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老板,如果有可能,你能不能准备好符咒,让我一个人入画。”出乎池停云的意料,福满满纠结而担忧的居然是这样一个问题。
他有些奇怪,在路边停下车,扭头去看福满满。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问。
福满满纠结了一会儿,回答他:“你有爸爸,姐姐,妈妈,爷爷,家人那么多,你受点伤,他们就会心疼,你要是出了事,他们会很难过。”
“嗯,继续。”池停云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
“而我呢,家里就我一个人,吃饱了就全家都饱了,开心了就全家都开心了,我要是在画里出不来了,也没有什么的……”
池停云突然伸手一敲福满满的头:“那易老板呢?会不会伤心?”
“那我呢?会不会难过?”
福满满愕然的看向池停云,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结结巴巴:“你也会难过么?”
池停云一双好看的眼睛很不自在的挪开去,他咳嗽一声:“我就算养个土狗,出了事都会难过的。”
啊,原来自己在他心里就是一只土狗啊。
福满满瞪着池停云。
“别想撇下去,这是你的责任,也是我们池家的责任。你有这个想法,就是陷我于不义。严重点说,我祖上有人不去担起这责任,你猜怎么了?”他问福满满。
“啊,怎么了?死了?”福满满问。
池停云重新将车开上高速:“嗯,跟死差不多,过了四十年的活死人的日子。”他说的倒是真的,福家在民国之前,曾经求助于池家,池家的当年家主,并没有传承灵犀笔。
并且心里十分抗拒这事。
福家的家主遇难之时,池家的这位退缩的家主,直接陷入了昏迷,尽管残留着生命,但是生活质量可以说是为零,醒来后因为他浑身瘫痪,只有清醒的大脑,却没有可以匹配的身体,一生过得十分无趣。
这也是池澜一直虽然心疼儿子,却不曾剧烈阻止池停云的原因。
“那算了,你还是跟我入画吧,爱拼才会赢。”福满满嘀嘀咕咕,又扯开一袋零食,吃了起来。
……………………
自从池停云来过家中以后,岳鹏惊喜的发现,那种无时不刻压抑在心头的窒息感突然就消失了。
他常常半夜疑神疑鬼的爬起来看自己的书房,每次过去都是黑漆漆一片,他反而觉得心安。
又过了几天,一切如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他大着胆子去摘掉那副画,那副画居然轻而易举的被摘下来了。
他又惊又喜,还带着点惆怅,将它折叠起来了,看见画卷角落有一处似乎沾染了淡红的印记,他随手擦了擦,将印记擦掉一点。原来是可以擦掉的呀,他随手放下的时候,心里松一口气。
他接了哥哥的案件,决定好好打官司。
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接拿过岳鹏的资料,漂亮的打完这场官司,然后跟哥哥瓜分温家的遗留物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探访了一些人。
包括以往跟温琴买东西的顾客。他其实跟温琴不熟,更加很少见到温靖。他之前都在别的城市读书实习,后来来到跟哥哥一个城市里,又因为岳林跟温琴闹得不可开交,他因为之前上学温琴暗地里救济过他,哥哥和嫂子之间,他其实是偏向温琴的,所以左右为难,索性同两人都疏远了很多。
所以,他印象里小靖还停留在抱在怀里的样子。
他去偷偷看了小靖,小小的孩子,已经趋于早熟,放学的时候,出去游玩的时候,包括周末温来鹤带着他去图书馆看书的时候,都是静静的。
其实也偶尔能看到他的情绪,有人欺负他,他就紧紧拽住脖子上的挂坠。
他仔细从拍摄的手机照里辨认,这块玉佩可能就是温琴留给自己孩子辟邪用的物件。温靖无时不刻在摩挲着它。
戴着它像是自己的母亲未曾离去。
岳鹏有点不忍心,这么小的孩子,同龄的孩子应该还在父母的呵护里什么都不懂吧。
这周,温来鹤将温靖又丢在了图书馆,自己匆匆忙忙赶去上班,温家老太这几天生病,所以照顾小靖的任务就全部落在了温来鹤的身上,所幸小靖是个安安静静的孩子,还很喜欢看书。
他坐在那里能够看一下午的书,每次来接他,看到别的小朋友闹腾腾的到处跑,自己家的小靖却不声不吭静悄悄看那些神怪图文介绍,温来鹤和岳鹏的内心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感。
其实小靖有时也会中途饥渴,岳鹏观察过他很多次,他要是饿了,会站起来,看看别的桌小朋友的吃的,咽几口口水,就又回到桌子边看书。
太乖太安静,让他的心都疼了。
这次温靖又饿了,他丢下书,拧开温来鹤留下来的水,可惜水早已经被喝空。他坐在那里左顾右盼,终于忍不住,一路小跑着去厕所旁的水池打冷水喝。
岳鹏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了小靖的手:“这不能喝。”
他递过去自己刚买的饮料。
温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漆黑的眸子垂涎的看向饮料,可是他礼貌的拒绝了:“多谢叔叔,我不渴。”
他乖乖又渴慕的样子,让岳鹏顿时心酸不已,他摸摸温靖的头,告诉温靖,自己不是外人,而是他的小叔叔。
温靖顿时眼睛都亮了。
他惊喜的问:“你真的是我叔叔么,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你。”
岳鹏看见温靖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有些难过,摸着他的头:“叔叔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了,你的手腕上还有一块胎记,像个小花朵,是不是。”
这个胎记只有温靖的家人知道,温靖顿时就完全信赖岳鹏了,软绵绵又乖乖的叫了一声叔叔。
岳鹏的心都化了。
他带着温靖吃了肯德基,又给他解释了好几个书里小温靖不明白的地方。温靖乖乖的听着,是不是还露出笑容。
他有时会很幼稚的问岳鹏:他们都吃人么,还有不吃人的好怪兽么?
