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赶了四五天，杨依诺才来到栖凤山脚下。
栖凤山，从这个位置看并不稀奇，只是一座普通的不高不矮的山，山上的草木因为逐渐入冬都枯萎了，只剩下一些常绿乔木日复一日地站立着。
只在栖凤山山顶，有一块半边悬空的大石，因为这块大石形状有点像凤凰，因此民间流传这是凤凰天神从天外降落休息的地方，那块石头就是凤凰天神沉睡的模样，只要诚心跪拜，就能唤醒凤凰天神，让她实现你的愿望。
杨依诺下了马车，独自上山，一边走一边喊水丹枫的名字，她想着，水丹枫如果还在栖凤山，应该能听到她的声音。
然而直快到山顶了，杨依诺声嘶力竭的呼唤还是无人应答。
难道水丹枫已经离开栖凤山了？
杨依诺抱着这个怀疑来到了山顶，看到了那块神似凤凰的石头，近看了果然有点像。石头的纹理呈现出凤凰羽毛的形状，两块黑褐色的斑点，就像是眼睛，石头一处有凸起的锋利边缘，就是凤凰的喙了。
杨依诺心中一动，上前摸着这块石头，可怎么摸，这也是一块石头。
“水丹枫，你在哪？”杨依诺站在山顶，朝四野大声呼唤，回声一圈一圈地回荡归来，却始终没带来她想听到的声音。
或许水丹枫知道来栖凤山没用，已经回燕王府了也不一定。可她在赶往栖凤山的路上为什么没看到水丹枫呢，这是从京城通往栖凤山唯一的路？就算她没看到水丹枫，但她乘坐的马车是燕王府的，水丹枫这个时候不可能看到燕王府马车而不去过问。
只有一个可能，水丹枫没走那条路。
杨依诺眉头紧皱，眼看天色要黑了，知道在这里找不到水丹枫踪影，正准备下山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什么，登时浑身僵硬。
她看到了血迹。
三滩血迹分布在地上，像个三角形。
杨依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一个人跪拜在凤凰石像前，然后磕头祈求。肯定跪了很长时间，所以才跪到双膝流血、额头流血，留下这三块褐色的斑斑血迹。
杨依诺记得，造成才下过一场雨，连雨水都没冲刷干净这里的血液，可想而知，祈求的那个人用了多大的诚心和毅力来跪拜。
这一定是水丹枫留下来的……
杨依诺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软软地跪坐在这血迹旁边，苍白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抚摸血迹，却又不敢，停滞不前，眼泪，簌簌而下。
杨依诺像是感受到了水丹枫那时候的绝望和悲伤，在模糊的视线中她好像真的看到了水丹枫是如何跪在这里，绝望地求一块石头大发慈悲，救救他的妻主。
“你怎么这么傻啊……”杨依诺埋头痛哭，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心脏仿佛被掏空了一块，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活过来了，你现在在哪？你出来看看我好不好，水丹枫！”杨依诺凄凉的哭声在山顶飘荡，除了一层层降下来的夜色，没有任何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杨依诺哭得声音嘶哑，只陆陆续续地哽咽着，不再哭了，仰头看去，是充盈四野的夜色和漫天的星辰，天大地大，她竟然不知何处去寻水丹枫。
或许当时水丹枫也是这样的心情，不，应该比她更悲伤，因为水丹枫知道妻主已经死了，而杨依诺还怀抱着一线希望。
低下头，杨依诺才知道自己到底哭得有多悲伤，眼泪竟然流了一地，缓缓地覆盖了那三块血迹，反射着波光粼粼的月光。
杨依诺忽然后背一僵，原来那眼泪形成的小水泽，反射出来的月光映射到了身前那块凤凰形状的石头上，以至于那类似眼睛的黑色斑点一闪一闪，像是凤凰活了过来，在眨眼睛一般。
杨依诺怔怔地看着，红肿的眼盯得久了，视线模糊，恍然出现了幻觉，她看到那凤凰石头居然张开了嘴巴，一开一合地朝她说话。
“你已经复活了，就不该再来到这里痛哭，打扰我的沉睡。”声音空旷遥远得像是来自另外一个时空。
杨依诺呆呆的，好像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凤凰天神眨着眼睛，而在杨依诺眼前，居然出现了水丹枫的身形，正跪拜在凤凰石头前！
杨依诺激动地要去拥抱水丹枫，却猛地摔了个空，从水丹枫身体穿过，而水丹枫像是根本没看到她一样，目不转睛地对着凤凰天神祈求。
这是幻象？杨依诺惊疑不定地想，还是她太过思念水丹枫产生的臆想？
只见水丹枫虔诚地对着凤凰石头三拜九叩，杨依诺伸出手去摸水丹枫，果然摸不着，只是幻影。
杨依诺靠近了，才注意到水丹枫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居然是玉玺！
杨依诺研究玉玺很久，绝对不会认错，那六尾交颈凤凰图腾，就是玉玺！杨依诺懵了，水丹枫怎么会有玉玺，他把玉玺带到栖凤山干什么？
