戒指中出现,站在楼顶,俯瞰下去,地上的血渍散发着乌黑的雾气。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的捂起来嘴。
“很久以前,我记得你父亲说过,想要彻底封印所有的结界,其实还是需要以毒攻毒,必须还是要九头鸟的血液,他们寻了很多地方,却始终找不到跟熙离有关的画作,也寻不到九头鸟的踪迹,它,终于出现了。”舍我眯着眼睛。
“舍我,你的意思的,父母一直在寻找九头鸟的血?”福满满有点惊讶。
舍我点点头:“画与画之间,有着破碎的空间,你是知道吧,稍有不慎,便会消失在这些扭转的空间的。”
福满满点点头,她最近知道更多,不但是亲兄弟出现还有池家的资料。她更加怀疑父母不能长久跟自己一起,便是因为不同维度的人在一起,身边会出现黑洞一样的空间。
“你看过那副画吧,被涂掉的?”舍我突然问。
福满满愣了愣,点了点头。
“那只是普通的墨汁,如果是九头鸟的血液,空间就不会出现。”舍我说了这句后,就不在说话。
福满满的眼睛都亮了,原来这么多年,一直渴求的东西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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