岳鹏发现他的问题总是围绕着那些 画风诡异的古代凶兽在发问。
他忍不住问温靖:“小靖,你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 。”
温靖突然沉默了,他用小手摩挲着画册的边缘,很久以后,他告诉岳鹏:“我遇到过会这样的怪兽,妈妈在保护我,可是我却逃走了,虽然怪兽被消灭了,可是我很怕妈妈还是会遇到更凶的……”
他说道怪兽的时候会变得很紧张,身子不自觉的摇摆颤抖,小手扯着脖子上的扭转乾坤八卦玉佩,似乎捏着它才能获取力量。
岳鹏摸了摸他的头,放柔声音:“不会有怪兽伤害到你了。人也不可以。”
“对,妈妈给我留了护身符,妈妈说,有护身符就什么都不怕,就好像她永远守在我身边一样。”温靖天真的给岳鹏看自己的玉。
岳鹏心中一酸,没有来由的扭开了头。
五点一刻的时候,他和温靖约好,两人的相会是彼此之间的秘密,可以在温来鹤每天走了,来给他说故事。
其实他跟温来鹤也是同学,只是说起来感情就更远了,温来鹤是昔日的学霸,个性高傲,虽然不曾刻意制造距离感,但是他是自卑的,同学几年,连招呼都不曾打过。
后来知道两人沾亲带故,亲哥结婚的时候,他在国外进修,竟然也没有赶回来,孩子满月,又恰逢温来鹤出差,所以两人到现在也不亲近,没有照面。
其实同温来鹤不照面更好,比起生疏的老同学,他觉得幼小的温靖更容易接近沟通。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情不自禁的偷偷买了玩具,买了吃的喝的,还有一些他认为有趣的东西,他和温靖几乎是毫无障碍的就玩到了一起,他甚至从温靖这里感受到了长久没有感受到的亲人的感觉。
温靖从相处中感受到了快乐,他从温靖的笑容里感受到了快乐。
他几乎忘了初衷,自己接近温靖,只是想要他身上的那块古玉。
他们越来越亲近,温靖对他说:“小叔叔,我看到你就好开心,因为你总是能够陪着我玩,还能给我讲那么有趣的事情,你经常来找我好吗?”
有一瞬,他看着温靖单纯清澈的眼睛,羞惭到不能自己。
回家以后,他泡了一壶茶,静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突然想起这段时间所作所为,自己心中大惊,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脑海里闪现的都是哭泣的样子,失去孩子抚养权的母亲,失去养老金和被黑掉工资的老职工……
他深深陷入了恐慌中。
甚至觉得似乎有一股无名的力量附注在他身上,迫使他做出了那么多可怕而毫无内疚心的错事。
他想起了那副画,半夜将它从抽屉里拿出来,用报纸又裹了一层,放置到不用的破损的箱子最底层了。
他包裹时撇了一样,上次若有若无的红色印记,似乎又淡了几分。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渐渐亮了。
也到了他和温家人法院相见的日子。
温家老太是个骨子里很强硬的老人,为了让温靖看清岳林的嘴脸,也为了让温靖同岳家人不再有所就纠结,她决意将小温靖牵着进了法庭。
温靖在法庭的台阶上惊喜的看到了自己的小叔叔,他摆着小手向岳鹏哈罗。
这让温家人很是惊愕,岳林一样也很惊讶,随即恍然大悟,拍了拍亲弟弟的肩膀:“我是知道你多用心帮哥,你私下调查也不少吧,辛苦啦,大鹏。今天要是赢了,我吃香的你喝辣的,咱们亲兄弟一起过好日子。”
岳鹏听见自家亲哥哥这样猥琐的话,挣脱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温靖走过他的时候,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岳鹏的心在那一瞬间,被这笑脸烫伤了。他怎么能还处在这个地方,帮自己狗屁都不是的兄弟打这场昧良心的官司?