她的困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水丹枫一边叩头祈求一边自言自语：“一直传言玉玺能够与凤凰天神沟通，我本不信，直到我六岁那一年，母妃与其堂姐谋反篡位，当时皇上已有预料，竟然抓了我与姐姐到金銮殿，企图威胁我母妃。孰料我姐姐也是个刚烈性格，被抓之后，找到机会带我逃跑，但不幸还是被发现，皇上立即杀了我姐，我亲眼看到姐姐为了保护我死在我面前。但我从没跟人说过的是，我看到姐姐的血液喷溅到玉玺，玉玺上居然现出光芒与凤凰腾飞的光影来，只有一瞬间，但我坚信我没有看错，真正的传国玉玺果然通神。”
杨依诺听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水丹枫还有这段往事，难怪说起玉玺和天神时，水丹枫的态度很古怪，原来他亲眼看到过。
水丹枫还在那继续说：“后来，母妃攻打进金銮殿，看见爱女惨死，当场击毙皇上。而我趁动乱之际，偷走了玉玺，藏在自己身上。没人知道玉玺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偷的，母妃她们还以为是皇上偷偷藏起了玉玺。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偷玉玺，只当时小小的脑子里，有个强烈的声音叫我去拿过来，将来一定会有用的。或许，就是为了今天吧。”
杨依诺：……
玉玺竟然是水丹枫偷的！
“可为何，我如此恳求，你却还不现身？”水丹枫生无可恋地说道，神色里满是绝望，捧着那一方玉玺，红着眼，他没有哭，眼泪早就哭干了，“是不是需要血液浇灌，你才会出现？”
“不——”杨依诺徒劳地叫道，什么都没有用，水丹枫已经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血液登时源源不断地流到玉玺之上。
奇怪的是，玉玺竟然真的把血液全都吸收了，一滴都没有流下去。
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玉玺绽放出强烈的光芒，光芒之中有凤凰啼叫、腾飞，那凤凰影子与石头合二为一，凤凰天神真的被唤醒了！
水丹枫因失血而脸色苍白，但喜极而泣，深深地跪下来：“求天神救救我的妻主！”
凤凰天神冷漠地看着水丹枫：“你的妻主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去往别的位面投胎轮回，我无能为力。”
“她去哪了？”水丹枫急切问道。
“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均有可能。我也无法找到她究竟在哪个世界。”
水丹枫不甘心，还在祈求着：“您是天神，你一定有办法的！”
“我没有办法。我属于这个世界的能量核心，我即使有再大的能力，也不可能干涉到其他的世界，我无法离开这个世界帮你去找她。”
水丹枫摇摇欲坠，手腕上还在不断地流血，只有血液才能撑得住凤凰天神继续显行。水丹枫忽然带着视死如归地表情说道：“你能帮我去找她吗？”
凤凰天神沉默了。
水丹枫却是一喜：“您有办法的对不对！”
凤凰天神无可奈何地开口：“让你穿梭不同的世界，我的确能做到。但要牺牲的代价是你无法承受的。”
“我可以承受！”水丹枫喊道。
“感知，和你的性命。这代价，你能付出吗？”
水丹枫一怔：“感知和性命我都无所谓，可是没了性命，我还怎么去找我的妻主？”
“你若接受一死，我便以玉玺之上的玉为你塑造新身，也只有用这天地精华凝结的玉作为身体，你才有希望穿越过世界的屏障。”
“我愿意！”水丹枫毫不犹豫地说。
凤凰天神却又道：“你可知，即使有玉作身体，穿越世界屏障时，你还是要经受通天彻地的痛苦，那是直接作用于你的灵魂，相当于把人一寸寸碾碎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可想好了？”
水丹枫没有丝毫犹豫：“无论什么苦难，我都甘愿承受，只要能找到我的妻主。”
凤凰天神摇摇头：“即使这样，你还是无法找到你的妻主。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找起来谈何容易。或许你在这个世界没找到，离开了去往下一个世界，但你的妻主很可能又一次死亡，轮回转世到上一个世界。这意味着，你所有的寻找都成了无用功。”
水丹枫神色苍白，但还是说：“这至少还有希望，我绝不能接受她就这样离我而去。”
凤凰天神说道：“你记住，你并不是永生不死的。以玉为身体，每一次穿梭世界，都会消耗掉玉的部分能量，当玉的能量即将耗尽时，你会出现咳血的征兆，如果那时候你及时找到了你的妻主，阴阳相和，还能滋润玉一些年，你能和妻主白头到老一辈子，然后各自死去轮回。如果你没找到你的妻主，你就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是对你顽固到企图违背天命的惩罚！你可想好了？”
水丹枫尽管虚弱得快要跌倒，但神情依旧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想好了，绝不后悔。”
