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各方求援
欧阳烈2019-04-15 13:585,290

  当年太祖朱元璋在太子朱标薨逝后为什么只立皇太孙却不另立太子,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朱元璋太宠爱已逝的太子朱标,于是将朱标的血脉儿子朱允炆立为太孙,同时也是为了维护长幼有序的纲常礼法,还有人说太祖陛下对自己的儿子们颇为失望,而太孙朱允炆自小聪慧伶俐,颇得太祖欢心,认为他有能力将自己打下的江山治理好,当然,靖难之役以后,永乐篡取了江山,从那以后的说法便是太孙得位不正,燕王代天而伐云云……

  不管怎样的猜测,终究是妄度天意,做不得准的。成王败寇,多年过去,真相已不重要,胜利者已居庙堂龙庭,当年的种种隐秘已是烟消云散。

  袁忠也不计较当年的是非黑白,他终究只是建文皇帝身边的侍卫,江山改天换地与他干系不大。但是对胡濙这种典型的文人来说,干系很大。

  当年的胡濙对建文皇帝削藩的种种做法很不满,上疏多次谏止,甚至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摘建文皇帝削藩的过失,年轻气盛的建文皇帝大怒,将其罢官入狱,一怒之下差点将他斩了。

  胡濙后来从狱中放出来,那时的他对建文皇帝已是心灰意冷,恰逢朝堂风言燕王朱棣有谋反之心,遂离开应天去了北平城,投入燕王麾下,直到靖难之役成功后,胡濙作为从龙功臣,被朱棣委以重任。

  朱棣委以胡濙的重任不是治国平天下,而是一项秘密任务。

  靖难之役,如狼似虎的北平边军和朵颜三卫打进国都应天,宫城被破,那一夜大火连绵,整座城内哭嚎震天,宫闱被乱军攻入,混乱之中,最关键的人物建文皇帝不知所踪。

  江山打下来了,但最大的敌人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原本得位不正的朱棣寝食难安,建文皇帝的下落成了他心中一根多年拔不掉的刺,坐上了皇位朱棣仍感到心虚,于是搜寻建文皇帝的下落便成了他当上皇帝后的首要之急。

  执行搜寻建文皇帝下落任务的便是胡濙。

  胡濙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当今天子将如此机密重大的事情交给他去做,这分明就是一种极度的信任,于是胡濙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任务,离开京城开始搜寻建文皇帝的下落。

  搜寻建文下落的任务不仅仅只有胡濙一人,还有另外一人,便是有名的太监郑和,从永乐三年开始,郑和奉命打造舰船出海,从永乐三年至宣德五年,共计七次下西洋,大明天家如此耗费钱财人力,为了出海将国库折腾得奄奄一息,若说只是为了昭显朱明皇权,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永乐真实的用意便是搜寻建文皇帝,接下任务的有两人,胡濙负责陆路,郑和负责海路。

  倾举国之物力,只为搜寻一人,可见活着的建文皇帝令永乐何等的寝食难安。

  永乐五年,胡濙从应天出发,奉命巡视江浙湖湘等地,明为巡察,实则暗访建文下落,这一搜寻便是整整十六年,直到永乐二十一年他才回到京师,星夜跪在皇宫前请求觐见,早已睡下的永乐皇帝闻奏披衣而起,立即宣见了他。

  那一夜,胡濙与永乐皇帝究竟说了什么,没人能知晓,只是从那一年以后,永乐便停止了继续搜寻建文皇帝下落的行动,胡濙从此被留任京师为官,从此官路平步青云,受历代大明帝王信任,这种信任一直维持到如今的正统年间。

  胡濙与袁忠的交集发生在很多年前。

  那是永乐元年,靖难之役,永乐率军攻破了应天城,建文皇帝不知所踪,身边的侍卫,内宦,宫女嫔妃等一应捉拿下狱审问。胡濙是主审官之一,他审过袁忠。

  城破之后,如何安抚臣民,如何息天下士子之愤,如何整顿朝纲,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建文皇帝的下落。永乐疯了似的严令彻查,下面的官员也疯了似的轮番审问建文身边的臣子和宦官,袁忠就这样落到胡濙手上。

