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存的理智,让岳鹏想到了逃离。
他从家里搬出来,选了靠得比较近的酒店。然而睡至半夜,他便是无法呼吸,身上像是压着无形的物件。
他窒息到天明,天一亮就逃也似的换了个房间,新房间四通八达,光线明亮,他还拉了搭档来陪自己入睡。
深夜之时,搭档鼾声不断,睡得极为香甜,然而无形的压力又一次席卷而来。而这一次不仅有重物压抑之感,他还听到了清晰的、冷冰冰的警告之词。
对方警告他: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超过三天你离开家中,我就另觅他人了。
他在半梦半醒间被惊得清醒,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同事被他惊醒,也迷蒙的很。他再三问自己的朋友:“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
灯光下,他朋友的脸慢慢变得凶狠:“是这样说话的么?”
他又惊又怕,抱着被子和朋友对视,五分钟后,朋友倒下继续熟睡。岳鹏却惶惶然,一夜枯坐到天明。
天刚刚亮他就退了房子灰溜溜的回去了。再次鼓足勇气进入书房,抬眼看去,那画中那一地的珠宝已经不见了。
他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案子,他既不愿太违背良心,又害怕凶兽对自己下毒手,于是挑了一些不会太有利益冲突的,不疼不痒的案子,随便打打算是应付差事。
池停云约他的时候,他正在听岳林喋喋不休形容温琴这女人有多狡诈。
岳林是个极为自私的人,他的字典里大概只剩下了能获利的不能获利两个概念。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跟岳鹏讲述了温琴藏着的东西有多值钱。
他甚至还偷拍了温靖脖子上挂着的八卦玉佩。
抽出自己调查的卷宗给岳鹏看。
“你看看,扭转乾坤八卦佩,能够驱邪避难,化解一切邪祟,即便是最凶恶的邪祟物都不能近身一步,关键时候可保性命。”岳林惊喜的指给岳鹏一段专家的点评:“价值不可估量,从玉色来看,即便不是古物,也值钱的很。”
这或许就是温靖频频遇到凶兽却没有被实质性伤害到的原因吧。
岳林激动的搓搓手:“值钱的东西,我造了份我购买的凭证,那家老板也同意出具,我给了点实质性的好处给他,他儿子需要文凭,我承诺给我凭证,他儿子就有文凭,所以说,这官司如果打起来,她十有八九的东西都是属于我的。”
岳鹏静静看向岳林,他突然觉得很累,眼前的哥哥似乎完全是陌生人一样,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大哥有利就谋的个性,但是从来没有想到,对待自己喜欢过的人,对待自己亲生骨肉这么狠。
温靖是他亲生子,他尚且如此,自己仅仅是他的弟弟,今后如果遇到利益冲突的事情,自己肯定是要被他针对的吧。
天马行空的这么一想,岳鹏看向岳林的眼神就更不对了。
温家的钱要拿回来,不过给哥哥的不能是大头。
这个念头在岳鹏脑海里一现,他突然又清醒过来,顿时面红耳赤,什么时候,他成了这样的人,刚刚那一瞬间他到底想的是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卑鄙的念头。
岳林还在尝试着劝服他。
突然电话铃响了,像是一道甘露拯救了处于羞惭,动荡,左右摇摆不定的岳鹏,他呼地站起来,有些急促的对自己哥哥说:“大哥,这事再说,我有正经的案子要谈。”
这已经近乎于逐客令了,岳林有些气闷的骂了一句小白眼狼,一边骂骂咧咧的拿着自己的衣服,从岳鹏家出来了。
岳鹏松了一口气,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问他:“岳鹏,我是池停云,有空么,有事我想请教你。”
啊,池停云啊,他突然想起上学时总是冷静坐在一边看众生的池停云,不特别尖锐,也不特别融入同学,就像是个世外高人一样,看人的眼神都是游离的,听说池家是有名的传承世家,古董不计其数,家底厚实富足,他以为这样的同学,富而离众,寡言少有存在感,应该是毕业就淡忘的,谁知道接起这个电话,池停云的一切立刻鲜活了起来。
应该是当初的池停云太过于优秀,长相又是学校里极为罕见的校草级别的原因吧。他这么闷闷想着,一般回应:“好的,没问题呀,老同学。”
他们约了时间地点,岳鹏出门的时候,扫了一眼岳林丢在玻璃橱柜上的资料,翻开的那页恰恰就是他刚刚给自己推荐的扭转乾坤八卦佩。
岳鹏的心微微动了动,将资料叠了叠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或许他比任何人都需要这块辟邪的古物。
他一路开着车,头脑里昏昏沉沉想着昨天梦见的梦境。
他在混沌中前进,犹如进入十八层地狱一般,一路嚎叫哀鸣不断,有人伸手扯住他的鞋子,哭泣着问:我何错之有,只不过给路过的老妪喝了一碗清水而已。
哭泣之间,有尖利的牙齿一下子咬在了他的脖颈之间,将岳鹏吓个半死。
他慌乱的跑,后面始终有重物跟来,嘲讽地低低笑。
“胆小鬼,你就不配拥有这无上的荣誉,懦夫,我最初如果选的是岳林估计都比你精彩百倍。”那声音十分熟悉,就好像是在酒店里半夜恐吓他的那个。
他挣扎中,从睡梦中惊醒,灌了好大一杯冰水才镇静下来。
这觉睡得比不睡还累。
他停了车,有小弟来帮他开走,市郊的茶社,古朴幽静,他时常放松的时候来这里,门口悬挂着的郁垒神荼手绘画,让他从心里觉得舒畅。
他是提早到来的,等待池停云的空时,他喝了一口茶,掏出手机的时候,指尖触及了刚刚放入口袋的资料。
他又将资料拿出来,细细看了一遍,心里有个声音提醒他:这东西,必须拥有。
是了,从温家打官司拿走这些,他的兄长满足了,他也会满足,不是么?
