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法庭出来的岳鹏,想起那个警示自己的声音,就又害怕又愤怒。
对了,是愤怒!他从心里开始抗拒这样一个催眠着自己的存在。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被人胁迫着做事做到这个程度。
极大的愤怒使得他的害怕都减少了几分,既然选择了这么个结果,他反而淡定了。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后悔做这个决定,其实从温靖要取下古玉给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暗暗做了决定了。
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他平静的去理发店理了头发,八百年不逛商场的人,给自己买了套体面的衣服,吃了自己最想吃的套餐。
一切安置妥当的时候,他想到了温靖对自己说的话,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池停云。
然而池停云的手机一直是通话中,这让他有点命该如此的感觉。他自我嘲讽的笑了笑。
他不想回到那个家里,但是一想到到酒店也无济于事,他便漫无目的的在街头闲逛。
岳鹏拎着他的公文包在路边的路牙上坐了很久,人来人往中,他居然感受到了孤凉感。华灯初上,都市的霓虹灯照在他的身上,照在他面前刚刚洒水车喷过的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是看见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终归要去面对的。他买了一袋子啤酒,拎了上去。
站在门口,他拿着钥匙纠结,感应灯亮了灭,被他跺脚又亮,反复的跺脚,反复的亮,彼时已经是深夜,隔壁邻居不堪其扰,打开门却看见是岳鹏。
有些尴尬的同他打招呼:“岳律师啊,你忘记带钥匙了么?”这么反复跺脚却不进门,肯定是忘记带钥匙了吧。
岳鹏摇摇头,手里还捏着钥匙。邻居看他表情决绝,带着肃杀之气,突然想起法制节目的云云,联想翩翩,咽了好几口口水,在讪笑中又把门给关上了。
这年头,做个缩头乌龟,好过没命惹疯子。
岳鹏却是再也不能跺脚了,他下了决心,用钥匙一点点的把门打开了。
一进门,他就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书房的门紧紧关着,他是再也不敢进去了。他换了新买的衣服,抱着抱枕,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那些无聊又冗长的肥皂剧。
他不想睡觉,或者说心里惶惶然,悬而未决,没有心情睡觉。
到了凌晨一点的时候,电视的屏幕跳了跳,突然就黑屏了。对着大大的屏幕,岳鹏疑神疑鬼的,抱着抱枕躲进了自己的屋子。
一点过去了,两点过去了……他躺着有种任人宰割的心情,躺在那里数时间。
三点快要到的时候,他听见书房那里淅淅沥沥的有动静。
他吓得坐起来,用凳子把门给死死抵住了。
尖锐而阴恻恻的声音又在他脑海里响起:“你给我来书房里。快来,快来……”那个快来竟然是无限重复的,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阴森可怖。
岳鹏满额的冷汗,用手捂住了耳朵,然而那个声音竟然不是由耳朵听见的,更像是四面八方从他脑子里发出来的。
他冷汗淋漓,白天因为生气而带来的孤勇一扫而尽。
“好,岳鹏,你不过来,我就去找你了!”那个声音喘息着,似乎在用很大的力量在动作。
淅沥沥的声音从书房延续开来。
岳鹏惊得拖来了床头小柜子抵在了门上。书房的门像是被缓缓打开,发出沉稳而惊心的噶~一声,似乎敲击在岳鹏的心上。
岳鹏慌忙中突然看见了手机,按键还停留在池停云的名字上。
他像是落水的人找到了救命竹竿一般,拼命的拨打池停云的手机。
然而池停云的手机那端一直传来沙哑的滋滋电流声,明明接通了,却依然是强烈的滋滋声,在寂静的夜里,更为可怕。
岳鹏颤抖着抱着手机,一个大男人,竟然恐惧到想哭。他听见房门外,那尖锐的爪子抓在地板上的摩擦声,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池停云呢,终究是关系太生疏了,连电话都不愿意接吧。
他在心里腹诽。
然而并不是这样的,电话响了一声,池停云就已经接起来了,他今日在警我寺,听住持论经,明明电话关了静音,却依然高高响了起来。
他歉意满满向住持致歉:都这个时候了,已然是夜间,怎么会有人打过来?