他整场发挥都很被动,连法官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再三询问是不是身体不适。
对方律师同他争执不下,但是他每每一回头看到温靖那双透彻单纯的眼时,立刻就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岳林以双方协商不成,争议较大让岳鹏申请了休庭。
岳鹏如释重负,几乎是小跑步一般匆匆忙忙垂着头往休息室跑,途中小温靖晃着手喊他小叔叔,他就装作没有听到一样,走路都带上了小跑。
“你别吓叫人,你知道他谁么?”温老太气愤的把小温靖的手给握住了。
温靖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自己的外婆:“外婆,他是爸爸的弟弟,是我的小叔叔,这没有错吧,他给小靖带吃的,带用的,还给小靖讲故事。”
温老太顿时眼泪就要下来,抱着温靖摇了摇:“温靖,他是想要你东西的人呀,你的妈妈给你留了遗物,是给你以后上学生活用的,给你留了古玉是给你辟邪保平安的用的,可是你爸爸他们兄弟两个,要旁削的一点都不剩呀。”
温靖似懂非懂,看着外婆难受,伸出小手抱住了她。
晚间的时候,在外面为了躲避自己亲哥哥像个幽魂一样游荡了大半天的岳鹏终于回来了。
他不想面对这一切,分开的时候,岳林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声让他心寒。
“你这是做什么,说好了打赢了官司,刮她一层油,我们就撤退,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有一刻钟是把心放在这场官司上了么,你知道我做那些证据,去做手脚用了多少么,我有多辛苦的在跑么?你不知道,我看你的样子就是知道你婆婆妈妈的怜悯心又发作了。”
岳鹏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去你家跟你好好讨论讨论细节吧。”岳林要求跟他一起回去。
岳鹏惊慌的看向自己的哥哥:“对不起大哥,我下午有点事,可能不能跟你碰头了。”
他一旦想起温靖那双眼睛,就一刻多不想面对岳林。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小靖,是你亲生的儿子……”他在分开时犹犹豫豫。
岳林大笑:“我在外面的儿子女儿多了去了,我每个都要认一遍么,要不要这么婆婆妈妈。”
岳鹏心寒至极。
临近傍晚,他才回到家,走上楼层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突然没有来由的就恢复了之前的压抑和窒息。
他心里咯噔一下,做了足够的心里建树,慢慢向四楼走去。彼时楼梯都似乎比以往黑暗几分。他慢慢推开门,慢慢走进去。
果然那种难以言语的丧气感和压抑感又回来了。
他有些心惊胆寒的向书房走去。
傍晚屋子里黑漆漆,然而书房半掩盖的门里却蕴着淡白色的光芒。比夜间他看到的要淡一些,但是却足以让他吓掉魂。
他抖抖瑟瑟的走过去,该来的还是要来吧!
闭上眼,用力推开门,他睁开眼,吓得魂不附体。
那副被他用报纸裹了好几层,塞在破损箱子,被藏在阁楼上的画卷,它自己又回来了,并且端端正正的就挂在他的墙壁上。
他定睛看去,画下那红色的印记几乎没有了。
画中的兽类已经偏转半边脸,黄褐色的眸子锐利的似乎透过画朝他看来。
他魂不附体,看着画中发出的白光,双腿抖瑟,几乎不能站立,他扶着办公桌。
那熟悉而又阴冷尖利的声音像是在他脑海里自己响起一般,原来是这样,并没有人说话,只是他的脑海接受到了这样的声音而已。
“你最近玩的开心么?”这个声音带着些许愤怒。
他吓得摇头。
对方愤怒:“又日行一善回来了么?”
他吞咽着口水,无助的摇头。
“我要你打赢你哥哥的这场官司,我觉得你哥哥的提议有趣的很。”那个尖利阴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尖叫。
他捂着脑袋,吓得颓废跪倒在地。
“如果你输了,我就啃掉你的魂魄。”
“如果我赢了,对别人没有伤害么?”他绝望的心中问。
那个声音回答了他:“我会把我打过印记的小朋友吃掉,他脖子上的古玉真是太碍事了。”
似乎对方累的很,说完这一切,白光不再,渐渐从画里隐去,声音也戛然而止。
岳鹏又惊又怕,抱着抱枕,疑神疑鬼了一夜。
啃掉他的魂魄,这种事情像是个神话,然而却又令他感觉到真实。如果赢了,小靖就会有危险。他一想起那个孩子,心都是痛的。
自己被啃掉魂魄,或者小靖被一口吞掉,这样纠结的结果,让岳鹏心里焦急又害怕。
周一复庭时,岳鹏整个人憔悴不已,岳林见了他,大吃一惊。
岳鹏整个周末都在躲避他,他焦急万分,却也无可奈何,都做好了另外请别人打官司的念头。谁知道周末晚上,岳鹏突然打电话给他。
岳鹏在电话里十分疲惫一般,再三强调:哥,我们要打赢官司。
一定要打赢,没有后路。
虽然是两人通话,却让岳林感觉自己的弟弟一直在喃喃自语。
岳林此时看见岳鹏的憔悴,忍不住抱怨:“你把自己怎么搞成这样?你这样还怎么赢的这个官司。”
岳鹏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阴恻恻的从他身边走过去了。这让岳林吓得住了嘴。
这不像是他认识的岳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