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面周恒的气息已经很弱了,他强撑着,眼睛聚焦已经困难,周身金色的光晕已经弱下来了。他固执的要消散在画中世界,倔强无法沟通。
伊莲和饕餮拼命的握住他的手。
饕餮的眼睛红通通的:“你为什么抗拒于我?如果你我如同百年前一样,我进入你的灵魄,你还是能够存活的呀!”
“可是我不愿意呀,天天看你秀恩爱,单身狗很痛苦!”周恒最近学了不少新名词,此时用得真是天衣无缝,自然贴切。
可是饕餮一点都不想笑。
它知道应该是周恒起了必走的心。
可是它不知道为什么百年前可以,现在不可以。
周恒虚弱的笑:“我还是想一个人静静的去,这里很快就都灰败了,同我的历史一般消逝在画中,要不你们换个画中世界,重新开始吧。”他心知自己苦撑这画中世界不会再久了。
他得确保外面的朋友和自己这双弟弟和妹妹的离开。
“我能维持的时间顶多再有一个时辰,你们跟着福满满他们,去换个地方吧。”他虚弱的笑,尽了力量想给所有人最后的庇护。
“我不走,这是我的锦绣美食图,我不走!周恒,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觉得我对你不够好,所以报复我!”它一直以为自己勉强将周恒这样留下,逼迫他做不爱做的事情,孤单的存在这画里世界,周恒是怨着自己的。于是,饕餮哭着化作一个小小的兽型,扑在了周恒的怀里。
其实最初它见到周恒的时候,怕吓着它,没有办法附身,吃到最好吃的口感,就一直以小兽的体态接近他的。
它在第一次附身的时候,两人的气息已经融合了不少。
周恒有些恍惚的抱起扑在自己怀里的饕餮,温柔的笑了起来,一滴泪带着光晕低落在饕餮的背上,又融进了饕餮的身体里。
“你不要走,让我们救你!”小兽体态的饕餮奶声奶气的。
周恒叹气:“我就是不想走,如今又能怎样?这幅画是我灵魄所依,已经灰败了大半了。我就是想要恢复,也恢复不了了。”
一时间愁云惨淡,这话说的在场所有的人都要哭出来。福满满泫然欲泣,捂着嘴巴看向池停云,突然她发现池老板一点都没有悲伤的样子。
“池老板!!!你怎么回事?怎么不想哭?!”福满满很是不满意。
这道德绑架的!池停云哭笑不得。
池停云接口周恒的话:“周先生,如果要是恢复,也是不难,就看你愿不愿意让我和灵犀一试。”
饕餮立刻就来了精神,就连伊莲的眼泪都停止了。
“要怎么操作?”饕餮问他。
池停云笑了笑,从背包里掏出一副图来,递给周恒,问他:“在恢复你求生的意志前,我想问问看,你介意你的里世界,多一个外来者么?”
