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2
苏素2019-07-26 10:465,542

  家中有病重必须每日吃药的公公,不断咳嗽着,一顿药来不及喂上,就咳嗽得像是立刻过世一般,潮湿黑暗的内屋,还有双腿断裂,无法下地的丈夫,疼痛令他彻夜呻吟。

  幼子已经断了教习,幼女还懵懂不知,在嚷嚷要吃肉。三个大点的孩子跟着渔船去捕鱼,也无济于事。

  所有的生活重担都落在了周恒母亲的肩上,然而,她就算不停的缝补洗刷,也不能挣得足够的医药费。时间久了,周恒的母亲受不了这个苦,在接近年关的时候,寻了个借口,将周恒姐弟们抛下,跟着同村的货郎匆匆私奔而去。

  彼时,周恒一路追到村口。

  曾经慈爱疼惜自己的母亲,宁愿说着慌,也要脱身而去。那日大雨瓢泼,母亲在雨中局促不安。

  她对周恒说,买好了家里过年的物什就会赶回来。

  周恒从未怀疑过母亲。

  母亲用手一遍遍的抚摸他湿漉漉的小脸,告诉他:你明日便可以在亭子里等到阿娘,一去一回一天一夜,时间足够了。

  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有预感一般,周恒那日并没有离开,选择第二日来迎接母亲。他看着坐在拉车上的母亲,那背影一点点的缩小,突然觉得母亲变得遥不可及。

  他在狂风暴雨中焦虑的等了一天一夜。黑暗中的猫头鹰的叫声让他心慌,海岸边的海风令他哆嗦,他等了又等,却始终未等来母亲。

  回到家里以后,他害了一场重病。家里穷得已经揭不开锅,大姐将母亲留给自己的嫁妆全部卖光了,也只是令众人略解饥饿。

  城里的亲戚破天荒的来到他们这个小镇,家境富足的城中亲戚,突然就成为了这个家的救命稻草。彼时,二姐许了人家,为了贴补家用,早早嫁了过去,大姐担了母亲的担子,憔悴不已。

  城里的亲戚就跟挑瓜果一样,将周家姐弟叫来,列了个排,从牙齿到头发,到指甲都看了个遍。

  周恒被对方捏捏摸摸的很是不舒服,他总是想反抗,然而看到父亲祈求的眼神,他都忍下了。

  亲戚指着大姐和周恒,发声:如果要带走,这两个可以,其他的都太小了,不好养活。

  父亲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他摸了摸大姐的头,又仿佛摸了摸周恒的头。

  甚至这一天,父亲还大方的只带着周恒和大姐去了镇里最豪华的地方吃了一顿有肉的饭。

  “阿爸,你是要送我们去做别人的孩子么?”周恒问他的爸爸。

  周恒的爸爸摇头:阿爸不会不要你,我只是送你们去半年,你们去了城里也能吃好喝好,总比在家跟着我们苦苦熬着强,你们乖乖的去安慰城里亲戚家的老人,他们家人丁不兴旺,总是过继乡下亲戚的孤子,人还是不错的,我跟他们约好了,你们哄得家里老人开心了,半年后我定会接你们回来。

  走的时候,周恒姐弟甚至没有打包任何衣服,因为城里亲戚嫌弃他们衣服有补丁。

  他们去了城里,然而并不是去吃好喝好的,半年之后,被当成下人养着的姐弟俩,非但没有等来父亲,却等来了更残酷的事情。

  大姐被卖去了不知名的地方,周恒被装上了运往异国的劳力船。

  城里的亲戚趾高气昂:你阿爸跟我们画押的,你是卖来的,哪是过继来的。我有做主的权利。

  他在甲板上哀伤哭泣,被捆绑着,突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或许是中午未煮熟的豆角,买他的人直呼晦气,探了探他的呼吸,已经没有了。

  于是将他就丢在了出海的地方。

  后世的子孙无从考究周恒到底的真的发作还是假的逃生,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复生还是压根装成死去的样子。

  反正周恒回来了。

  他变得十分内向,周恒的父亲彼时已经能够下地勉强走路,不过多走几步还是会膝盖疼痛。母亲不知道为何也回来了,卑微而低下的同他示好。

  他去报名做了水客,不用再面对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同时也能赚上丰富的钱财,让弟弟妹妹过得丰厚一点。

  “啊,就漂泊了大概两年多吧,遇到了那次风暴。不过他还是顾家的,每次回来,父亲的药,母亲的胭脂水粉,弟弟妹妹需要的衣物和书本都会买得多多的。”

  福满满看了一眼池停云,两人从周家祖宅出来的时候,福满满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该多善良,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境地,依然以德报怨。他所有的钱全部贴补家用了。你知道么,我听到他被船上的人起名叫补丁周的时候,心里酸楚极了。你想想他的年纪,放在现在还是个大孩子呀。”

  池停云也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周传世出来,看两人有点沉重,咳嗽了一声:“其实是有后续的,周恒的父亲的确是半年以后去了城里的亲戚那里,得到两个孩子的衣服,说是航海时,姐弟手牵着手自杀了,父亲一路哭回去的时候,周恒是不知道的。母亲的确是去买年货的,并不是私奔,而是货郎带着她去大户人家婚宴流水席帮工一月,回来的时候,周恒已经走了,那日让货郎来报信,周恒却是已经回去了。”

  “人间多的是阴差阳错,这些你们又是如何得知?”福满满好奇,毕竟这些琐碎的往事早就该湮灭在岁月的洪流呀。

  周传世递来一本日记,有些感慨:“这是周恒家最小的幼子留下的。他后来学了知识,去了别的城市,东西都留在老宅子的阁楼里,有一日日常修缮,我看到这本日记,发现很多事情,都不像是口口相传的那样。”

  福满满问周传世:“我能把它们拍下来么?”