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长舒一口气,发了个短信给岳林,大概的意思是,案子我接了,你有相关的证据统统要给我稳打稳扎的列出来。
岳林欣喜若狂,连发了好几个好好好。
发送短信间,岳鹏听见茶社的风铃叮当作响,抬眼一看,原来约着的老同学已经来了。
“好久不见,岳大律师。”池停云伸出手来,岳鹏受宠若惊一般,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伸出双手同池停云握了握。
他在学校的时候,同池停云并不熟悉,统统说过两次话,那时他被挤到后排,笔记记不周全,下课时同好几位身边的同学请求抄写笔记,都被同学嬉戏嘈杂的声音掩盖过去了。
他无力又无助的坐在那里,却看见池停云从教室前头走过来,丢给他自己的笔记本。
从头到尾两人都没有一句对话。
所有的交集也应该就是这几次抄写笔记吧。
“池老板,请坐请坐,好久不见。”他替池停云倒满茶,也替池停云身边的小姑娘叫了一壶甜甜的花茶。
池停云也不多啰嗦,坐下便问他:“都是老同学,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我这次来,是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我听说那副《佛擒穷奇图》的主画,现在在你那里。”
岳鹏的表情愣了愣,又笑开:“我都不知道你都说的那副画名称是什么,大哥近期是给过我一副古画,我悬挂在房间里,看画面苍凉,觉得寓意又不好,这几天揣摩着是不是要下了它。”
原来这幅画叫《佛擒穷奇图》,那么佛也未能擒获穷奇呀。
池停云观察岳鹏的表情,问他:“你挂了那副画以后,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
岳鹏给福满满倒水的手顿了顿,又笑开来:“怎么会有古怪的事情发生,你这是出在古董界太久了,看个古董都要探究典故吧。”
池停云饮了一口水,并没有接话。
岳鹏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又结结巴巴的解释:“倒是收了这幅画,我财运不错,接的案子都是大案子。”
但是都是对不起良心的大案子,岳鹏自己在心里补充。
“我们可以去看看那幅图么?我听说这幅图很久啦,池老板,你可以跟你的老同学商量商量么,我好想看看那副画。”一起来的福满满放下手里的花茶,无限祈求的眼神看向岳鹏。
岳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更加结巴:“看……看画也可以,都是随时的事情。”他以为池停云这样同所有人都疏远而冷漠保持距离的人应该不会同意少女的要求的,所以大方的就应下了。
谁知道池停云却破天荒的朝着少女微微一笑,扭过脸来对岳鹏应下:“那真的要约个时间好好看看了,我对那副画也是好奇的很。”
这下子岳鹏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回家的路上,他透过后视镜,看见坐的笔直的池停云,和靠着车窗们躺得乱七八糟的福满满,还在满心疑惑,池停云不该是冷冷的,不想插手任何事的人么?