  那时的胡濙也是心狠手辣之人,实实在在给袁忠上了好几道刑具,袁忠却咬死了牙关一字不说,直到被刑得不成人形仍未松口。

  小人物亦有小人物的忠肝义胆,建文当年待袁忠不薄,纵然国破城忘,纵然钢刀加颈,袁忠仍不愿出卖建文皇帝。

  快被刑具折磨死的袁忠终于深深震撼了当时的主审官胡濙,通过审问旁人后,胡濙得知袁忠确实对建文的下落一无所知,同时他也清楚,就算袁忠知道,也断难撬开他的嘴。

  心感于袁忠的忠义,胡濙上疏主动替袁忠开脱,大牢里将养一阵后,袁忠终于被无罪释放,并且还是回到了锦衣卫吃上了皇粮。能捡回一条命,不得不说跟胡濙还是有很大的关系。

  可袁忠对胡濙的感觉终究是复杂的,一方面感谢他救了自己的命,另一方面,胡濙奉旨搜寻建文下落,若是建文皇帝最终还是落到胡濙手上,可以想象昔年的旧主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就在这种复杂的情绪里,袁忠这些年来一直不愿见胡濙,哪怕胡濙主动拜访他也避而不见。

  同在一座城里,这些年来却从未相见。直到今时今日,袁忠却主动登了胡濙的门,为了自己的儿子的生死。

  小人物高傲的头颅,这一次不得不低头求人,磊落血性汉子,只为独子性命抛却了自尊。

  胡濙向来对袁忠是很欣赏的,当年用刑审他只因奉旨而为,见识了袁忠的铮铮铁骨后,胡濙对他的印象渐渐转变,从胜利者对失败者的俯视渐渐变成了钦佩,当年的他甚至暗地里发出一声叹息,惋惜这等忠义汉子为何不能被燕王所用,因为钦佩而生惜才之心,于是主动为袁忠脱罪,袁忠这才逃出生天,并且还能安稳地在锦衣卫待下去。

  如今二人相对而坐,却皆已垂垂老矣,半生的恩怨终于释怀,而胡濙对袁忠的欣赏亦不改当年。

  欣慰地盯着袁忠,胡濙捋须长笑:“袁壮士,这些年过得可好?”

  袁忠声音嘶哑低垂:“尚可,箪食薄衣度日,虽贫瘠却过得踏实。”

  胡濙打量着他,渐渐皱起了眉:“当年的袁壮士可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老夫惭愧,当年下令对你用刑时,你不但未露痛苦之色,反而呵呵直笑,倒是吓得老夫三日不敢合眼,如今……恕老夫直言,袁壮士为何一副意气消沉之相?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

  袁忠苦涩一笑:“历经大变,苟且活命之罪人怎敢奢谈‘意气’二字?更何况,这些年娶妻生子,后来发妻病故,如今独子命悬一线,小人走投无路,如笼中困兽,能活着见到胡大人已是蒙天之幸了。”

  胡濙花白的眉梢一挑,神情凝重道:“独子命悬一线?袁壮士何出此言?”

