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欺负的是什么人?当然是喝醉的人。这种人首先他不是残疾,欺负他不存在被道德谴责,其次,喝醉的人跟弱智没什么区别,想怎么逗弄就怎么逗弄,比如眼前的樊忠。
“二叔?”樊忠努力睁着迷醉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袁彬。
袁彬一脸正色点头,认真地道:“没错,我是你二叔,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大侄子啊!”
“是……吗?我,我爹有弟弟?不对呀,我爹行末,他是最小的呀。”樊忠看来还没醉得彻底,仍残留一丝理智。
袁彬给他倒了碗酒,递给他:“来,满饮此碗,二叔我跟你聊聊身世,做好心理准备,你的身世特别离奇,特别坎坷……”
樊忠傻傻的接过酒碗,一仰脖子便干了。
一碗酒下肚,樊忠的眼神更飘了。
“知道吗?其实你是被你爹捡来的,三十多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你爹在一个臭气熏天的粪坑里捡到了你……”
话刚起了头,樊忠马上打断了他:“慢着!我今年才二十八岁,何来‘三十多年前’?”
袁彬的心脏不由狠狠一抽。
这副尊荣,这一脸的大胡子,这充满了沧桑的五官,居然才二十八岁?这些年你怎么长的,太着急了点儿吧。
袁彬痴呆状注视着樊忠的脸,沉默良久,忽然一拍他的肩:“……别闹!”
“谁跟你闹!我真的才二十八岁!”樊忠有点生气了。
袁彬疑惑地盯着他:“你究竟是醉了还是清醒的?”
樊忠打出一个冗长的酒嗝儿:“……我没醉!”
袁彬又给他倒了一碗酒:“来,樊壮士,再满饮此杯。”
樊忠傻乎乎的接过,一口干了。
“好吧,继续说,二十八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你爹在一个臭气熏天的粪坑里捡到一个屎娃……”
樊忠再次打断他:“慢着!何谓‘屎娃’?”
“因为这个娃浑身是屎,简称‘屎娃’……”袁彬忽然变得有点不高兴了:“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话,不要打断我?”
樊忠想到自己当年浑身是屎泡在粪坑里的画面,不由张大嘴干呕了一声:“……你继续。”
“好,那个屎娃被你爹捡回来后,你爹乐得跟什么似的,浑身冲洗了一下后,呵,白嫩嫩粉嘟嘟的特别可爱,就是胡子有点多……”
樊忠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满脸的络腮胡,神情有些黯然。
“你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而你,胡子越长越多,身上仍有一股子挥散不去的粪坑味儿,你的二叔我终于忍不下去了,于是在你三岁时选择了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袁彬不胜唏嘘地叹道。
樊忠傻了,呆呆地看着袁彬,眼神充满了迷茫。
袁彬爱怜地抚摸着他的狗头,神情满是宠溺:“一晃眼的功夫,二十多年过去,屎娃也长大了,乖,快叫二叔……”
樊忠飞快眨眼,然后神情无语地叹道:“我认出你了,袁彬……没想到你这么坏,你简直坏透了!”
袁彬尴尬极了:“你不是醉了么?”
樊忠幽幽道:“本来是醉了的,但你刚才的鬼话太让人震惊了,不但震惊,而且恶心,恶心得我酒都醒了。”
袁彬仰头打了个尴尬的哈哈,扭头唤道:“伙计,再来两坛酒!”
樊忠冷冷道:“我可付不起酒钱。”
袁彬干笑道:“我请,我请。”
刚才不愿意请客是因为樊忠喝醉了,袁彬出了钱人家也不会记得这回事儿,现在不一样了,樊忠酒醒了,这笔人情他一定会记得,就算不记得了,袁彬也会找到很多机会提醒他。
店伙计战战兢兢端上两坛酒,酒搁在桌上扭头就跑,仿佛后面有两条恶犬追着咬他似的,袁彬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把这该死的伙计拎进诏狱杂治一番。
酒上了桌,樊忠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满碗,一口饮尽,长长舒了口气后,神情不满地瞪着袁彬:“说说吧,袁兄弟究竟何故跑来这酒肆消遣我?还编出那么恶心的故事,吓得我酒都醒了……”
袁彬急忙笑道:“玩笑,玩笑而已,樊兄莫介意,刚才走在外面,无意中听到樊兄的大嗓门,一时兴起进来看看,见樊兄醉得不行,而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拿你开涮了,樊兄见谅。”
说完袁彬还很诚恳地朝樊忠拱手。
樊忠神情郁卒地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以后再也不喝醉了,一不小心会被小人暗算。”
袁彬茫然四顾:“谁?谁是小人?”