  周传世慌手慌脚的摇头:“不不,不用拍,你们听故事的时候,我去后面替你们复印了一份。”他递过来一沓纸。

  “其实,我很希望能够好好写写他,他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一辈子却在误会里,死在饥饿里,太可怜了。”周传世叹了口气。

  福满满接过那堆复印的纸,心情沉重极了。

  下去周传世带两人去参观周恒的故居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偏僻的冷门景点,居然遇到了威特夫人。

  她正站在一副画前,默默沉思。

  那副画是为数不多,周家人没有卖掉的画。

  因为这幅画是周恒替全家画的全家父,大姐二姐在,父母在,爷爷在,弟弟妹妹也在,唯独少一个周恒。

  威特夫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露出个憔悴的笑容。

  “池先生,福小姐,你们好,本来威尔斯替你们约了我,但是你们知道的,我心中有无数的谜团,我想追溯根源,先了解了解,想不到我们的想法一致了。”她的华语说的非常好。甚至带着一些T市的口音。

  福满满夸赞:“威特夫人,你的华语说的真棒!”

  威特夫人像是十分寂寥一般,笑了笑:“你知道的,是他教了我华语,十几年,日复一日交流沟通,没有什么学不会。”

  福满满和池停云没有想到她就这么坦荡荡的说出来了,很是惊讶。

  “先看完这里,我们回头在细细详说吧,我想说的是,其实进入里面的人,从来就没有那么痛苦。”威特夫人笑了笑。

  “你知道他很善良么?”威特夫人伸手摸了摸镜框,“如果你被吞下去,浑浑噩噩,他会偷偷在清醒的时候,又吐出来还过来。所以我们进去一开始都是浑浑噩噩的,他必须始终保留有一部分人是浑浑噩噩的,麻痹那个东西,一旦放松了,他就会补齐。”、、

  威特夫人说的没头没尾的。

  不过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什么话,她在 画中世界呆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画里世界的时间同外面是不一样的,山中一日,世间百年,现实世界一日,那画里世界说不定已经走了一周。所以十多年来,威特夫人在画里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她知道。

  三人沉默着,周传世倒成为了唯一那个讲故事的人。

  他是谢一波介绍来的,两人都是脚踏实地的实干家,说话都是认生的,一旦熟了都引为知己,周传世出生至今,一直以周恒这位先人作为自己的偶像,不遗余力的寻找任何周恒有关的故事。

  福满满跟谢一波一提导游的事情,谢一波就了然的嗯了一声,推荐了周传世。有着朋友的朋友的关系,周传世甚至会允许三个人进入平时游客不允许进入的后堂。

  “你看,周恒非常暖心,这里原本所有的椅子都矮,为何又被加了一截,是以为周恒的父亲当初腿疾以后,膝盖每次弯曲都会疼痛,周恒在家不但设置了这些可以随时脱手扶住的临时靠被,还把凳子都加高了。他从那城市中回来,其实是很少同家人说话的。你如果翻一翻周家最小那个孩子的影印本,你是会发现,他关心人,帮助人从来都是默默的,不显山露水的。是个极为温柔的人呀。”

  福满满打量了一周,果然很多地方有半坐着那种木板,木板旁边会有一个拉手一般的牛皮绳子,她原本不知道这些绳子所谓何用,现在想想不由得感慨。这正是周恒默默打出来,让自己父亲在家到哪里都可以随时休息的工具呀。

  周传世又带大家来到周恒母亲的卧室,这里极大复原保留了周恒母亲在世的原状,周恒失踪以后,他的母亲就抑郁寡欢而亡,抽屉里留下的大多都是周恒画的草稿。

  可以看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怜爱,最初的草稿,她都细细标了日期排列在那里。

  “我,我可以拍照么?”福满满问,其实平时抽屉也是不对游客开放的,里面的草稿被做了防潮防腐处理。

  周传世点点头。

  福满满拍了好几个角度,突然手指停住,看见其中一张,画着一只怪兽。非常奇怪的是,它长着人脸虎齿羊身,周身硬毛,手却似人类一半握着半个海星。

  “这是!!!!饕餮!”除了周传世外,三个人异口同声。也就是说,很久以前,周恒就已经见过饕餮。

  这下轮到周传世震惊了:“哎哟,我的妈,各位老师都很博学啊,我们家的人研究了多久了,都觉得先人画的是山羊。”