  袁忠低叹道:“小人的儿子年轻莽撞,得罪了司礼监和厂卫,如今厂卫正要逼我儿就范,否则便满门抄斩,今夜小人不得不登门求救,还望胡大人看在当年的一段萍水缘分上,伸手搭救一二。”

  胡濙眼皮跳了跳,沉声道:“得罪了司礼监和厂卫?嘶——”

  倒吸口凉气,胡濙顿觉麻烦不小,但胡濙为人正直,同时也是颇得大明历代帝王倚重的老臣,事到临头他却并不畏惧。

  “详细说说,究竟怎么回事?若你占了理,老夫拼了性命也要为你和令郎主持公道。”

  袁忠垂着头,将儿子袁彬最近惹上的麻烦从头到尾细细道来。

  待到他说完,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了。

  花厅内烛影摇曳,衬映出胡濙和袁忠两张昏黄而凝重的脸庞。

  一阵难抑的寂静,袁忠的心渐渐下沉。

  胡濙久久未表态,恐怕他也不愿伸手帮忙了,袁忠的心情越来越绝望,无声地惨笑。

  罢了,世道如此,自己有什么资格让一个当年仅只是欣赏我的老人出手帮忙?他们或许连交情都谈不上,有的只是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而已,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去与司礼监的权宦据理力争?

  袁忠完全绝望了,正准备站起身告辞,忽然见到胡濙重重一拍桌案,长身而起怒叱道:“好个阉贼,太皇太后尸骨未寒,你便要翻天了么?尔欲陷害忠良,先问问老夫这四朝老臣答不答应!”

  袁忠一呆,傻傻地看着胡濙。

  胡濙回过神,走到他身前按住他的肩膀,很用力。

  “袁壮士勿忧,这件事你做得对,令郎也做得对,袁家不愧忠烈之门,无论当年还是如今,你父子都是我大明的柱石栋梁!”

  袁忠心情顿时激动起来,苦笑摇头:“小人惭愧,其实小人刚得知此事时,也曾劝过我儿屈从,毕竟……就算他不屈从,那些该被构陷的官员也逃不过下狱的命运,我儿的牺牲毫无价值,可我儿性子太执拗,他说那些官员的命运他无法周全,但自己做人做事一定要有良心有底线,不该做的事纵然钢刀悬颈也不能做,否则但凡做过一次恶事,以后就会做第二次第三次,渐渐的,此生与别的坏人没什么两样了,我儿说,他这辈子不想做这样的人,死也不愿意。”

  胡濙眼放异彩,连声道:“令郎不愧是袁壮士的儿子,也只有这样的爹,才能教出这样的儿子,不错不错!做人做事但凭良心,令郎有此气节,此生断非池中之物。”

  袁忠叹道:“刚极易折,徒惹祸端,胡大人实在谬赞了。”

  胡濙摇头道:“国朝黑暗,奸宦弄权,天子宠信太监,竟将大权委于阉贼,大好的江山眼看国将不国,天下危难之时,正需要令郎这样的忠义之士匡扶社稷,与权阉抗争,袁壮士,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袁忠仔细打量着胡濙的神色,见他面色沉稳,目无二色,方知他说的话并非违心,于是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

  “我儿鲁莽,做下这不自量力之事,自陷于绝路,如今性命眼看不保,今夜小人不得已登门求救,还请胡大人义伸援手,救我儿一命,小人父子愿结草衔环报胡大人救命之恩。”

  说着袁忠双膝一软,正待给胡濙跪下,谁知胳膊忽然被胡濙托住,赫然抬头,胡濙正严肃地看着他。

  “老夫忝居庙堂之高,做人做事反倒不如区区一位锦衣校尉,老夫惭愧。令郎是我大明的义士,义士做出的义举,该是老夫向他下跪才是,袁壮士万不可折煞老夫。”

  说着胡濙捋须阖目,沉吟半晌,缓缓道:“稍停老夫写一道奏疏,天亮后便入宫面君,这一次,也该跟王振碰一碰了!”