周恒有些奇怪,他推开画轴,突然愣住了。
这是他替心仪姑娘画的西洋肖像画像。说起来也是凄凉,他自喜欢上对方开始,从来不敢正眼看她,怕唐突了小姑娘,一直到死,他只知道小姑娘长得很甜,脸圆圆的,眼睛乌溜溜的,一对酒窝,一双虎牙,可爱又灵气十足。
可惜他没有仔细看过。
也没有替她画过任何一副作品。
他是想偷偷画她来着,也曾经偷偷窥视过小姑娘的笑颜,可是每次一提笔,想起秋日暖阳般的笑容,他又觉得自己的技艺还学的不够好,不足以画出小姑娘千分之一的灵气。
他就在心里想,等等吧,等自己的技艺精湛了,等到小姑娘自由了,他用银子把她买回来,他一定好好的替她画一幅好看的画像。
可是她去的那样突然。
那天整天都是阴天,他熬到了夜里,去乱葬岗给小姑娘收尸。小姑娘的脸都浮肿了,带着淤青和血渍,他抱着她的尸体哭了好久。
突然间,他很怕自己忘记小姑娘的脸。
他在她的尸体边坐了很久。
然后他拿起了自己的工具,对着小姑娘已经失去灵气不再美丽的脸庞,画了她平生里第一幅画像。
像是蕴藏在心里无数的遗憾和回忆全部爆发了一般,他用画笔恢复了小姑娘的美颜和灵气,他画的很专注,露水占满了他的头发。
卷着画回去的时候,他感觉到阴冷阴冷的,回到家里大病了一场。
大概家里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也刻意想要回避这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情愫,父母将他的这幅画谎称遗落了。
病愈后,他曾经想要再替小姑娘画一幅画,却神奇的发现,只要提起画笔,小姑娘的样子就像是蒙了纱一样,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他以为是缘尽了,那么多年了,想到小姑娘的时候,都遗憾着这幅画。
“你怎么会有,这幅画?”他口干舌燥,贪婪的用手去摸画上灵气十足的小姑娘,彼时小姑娘死在十六岁,正是花儿快要绽放的年纪,画中的小姑娘像是有灵魂一样,一双眼睛有神切带着笑意,周恒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她转着眼珠看自己。
其实这幅画是个意外,它同周恒其他的画不一样,因为太写实了,反而让后辈的研究者认为是一副赝品,它被发现在周恒老家的阁楼上,用红绳子拴着,放在阁楼的角落里。
因为一直被质疑真假,所以池停云用了很少的钱把它给买回来了。
周家那位导游后人,在微信声情并茂的描述过这段暗恋往事,池停云一直觉得是这位后辈二次发挥太多,也没有在意,这次筛选,鬼使神差,他顺手将这幅画给带上了。
为什么带上,是因为那一日他把画刚刚收回来的时候,主持轻轻提醒他“这画里面住着一位姑娘。”
啊,还真是住着一位姑娘。
池停云看向周恒,知道自己是撞中周恒的往事了。
“她是你故事里面的那位求而不得?”池停云问周恒。
周恒点了点头:“她死的时候,还很小。她死了以后,我觉得所有的日子都变成了活下去而已。”
池停云伸手弹了弹画卷。那画卷中的小姑娘突然就像是伸了个懒腰一般,醒转了。
“阿恒!原来你还在啊!”她声音很好听,清脆带着少女的甜糯,只是人物在画中动了,却怎么也下不来。
“哇哦!”伊莲惊得捂嘴。
这操作也太无敌了,福满满有些意外的看向池停云,后者给了她一个惊喜还在后面的表情。
周恒有些震惊的扭头去看池停云:“她 ,她是带着生命的?”
池停云点了点头:“你是什么样的,她便是大同小异一般存在,你替她埋骨那天,她就在你的边上,见你画了她的画,心里喜欢,就在那天附在画上,跟你回了家,你的父母见你高烧不退,请了僧人做法,用红绳扣住了她,使得她沉睡了百年,红绳解开,她便醒转了。”
他伸出灵犀笔,以笔尖轻轻一点那泛着黄色古旧的画布,那梳着一对麻花辫儿,满脸笑意的小姑娘就从一圈圈荡起涟漪的画布里走了下来。
一见到周恒,她便抽着鼻子哭了起来:“我没有想过能再见到你。”
周恒很自然的就抱住了她,几百年来,他已经不敢去回忆她。
然而小姑娘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你怎么……变得这么虚弱。”
福满满大吃一惊,慌忙拼命的扯池停云的手:“你用了灵犀笔啦!那怎么办,周恒就要灰飞烟灭了,你 用了一次,要缓冲很久嘛!!那怎么办,等不到下一刻么?”
她声音虽然低,但是饕餮的耳朵也不差,它几乎是同时就接听到了这个噩耗,几乎是崩溃一般,它就化作了庞大体的原型:“你不把他救起,我就吃了你!”翻脸速度堪称幼儿园级别。
池停云哭笑不得:“舍我度了一些法力于我,对于灵犀的掌控要比以前更甚。”
“那你打算怎么救周恒?”福满满有些担心。
周恒的样子分明是到了最后,他没有了力量的支撑,又不愿意再次跟饕餮合体,这样的情况下,并没有更好的办法:“除非你有他其他的物件,能够让他重塑……重塑,对!!你可以用他的自画像!”