啊,原来他也会笑的呀。
他也会对一件事情好奇的呀。
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心里感慨,支撑着岳鹏一路。
推开家门,就是一阵压抑,其实岳鹏有考虑过将画拿下来重新卷成卷轴归还岳林,然而,说起来也是奇怪,一张轻飘飘的画,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居然也不能撼动它半分。
他想起最近林林总总,一下子便心灰意冷了,但是由另外一方面也从心底暗自庆幸,自己这样的个性,刚起来很容易不但名利全无,还得罪人,最起码有了这幅画以后,他像是激发了潜意识里面的贪婪和圆滑,竟然近期再也没有得罪过人。
赚的钱还不少。
他叹息着,邀请池停云和福满满进入屋子。
池停云的感觉最是灵敏,他还没有进屋,就已经感受到那股强烈的令人不舒服的气息。这种气息比他和福满满在另外一幅画里的气息强烈百倍。
福满满惊讶:“才走到门口,就这么强烈,这得多令人不舒服呀。”
池停云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心是灵犀绘制的符,果然福满满胸口洋溢着作呕的烦闷之气下降了不少。
“老同学,我是长期一个人住,家里乱了一点,不要介意。”岳鹏一边着手整理东西一边笑着朝池停云解释。
他家里的确很乱,其实之前岳鹏不是这样的人,他性格温和,为人处事多为宽容之态,回家以后,家里打理的也是井井有条,很少有乱放的东西。
处女座的强迫症让他置放鞋子都很少有超出范围,鞋尖不对齐的时候。
然而自从烦闷的事情纠缠上他以后,他就不再关注这些了,总觉得心口有无数的恶念要汹涌而出,那些平时引以为豪的自律习惯也成了羁绊自己条条框框的绳索,恨不得一把扯掉,恣意无比的糟蹋人间。
他压抑了又压抑,到目前为止,还能尚且称得上是个好人。
池停云有些敬佩的回头看岳鹏,觉得能够到这个地步,说明岳鹏原先是个多么光明磊落的正义者呀。
他有些同情的看向岳鹏,岳鹏一抬头就看到了池停云这个充满同情的表情,他心中一动,就像是本来受委屈的孩童自己强行憋着,突然被大人一安慰,反而想要啼哭的感觉一样。
岳鹏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走到书房面前,推开门,让开身:“挂在书房里面的就是我新入的古画了,我挂在墙上有一段时间了,前几天觉得意境太过荒凉,打算这几天换掉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说完这话,屋子里幽幽刮过了一阵阴风。岳鹏心里一惊,想起那个不知道样貌的怪物的威胁,又强自镇定的解释:“不过,后来我看看这画意境荒凉,有激发我向上的意思,就一直没有动了。”
池停云早已经感觉到那一阵凉风。
他走过去,细细看这幅传说中的主画。
画面比在温家看到的那副更加精细了。笔法之间,勾勒精髓,寥寥几笔,把天地万物间的苍凉都勾勒了进去。
袈裟已破,法杖断裂,土地干涸着,树木却意外的延绵千里,山中雾气重重,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有模模糊糊的兽类,张开着翅膀,像是要展翅飞去。
然而从后背来看,兽类并不是鸟禽兽之内,更像一只小牛。但是如果你仔细去看,又看不清晰了。
“穷奇。”福满满站定,一眼就看出凶兽。
副画是死去的,所以穷奇的幻影并不令人感觉到其的精神力,然而这幅画里,是穷奇本身,只要看一眼那背影,就觉得无数沧桑荒凉下,其跋扈千里的感觉。
“岳鹏,你这幅画,不错。”池停云抱臂站在画前,凑近去看画中每一样东西。
岳鹏生怕他看出什么来,仓促而无力的干笑:“我不懂这些,当初因为喜欢这沧桑荒凉的感觉,才从大哥手里要来的。”
池停云趁他不注意,伸手扶住了墙,飞快的将用灵犀早已经写好的符给摁在了画卷的下方。
两人同岳鹏又好好聊了一会儿,对于画卷的事情,岳鹏实在不敢透露太多,他生怕自己说的多,夜间那个不知道何物的东西会报复于他。
眼见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池停云和福满满告别了岳鹏从他家出来。
“为什么他不跟我们说实话?是因为你人缘当初差到所有人都不跟你交心?”福满满十分鄙视的看池停云。
池停云听到这话,冷冷哼了一声。
“我人缘不要太好。”他类似自言自语。
“我在校的时候,不说话,都有很多人想跟我做朋友。”他拉开车门,示意福满满坐进去。
福满满突然就笑了:“想跟你做朋友的是不是都是女生?”
池停云听出她语气的取笑感,没有理她。
福满满不依不饶:“因为你长得好看呀,所以你就算臭着脸,说话跟刀割一样,也有女生会喜欢你。被你估计还毒舌过,冷淡过,伤害过,但是她们依然跟随着你想要跟你更亲近点,池老板,这种现象叫什么你想知道么?”
池停云冷冰冰回答她:“并不想知道。”他知道从福满满嘴里不可能说出令他开心的话。
明明一开始小丫头看他眼神还是崇拜并且仰慕的,怎么现在越来越放肆了呢?
“不,我想让你知道,通常我们称这种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福满满得意洋洋。
池停云替福满满关上车门,自己坐进车,突然就噗一声笑了。
“福满满,那你这个症状比较严重呀。”他开了车。
看福满满瞪大了眼睛想要反驳,在她说话前,立刻转变了话题:“对了,我看了看,《佛擒穷奇图》的封印已经很微弱了。我相信你和舍我比我更清楚。”
的确已经很脆弱了。
那封印的结界已经若隐若现了。
福家封印画,向来都要进入画中,削弱凶兽以后,才能牢固的封印,从目前的画上封印来看,应该是穷奇的力量回来,削弱了这已经上百年的封印。
“上一任的福家家主,太弱了。”幽幽的声音从戒指里传来,是舍我的声音,“我虽然为上古器灵,有着封印的能力,但是封印强弱也随着主人而定,上一任的福家家主,三十不到就已经陨落,一身疾病缠身,度化不了太多的恶兽,仅仅封存,能撑到这百年,真是很勉强很不错了。”
“我们必须尽快将它重新封印。”福满满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进入画中,是她最不愿做的事情了。
可是,她必须完成这个封印。
“我们可以准备准备,我用灵犀笔画里符暂且能压制穷奇一段时间。”池停云开着车,眼睛却看向后视镜,后视镜里一向无忧无虑笑容满面的福满满此时一脸担忧之色。
如果可以,他宁可不让福满满卷进来,毕竟入画的风险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