  威特夫人笑了笑,她其实长得很漂亮,一笑甚至有点少女的娇羞之色,淡紫的眸子里还蕴着些许温柔:“是他画的样子。”

  她想伸手去摸,被周传世拦了下来:“哎哟,不能摸,这里的东西都不能用手直接摸。”

  威特夫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圈故居走下来。再详细的解说和观赏,都不超过两个小时。

  周传世导游玩了整个住宅,提议带着大家去海边坐坐。

  威特夫人没有拒绝,有些恍惚的四处打量海岸线,走得极为缓慢。

  四人去了最近的海岸,也是最古老的一个海岸。

  “我喜欢到这里,是因为这里保存的最好,周恒坐过的海边椅子,周恒去过的教堂,周恒走过的沙滩……”周传世介绍着。

  威特夫人听得十分认真,还是不是站住蹲下来抚摸那些旧物。

  “我现在相信你是周恒的迷弟了。你说他的样子,太痴迷了,眼睛里都像是有小星星在闪动。”福满满大笑着感慨。

  周传世抓抓头,傻笑以对:“他太厉害了,你不知道,他那时才多大,如果他能活完整个人生,他该有多璀璨。”

  “是!”最让众人没有料到的 ,居然是威特夫人极为郑重的赞同。

  三人来到了面对教堂的白色沙滩椅,这里的椅子保留了中世级欧风,然而都是照着旧日的图片,重新打造的。

  福满满惊叹:“池老板,你看这个角度,是不是!”

  池停云当然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对,是那副画的开始。”

  威特夫人的眸子扫了一眼两人,叹气:“他爱这里,却又惧怕这里,因为他在这片海洋里,遭遇了三次生死劫。”

  她抱臂,又说半句停住了。

  不要说福满满和池停云了,就连戒指里躺着修补自己的舍我都忍不住呸了一口。

  “外国老女人,废话太多。你看她这含情脉脉的样子,她要是没和周恒有一腿,我把我的戒面抠下来吞了!”舍我在福满满的心里愤怒的呐喊。

  福满满忍俊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威特夫人像是被打断了回忆,很不开心的扭头瞪了福满满一眼。

  尔后居然头也不回的就踩着细沙走远了。

  福满满和池停云对视了一样,和周传世一路小跑跟过去。

  威特夫人一扭头:“你们不用跟来了,今天我情绪不好,如果有事,我会让威尔斯主动联系你们!”

  她真如二十多岁的少女 一般任性。

  福满满和池停云面面相觑,只能目送她的离去。似乎威特夫人特别善变,前一刻期待着说故事,下一刻又冷冰冰的。

  “她不会是一个身体里面两个灵魂吧!”福满满赌气吐槽。

  池停云冷冷接口:“不要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要相信科学,我觉得你说的这个情形,应该可以被成为精神分裂症。”

  哄谁呢?他们这个特异的功能,能用科学解释么?福满满翻了个白眼,也扯着包走在了前头。

  他们心思不在旅游上,尽管周传世热情无比的安排了第二天,第三天的深度旅游路线,但是接下来几乎都与周恒无关了。

  福满满兴致乏乏的拒绝了。

  “不是周恒的景点,我们并不想去。”福满满回答周传世。

  周传世激动极了,一把握住福满满的手:“我懂你的意思。”

  池停云面无表情的伸出手去,把周传世的手给握回来了:“你也该懂我们的意思,接下来的行程我们就放弃了……”

  周传世结结巴巴:“可,可是谢一波付了全程。”

  池停云:“对,你下次带谢一波来玩。”

  两人回程的时候,周传世狂买了许多T城特色一路追着车子赶过来。

  “咱们这里都是干海鲜,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他在外面涨红了脸,拼命举手抬高递给池停云。

  池停云拍了拍他的手,感谢他:“好的,周导,谢谢你的土特产,下次来我们那里,记得通知。”

  车开动的时候,周传世还跟着跑了两步。

  夕阳之下,他突然学着电视里少女一般,用手团成喇叭一般,大声喊出声:“要好好的,去把周恒盘活呀!!”他以为福满满和池停云是来开发周恒周边文化的。

  福满满在车里正喝着盐汽水,听他那个传神的盘活,顿时一口水齁不住。直接朝着池停云方向喷去,喷到一半,她又觉得实在不对,扭脸喷了隔壁座位上的一个大妈。

  这下左右都被她喷着了。她吓得立刻道了歉,闭了眼睛装作晕车。

  舍我幸灾乐祸的笑:“嘿,这叫啥?这叫雨露均沾。”

  车到站台的时候,池停云的手机突然被传了好几条短信,大概是T市网络不好,到了Y市才收到威尔斯发来的信息。

  短信写着:我母亲并不在家,我去她的画室看了看,她的画室里面,全部都画了同样一个人。这个人似乎是个华国人,我想,你们会不会认识,所以传给你拍摄的照片。

  那小图标志转着圈圈,好久才陆续打开。

  福满满凑过去一看,大惊:“这不是周恒么?”

  不错,满画室的画,都画着一个华国青年,穿着古风的衣服,端着菜肴羞涩的笑。这不是周恒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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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画捉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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