樊忠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他,袁彬终于品过味来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没错,不用怀疑,就是你。”
“你太不会聊天了,忽然不想请这顿酒了……”袁彬叹息道:“咱们还是相忘于江湖吧,告辞告辞。”
樊忠一把拽住他:“别走,陪我好好喝个痛快。”
樊忠力气大,袁彬挣扎不过,只好从了。
“咱俩只见过一次,彼此不算太熟,你若有心事不如找几个熟悉的朋友倾吐一番,我呢,不大熟悉你的酒品,万一你喝得兴起顺手把我一刀宰了,这顿酒未免喝得太冤枉……”袁彬小心翼翼地道。
“少废话,喝!”樊忠二话不说,一碗酒顿在袁彬面前。
袁彬只好饮尽。
二人沉默着一碗接一碗的喝,都不说话,喝着喝着,袁彬似乎也被勾起了无限的愁意,酒竟喝得比樊忠还多。
正准备接着倒酒,樊忠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红得发紫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
“袁兄弟,咱们好好说说话,先停一下,再这么喝下去,我下月的俸禄都没了,只好上街要饭了……”
袁彬一愣:“不是说了我请么?”
樊忠马上松开他的手:“你继续,咱们不醉不归。”
猛地一拍桌子,樊忠扭头喝道:“伙计,再上两坛酒来!”
袁彬呆滞半晌,忽然笑了。
挺有意思的人,显然这人的性子不如外表那么粗犷。
“今日我路过酒肆,见樊兄独自饮酒浇愁,莫非樊兄有心事?”
樊忠脸颊一抽,幽怨地看了袁彬一眼,然后叹道:“说起这事,我突然觉得被你请一顿酒天经地义了,我的愁啊,跟你有关。”
袁彬马上明白了:“王素素?”
樊忠点头,闷声闷气道:“流年不利,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偏偏有主儿了,我若心狠手辣一点,叫齐弟兄暗地里把你一刀宰了也就完事,偏偏素素她对你一往情深,除了你谁都看不上,我若杀了你,怕是会伤她一辈子,总也不忍心下手,只好独自买醉浇愁了。”
袁彬听得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感觉自己刚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
“不,不至于吧?”
樊忠哈哈一笑:“跟你逗着玩呢,我樊某做人顶天立地,为了儿女私情残害无辜性命,这事儿杀了我也做不出来,袁兄弟,樊某与你相识一场便是朋友,女人归女人,跟咱们男儿丈夫论交不相干,来,干一碗!”
袁彬擦着额头的冷汗与他干了一碗,苦笑道:“樊兄,以后这样的玩笑最好别开了,小弟我肾不好,容易尿裤子……”
樊忠哈哈大笑,笑声一顿,忽然沉下脸来盯着他:“自打从王素素她爹那儿知道有袁兄弟这号人物,说实话,我遣人打听过你,你和素素从小一起长大,正经的青梅竹马,不过你的为人却有点跳脱,据说这些年在正东坊横行霸道,干过不少恶事,当然,也干过不少善事,总的来说,你是那种亦正亦邪的人,外表看着老实巴交的,心肠狠毒起来出手不轻,几年前似乎还废了一个街痞,几刀下去把他的手脚筋挑了……”
袁彬脸色忽然冷了起来:“不错,我确实干过,而且从未后悔愧疚,若樊兄知道这杂碎在正东坊干过什么事,想必一刀宰了他都嫌便宜了他。”
樊忠摆摆手,笑道:“咱们都是军伍汉子,杀个人废个人算什么事?不管原由了,樊某想说的是,我这辈子交朋友,交龙交虎不交怂包,你有胆子对人下刀,值得樊某人交一交。”
“……你交朋友是不是太简单粗暴了?要不要三省一下吾身?”袁彬好心劝道。
“省个屁!”樊忠骂道:“一辈子就这几十年光阴,交个朋友还费那么多心思,一辈子能干几件大事?如今豺狼当道,世道险恶,说不准咱们哪天就被害死了……”
袁彬吓得急忙捂住他的嘴:“樊兄,你自己惹祸不打紧,别连累我!”
樊忠一怔,似乎也发觉自己失言,咳了两声,掩饰般端碗喝酒。
“樊某失言了,袁兄弟莫怪,哦,对了,听说袁兄弟是锦衣卫南衙的,刚才樊某说的话你该不会报上去吧?”樊忠盯着他的脸缓缓道。
袁彬苦笑道:“锦衣卫里不全是坏人,至少我还守得住良心,告密出卖朋友的事,打死我也做不出来,樊兄若有怀疑,这酒咱们不喝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