福满满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从大大的背包里掏出周恒的自画像。
彼时少年正是青春,一席穿得发白的立领衬衫,下面穿着棉麻的裤子,整个人清澈而俊朗。
比现在的周恒多了几分稚气。
周恒一看到那自画像就笑了:“很久之前了,笔法还很生涩。”
池停云问他:“你想好要坚持到下一个一百年的理由了么?”
周恒眨了眨眼睛,看向小姑娘,小姑娘被他乌黑清澈的眸子看了一眼,立刻脸全红了,她想笑又不好意思,眼睛乌溜溜的乱转,脸颊上一双酒窝却清晰的显露了出来。
饕餮有些受伤:“大哥,大哥,你看看我,我嚎啕大哭求着你用我的身体,你不要,我跟伊莲两个人,我都同意跟你三人行了,你拒绝,我都想牺牲自己跟你一起死在这画里了,你因为个妹子,就突然振作了!?”
周恒终于毫无负担的笑了起来。
“我愿意活下去,下一个一百年为了小猫,下下个一百年乃至所有的一百年为了兄弟……”他安抚饕餮。
饕鬄露出鄙视的表情,一言不发拉着伊莲就退到了屋子边:“人类,你太假了,我看出你虚伪的笑容了,哼,把你还给你的小猫,我要带着我的伊莲继续美食之旅。”
周恒跟小猫都笑了出来。
转换载体其实很容易,只是周恒的灵魄都受到过了伤害,残缺不全,如果载体的力量不够大,还是契合不了。
这是周恒和福满满都担心的。
然而下一刻,那副自画像就打消了所有人的顾虑。
“大概是因为后辈们把它供奉在祠堂的原因吧,这么多年的香火和后辈子孙的信念受了下来,它所拥有的力量也是庞大的呀!”池停云感叹。
那金色的光芒中舞动着无数的细小金色颗粒,这边是从自画像里释放出来的源源不断的 力量,这些力量来自于周恒本身,一点点的将他的灵魄给修补上去。
他闭着眼睛感受这股来自于后辈精神力带来的力量,曾经无数次,他觉得自己默默奉献就好了,同宗只要得到恩惠活得很好,即便是不记得他,他也会满足。
此刻他从画像里感受到了同宗的善意和怀念,泪水无法抑制的从他的脸庞缓慢的滑落了下来。
“谢谢!”当他借助着灵犀笔将画像里最后一丝力量吸取过来时,他整个人的灵魄已经瓦实并且强壮了。
周身金色的光晕大作以后,内敛于身。
而画中世界的灰败终于也停止了蔓延,并且如同退潮一般,一点点的一点点的在往后退去。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明月悬挂于夜空,竹林沙沙作响,饕餮和伊莲,周恒和小猫都甜蜜的依偎在一起,桌上是大家齐心合力制作的美食。
福满满吃了几口就满足的闭上了眼睛:“啊,池老板,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回去呢?”