住持的表情很严肃,做了个倾听的动作。
“停云,我感受到不祥的感觉。”
池停云愣了愣,看看电话上的乱码,伸手摁下了键,绵长而嘈杂的滋滋声从话筒里传来,在寂静的禅室显得尤其渗人。
“这是一种不好的邪祟之气在干扰,你听……”住持认真的听。
池停云认真去听,表情严肃,居然从这滋滋声里听到了喘息的笑声。
住持阻止了他要说的话,回答他:“我们如果没有办法,唯有彻夜诵经保持对方的安全,就算是不信佛理,有信念的力量总是好的。”
池停云恭敬的盘腿坐下,将手机放在了蒲团之上,跟随住持诵经。随着两人的诵经声渐渐增大,那手机里的滋滋声居然被压得低了下去。
彼时岳鹏并不知道在电话的另外一端,有想要帮他的人。
他觉得自己五识都被无穷放大了,任何动静都会让他心脏闷闷的疼,他害怕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汗水从他发尖处低落,汇聚在地上,他手撑着身子站起来的时候,手指居然是湿漉漉的。
他开始决定自救,在房间里到处寻找可以自卫的东西,最终锁定在自己的钢铁铸就的奖杯上。这个奖杯是国家颁给的,大概是奖励行业内正直的人的奖杯,他当初得了奖杯,觉得自己的付出被国家都认同了,心中好长一段时间干劲满满。
奖杯是圆柱形的,延伸出去的是天平。
拿在手里,分量特别足。他抓着奖杯在手里,心中慢慢的 安静下来。
那个尖锐的摩挲着地板的声音,渐渐的靠近了,虽然可怕,但是也听得出对方走路步伐拖沓疲惫,想必从书房到卧室,耗费了它太多的力量。
它开始猛烈的撞门。
门框簌簌落灰,好像很不禁撞一样。
岳鹏的后背都淋湿了,他冷静的后退了一步,到这个时候,他已经从巨大的害怕中催眠了自己。
他不是等死的人,他是不屈不挠的法律人,他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尊严的死去,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他都不会放弃。
门很快被撞破,连带着抵着门的东西都被踹飞进来。
岳鹏躲闪开来,喘着气高举着自己的奖杯。
他这才看清了在门口的东西,也看清了这段时间一直纠缠着他的东西。它依然不清晰,在白光中显现出来的只是它如小牛大小的身躯。
一双黄褐色的眸子带着阴恻恻的不怀好意的感觉凝视在他身上。
“哈哈哈,你以为我动不了你,你以为一个小小的印记就能困住我,我很快就全部出来啦!”它得意的龇牙,尖锐的牙齿上 ,有森然的黑气在流转。
“我最讨厌你这种正义无比的样子了,看看你手里的东西,真令我恶心。”在它的眼里,那座奖杯带着暗暗的黄色光芒,看得它很不舒服。
岳鹏不同它搭话,只是谨慎的握着奖杯。
他看出来这只凶兽对他手里的奖杯很是忌惮一般。
他将奖杯举在胸前,凶兽突然桀桀的笑出声。
它弓起腰背,突然跳得很高,朝着岳鹏扑过来。他尖锐的牙齿对着岳鹏的鼻子就咬了下来。
岳鹏吃痛,翻滚着夺过了它锋利的牙齿,鼻尖已经被咬掉一块皮,血腥的气味让凶兽兴奋不已。
它的牙齿上还有岳鹏的血渍,它磨了磨爪子弓起腰,想要再次扑过来。
岳鹏的心里防线彻底崩溃,闭着眼睛挥着手里的奖杯嘶吼“去你的吧,我永远不会屈服!”
他不悔自己做过的事,只后悔在画画挂入家中之初接手的那些案件,如果有可能,他愿意重新帮助受害人夺回应有的权利。
但是,可能都来不及了吧。他绝望的挥动手臂,脸颊都能感受到怪兽扑过来的风。
突然手机就响了起来,悠久而绵长的诵经从手机里传来,时间就像被凝滞了一般,从头顶扑过来的压迫感突然就慢慢消失了。
岳鹏又惊又怕的慢慢打开眼,那凶兽如同被洗去了笔墨一般,在自己的头顶慢慢褪色,渐渐消失了。
一旦解除了危机,他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屁股抱着奖杯瘫坐在地上。
他抖瑟到不能自己,好几分钟后,他再三确定没有了危机,才醒悟过来,刚刚的诵经声音,居然是从手机里面传来的?
他爬过去,显示着池停云的通话在继续着。
几乎是他拿起手机的同时,手机的电终于耗尽,闪了闪,关了机。
远在警我寺的池停云和住持同时停止了诵经,住持的额头上都是汗水,看了一眼池停云,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及时。”他叹息着。
夜已经接近尾声,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色。住持看了看窗外,叹息一声,对池停云说:“你回去休息休息吧,白天找你的事情一定不少。”
池停云行了个礼,从禅室里出来。心中却隐隐觉得刚刚的电话应该是被恶画缠身的岳鹏打来的。
温来鹤跟他下晚的时候提过岳鹏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迎着风,又拨打过去,岳鹏那里已经换做机械的人工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所以说,你看到了它的样子么?”福满满已经吃掉了一杯盏的抹茶冰淇淋,发出自己的疑问。
岳鹏犹豫了下,回答福满满:“我并没有看清楚,它就像是被蒙了一层纱一般,我想看清楚,但是怎么也看不清楚,它像是没有画完成的虚体一样,周身有白色的光芒,但是能看出是极为凶险的。”
池停云点了点桌子,递过去一个盒子。
岳鹏惊愕的抬头。
“小靖一定要我把这个带给你,他说不想失去你这个小叔叔。”温来鹤一早就送来古玉,温靖一夜没有睡觉,辗转反侧,一早醒来,还是决定把古玉留给小叔叔。
温来鹤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温靖安静的看温来鹤,声音细细小小:“我觉得小叔叔跟我之前一样,遇到了危险,你看不出他的犹豫和难过么。”
温来鹤摸了摸温靖的头,答应他将古玉送到岳鹏手里。
岳鹏看着古玉,终于眼眶红了。
“戴上吧,它的确能够避点邪,你身上有它的印记了,避开他,这玉很有用。”池停云示意岳鹏戴上玉佩。
岳鹏犹犹豫豫:“那温靖会不会有危险?”