  袁忠大喜,随即欲言又止。

  胡濙笑道:“老夫此举并非完全为了令郎,委实是王振最近闹腾得太过分了,老夫如今任礼部尚书,天下进士官员皆出礼部,可是最近一年来,无数官员被厂卫缉拿入狱,无数进士被构陷诬赖,在狱中含冤而死,如今天下臣民已是激愤滔滔,王振挤压正直官员,安插亲信同党,大明无论京师还是地方,吏治一片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老夫已忍了很久了,今日倒要借令郎一事,与王振当面碰一碰,老夫历经四朝,从未见过如此乱象,此皆阉党之祸也,如今王振大笔一挥,欲拔除吏部官员五十余人,这些人皆是国朝重器,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濙越说越愤怒,拍案而起道:“不能再对阉贼忍让求全了,若这次老夫仍隐忍不发,唇亡齿寒之下,焉知王振下一个要对付的是不是老夫的礼部?”

  袁忠心中激动不已,急忙躬身拜谢。

  胡濙捋须笑了笑,道:“袁壮士且在此稍候,老夫去书房写奏疏,天亮后老夫便进宫面君,放心,定保令郎周全。”

  说完胡濙命下人奉上茶水点心,向袁忠告了声罪,然后离开了花厅。

  直到胡濙离开,袁忠这才长呼出口气,全身虚脱般瘫软在椅子上,眼眶中的热泪簌簌而下。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用尽了一切办法,甚至不惜揭开了昔年的恩怨,豁出性命做到了这一步。

  胡濙能救回儿子吗?袁忠不知道,但他的能力只能做到这一步,若胡濙仍救不回儿子性命,索性便陪儿子共此一死罢了。

  …………

  王素素独自走在深夜的大街上。

  梆子敲过三响,已是三更时分,京师的夜渐渐寒冷,一阵夜风吹拂而来,王素素抱紧了胳膊,打了个寒战。

  如此深夜,一个单身的女子走在漆黑的街道上,委实害怕万分,王素素纵有一身不弱的功夫,心理上终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仍是天生本能的害怕黑暗的。

  与袁彬分开后,王素素要去找一个人,一个或许能救袁彬性命的人。

  平日里,王素素不大愿意搭理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是个糙汉子,而且还在追求她。可女孩的心思多么敏感任性,任你每日翻出无数追求女子的新花样,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花样再多也是越看越嫌恶,恨不得永远不再相见才好。

  只是今日此时,王素素有求于他,尽管再讨厌,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门求人。

  王素素要找的人是樊忠,就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糙汉子,腾骧营总旗樊忠。

  樊忠是王素素的追求者,纵然知道王素素已被许给了袁彬,仍然不改初衷,这些日子总是找尽各种理由在她面前出现,时而送两盒小点心,时而给王素素她爹送两坛好酒,被王素素打了骂了也只是挠头呵呵憨笑,从未动过怒,尽管从来没得过王素素的好脸色,却甘之如饴地制造无数与她相见的机会。

  到如今,王素素都对他无奈了。这分明是一块不怕烫不怕宰的滚刀肉,用尽办法也赶不走,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泼辣的王素素甚至好几次将他送的东西扔出门外,可是第二天,樊忠又一脸憨笑地与她在某个地点“巧遇”。

  对樊忠的猛烈追求,王素素真是觉得劳心累力,疲于应付,再加上袁彬对她似乎毫无半点男女情意,王素素已然有过离开京师,流浪天涯行侠仗义的念头。

  今夜,此时,因为袁彬,王素素却不得不登门求援于樊忠,此刻王素素的心情委实无比复杂。

  樊忠是总旗官,是世袭的武官,下面管着五十号人,原本应该驻扎于军营之中,但樊忠世代居于京师,总旗也勉强算是武官,只要不误了每日的点卯,樊忠向来还是习惯住在自己的宅子里。

  樊忠的宅子位于南城某个偏僻的巷子里,宅子不大,大约只有两进,他的家境不错,家里还养着两位老仆,再加上樊忠这位少主人,三人就在这偌大的京师城里过着简单平淡的日子。

  王素素找到了樊忠的宅子,站在樊家门口来回徘徊踯躅,犹豫了许久,想到袁彬危在旦夕的性命,终于还是狠狠一咬牙,上前用力拍打那扇陈旧斑驳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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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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