饕餮笑了一声,很慷慨的说:“你们也留下来啊,我跟伊莲分你们吃。”哦,能从饕餮口中分到杯羮,这交情应该算是刚刚的了。
池停云笑了笑,伸手替福满满布了一块肉:“吃完了我们就回去吧,虽然一切美好,但是留给我们的事情依然还是很多呀。”
“而且尽管这次是最轻松的一次,但是这画依然要封闭端口,饕餮任性,谁知道哪天随便到处跑,会不会在社会里惹事?”他压低声音。
饕餮呸了一声,大声隔着桌子反驳:“我有伊莲,这画里有无穷尽的美食,我哥哥周恒可爱,我嫂子会做美食,我干嘛要出去。”
是了,他现在万般满足,已经不把自己当做兽类了,他当自己是个老幺一般,受众人疼爱。
吃完这餐,便是分别的时候了。
众人走向画的端口处。
池停云再三确认:“饕餮,你没有意见?我和满满是要封印这里的。”
饕餮翻了个白眼,酷似周恒的脸上,一派不屑:“你再说我就不同意了。”
周恒有些无可奈何,笑着跟福满满和池停云道谢:“你们有空常回来看看,这里也算是一处小小的度假处吧。”
彼时池停云已经用灵犀修好了空间BUG,也寻遍了此处,确定了福满满的母亲已经真的不再此处了。所以这里算是个完美的画中世界,说是小小度假世界,也不算错。
“好的,我跟满满有空会回来看你们。”池停云点点头。
他掏出灵犀笔,刚要朝着画中世界端口走去,突然一道闪电在天空劈下,将池老板的皮鞋头劈了个不大不小的洞。
池停云沉默着看向这个洞,又抬头看向那道闪电。
“在我的世界里这么嚣张?那我就为我朋友去掉不和谐的存在。”周恒破天荒的板起了脸,伸手想要去除掉这道闪电。
闪电顿时惊了,缩回了云端。委委屈屈的在云端上闪闪烁烁。
池停云拦住了他,伸手掏出灵犀笔:“不要怪它,当初承诺过它。”
他朝着云端之上的小闪电勾勾手指。
那闪电晃了一忽儿以后,砸在了池停云的旁边,池停云用灵犀笔将它描粗了几分,又提了个金色的字:最强闪电
闪电终于消停了,呼啦一下心满意足的跳回去,一路电闪雷鸣的骑着云就飞远了。
福满满看得目瞪口呆。
“下次再遇到这种,直接打散就可以。”饕餮很是不屑闪电的行为。
“不是,你们不觉得还有点令人意外的萌感么?”福满满摸了摸刚刚因为站在池停云旁边,被闪电劈得竖起来的马尾。
所有人都干笑一阵。
“好啦,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在这里止步吧,我在这百米之前会画下一道封印,希望你们不要刻意的破坏,如果想要找到我跟满满,只需要在画表面世界写字即可!”池停云用灵犀笔在众人面前画了一条长长的分界线。
分界线金光闪闪。
朋友隔在两边对视。
眼睛里都是不舍。
伊莲朝着两人挥挥手:“你帮我跟他说,他喜欢的从来就不是我,是我妹妹。请他珍惜眼前人。”
她再无牵挂,被饕餮搂在怀里,脸上的笑容是少女而明媚的。
“好,替你转告!”福满满笑着挥了挥手。
回去之路,虽然舍我不在,但是因为他之前注入灵犀笔的一道灵力,也能破解而开。
如同来的时候一般,两人手牵着手,一步步朝着画的端口闪亮耀眼的地方走去。
那条小小的路,也随着两人的走过而渐渐消失。
等到两人全部走出画的世界,那点光亮也最后消失了。
两周以后,易平送螃蟹来,看到这幅画,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他结结巴巴的指着画对池老板重复:“复,复活了?咋色彩还更明丽了点呢!”
池停云嘴角弯了弯,走过去问他:“喜欢么,喜欢就带回去?”
易平吓得一路跑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你不许欺负我哥!”福满满正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提着古法酿制的桂花古酒,为了配着易平送来的螃蟹,她特地去了月宫折桂图里面,向老古人讨要了这瓶酒,原本想要留下易平一起畅饮,结果一出来就看见池老板居然在吓唬她这位憨憨的大哥。
“啊,螃蟹太少了,下次留他吃吧。”池停云笑了笑,伸手结果福满满手里的酒瓶,替她慢慢斟上。
小桌子就放在池停云的院子里,秋高气爽,金桂飘香,远远还有警我寺的钟声隐隐传来。
“要是一直能这么安逸就好了!”
福满满吃下池老板亲手剥来的一块蟹黄,满足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