福满满摇了摇头,回答他:“放心,小靖那里有我们保护,他的印记早已经消失。”
岳鹏将古玉戴上,从玉佩中心辐射出暖暖的感觉,似乎扩散到他四肢百骸,抚慰了肺腑一般舒坦,那浑身压抑着的不适感,一扫而空。他顿时觉得自己坐的都比之前直了点。
“你必须,把古画交给我,否则等到它实体一点点能够汇聚到现实,我们也没有办法了。”池停云严肃的对岳鹏说。
岳鹏点头,交给池停云钥匙:“我不想再看一眼书房,如果有可能,你们尽快带走他吧。”
岳鹏又犹豫了下,有些不敢相信的问福满满:“小靖,也曾遭遇这些么?他还是个孩子?”
他突然开始心疼,那么小的孩子,也曾经梦到那么可怕的事情么?他突然就明白了,温靖为什么总是静静在图书馆查阅这些有着怪兽的图书。
福满满点点头,从包里哗啦哗啦的翻了一通,找出一张报纸给岳鹏推了过去:“这是,被吞噬的人,小靖曾经亲眼目睹的整个残酷吞食现场……”
报纸上的女性被打了马赛克,然而还是能看出现场的残忍。标题为大大的黑体字,彰显着写稿者的震惊:足不出户,隆姓女子暴毙家中
下面详细的写着隆姓女子在足不出户的情况下,暴死在家中,诡异的是,她的死法极为残忍,似乎被什么猛兽将上半身撕拉啃咬掉了。
血腥的气味,透过被打过马赛克的照片扑面而来。岳鹏忍不住扭过头干干作呕。
他只是看到了照片却这样反应,那么经历过,亲眼目睹过这一切的小靖呢?他无法想象。他该多害怕多恐慌。
就是在这样的阴影下,温靖依然把母亲给予的护身项链给他带来了。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他应该很害怕吧?会影响到他一辈子吧,他会不会孤僻下去。”他喃喃的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福满满摇摇头:“他会更加坚强,温靖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孩子,这件事以后,他愈发的独立且积极向上的活着了,你看看他,随时随地都是想好好活下来的。”
岳鹏想起小天使烈日一般的笑容,突然就释然了。
“你暂时别回去了,去警我寺住几天,住持给你准备的房间,可以屏蔽你身上被它落下的气息。你的印记没有消除,住在外面我怕你会被追踪到。”池停云拍拍岳鹏。
岳鹏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傍晚时分,池停云带着福满满来到岳鹏家里。大概是因为一击未中,让画中的凶兽很不满意。
整个房间压抑之感比之前强数十倍。
福满满进去以后,就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家里翻出来的檀香,点了起来。
这是福家人自己做的檀香,有着很强的压制邪祟的作用,果然不出五分钟,那股丧气且压抑的气息就淡了不少。
“真恶心,这个气味,还真让人不舒服呀。”福满满伸手推开书房的门。
她身上带着舍我的气息,那画中原本已经接近画前的凶兽,在眨眼间又回复到了画最里面,露出一小节尾巴,拖在地上。
“福家人的气息……”尖锐而阴侧侧的声音,像是从脑海里响起一般。
福满满皱了皱眉头,靠近那副画。那画立刻像是颤抖一样,抖了抖,又归为平静。
看来它也颇为忌惮福家人 。
“它是狗吧,嗅觉这么灵敏,一下子就闻出我是福家人?不是上古凶兽么,这么怂的?”福满满看池停云将画一点点的卷起来,嘲讽道。
“在画外,你是优势,他被福家人收过当然会忌惮,但是如果你我入画,那是他的世界,可就不好说了。”
池停云卷着画轴,直到边缘,看见那福家的印记已经消去大半,叹了一口气:“你看,福家的印记已经被他去除大半,看来我们也不能耽误时间了。”
福满满叹了一口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说,做了福家人,做了池家人,怎么就摊上这么多事呢?”
然而她又愉悦的笑了笑:“要是封印了它,就只剩下三幅画了。我的使命未免完成的太快了,想想下半生无忧无虑,再也不要管这样的破事,岂不是美滋滋。”
池停云被她的笑给感染,在压抑一片的屋子里弯了弯嘴。
“你现在也可以无忧无虑,我许你,无忧无虑的权利。”他用画卷敲了敲福满满的头,“你不用担心,我在,你便不必考虑那么多。”
福满满愣了愣,跟着一路跑了出去:“得了吧,你别吹牛批吧,什么时候不都要我扛着?”
“退一万步来说,你还能管我一辈子?”
“嗯”
夕阳下,追上了池停云的福满满突然脚步一停,嘴角忍不住就弯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