凤凰天神哀叹一声：“既然你强求，我便成全你。你就这样以你之血喂养玉玺，但你的血液耗尽死去时，你的灵魂便会附在玉玺之上，我为你重新捏一个身体，从此，你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在三千大小世界寻寻觅觅，找寻你的妻主，也不知，是否值得……”
眼前幻影随着水丹枫失血而死彻底倒下去的身影，一并消失了。
杨依诺以为自己哭不出来了，而一抹脸，早已狼藉不堪。
杨依诺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蒋先生真的就是水丹枫，原来蒋先生等的人就是自己，如果自己不把蒋先生唤醒，他就要魂飞魄散了！
幻影消失，那块凤凰石头还在眨眼。
杨依诺扑过去求道：“凤凰天神，求你帮帮我！”
“我不是凤凰天神。”那凤凰石头说道，“你忘了，这只是一个游戏，而我只是游戏的主脑，系统的源代码而已。”
杨依诺没怎么听懂。
凤凰石头解释道：“你看到的幻象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蒋先生把他的经历编写成程序植入游戏系统中，只有他要找的人才能一步步殊途同归地走到这一步，看到这些幻象，从而想起来前世今生。”
“我想起来了！”杨依诺哭着点头，“可我要怎么做才能回到游戏？我怎么才能救回蒋先生？”
凤凰石头说：“作为游戏主脑，我感觉得到蒋先生的意识因为紊乱的能量而沉睡在系统一个角落。你要做的，就是平复下那些紊乱的能量，这样，蒋先生才有机会醒来。”
“能量？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我怎么平复？”杨依诺问道。
凤凰石头说道：“其实，这游戏虽说是蒋先生设计的，但实际上是他从别的先进大千世界中学来的知识，并不适合地球目前的技术。虽然蒋先生做了很多改进和研发，让这系统得以运行，但因为没有配套的服务器等硬件设施，系统出了变故，导致能量紊乱，连蒋先生也没办法控制，只好以身试险。系统作为游戏而呈现，那些能量也有具体而微的表现。你要做的，就是统一大陆，让大陆没有战争，没有人死亡，让这片大陆恢复生机，那么狂暴的能量也就被安抚了。”
杨依诺的表情逐渐坚定起来：“大陆和平以后，是不是我就能回到现实，蒋先生也能醒过来？”
“理论上是这样。”凤凰石头说，“我毕竟只是一个智能程序，再智能也无法肯定回答你的问题。”
杨依诺垂下头，随后笑起来：“好，我去做。不管要做什么，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拼了命地去做。他为我做了这么多，该我为他做点什么了。”
杨依诺说完，转身，坚决而坚定地下山，尽管夜色漆黑，她也绝不后退。一想到有个人穿梭千万个世界，历经苦难和漫无边际的孤寂，只为寻找到她，她就什么都不害怕了，一股力量始终支撑着她。从此以后，黑暗、苦难、孤寂，什么都打不倒她。
下了山，燕王府的马车还在等着她，杨依诺上了马车后，说道：“去前线。”
“哪里？”马夫还以为听错了。
杨依诺眺望北方，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去战场前线。”
马蹄声声，一路向北。
水丹霞听闻燕王府世子夫人到来，喜出望外。她最近与北月国作战了几次，都没占到什么上风，她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没在战场上历练过。而能够驰骋沙场的燕王妃病逝，水丹枫又失踪，当真是天要亡傲凰国吗？
不说水丹霞，就连手下的军队们士气都十分低迷，没有战神的护佑，她们又连续打败仗，现在军心十分不稳。
因此水丹霞听到福祥云来十分开心，她没指望福祥云能在军事上给她出谋划策，主要是福祥云是燕王妃的儿媳、水丹枫的妻主，能沾上一点战神的光，来稳定军心。
不过，万一福祥云能支一点招呢？水丹霞一边走出军帐一边异想天开，福祥云这人总是会给人惊喜的。
当杨依诺出现在水丹霞面前时，水丹霞一怔，总感觉眼前的人有些不同了，虽然外表没有任何变化，但气势、眼神都透露出一股子坚定，如果说以前的她是朵富贵牡丹，惹人怜爱，现在她则是一株白杨树，笔直、有风采。
水丹霞喜形于色地握住杨依诺的手，说道：“福卿，你怎么来了？”
“我听闻前线战事吃紧，所以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杨依诺直接说。
“那太好了。”水丹霞笑道，“福卿无需做什么，你来这里就是给士兵们最好的鼓励。”顿了顿水丹霞又道：“福卿，节哀。”
杨依诺笑了下：“不碍事。”她已经看开了，现在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让大陆和平。
“陛下，现在战事情况如何？”杨依诺切入正题。
“进来说。”水丹霞将杨依诺引入军帐中，一点儿也没端着皇上的架势。
杨依诺凝神听着水丹霞说近日来的战况，很不乐观。
水丹霞说：“据初步打探，北月国有军队三十万，但傲凰国只有二十五万，北月国身处极北之地，民风彪悍，人人骁勇善战。虽说傲凰国军队也训练有素，但如今燕王妃逝世，无良将率领，那四十万军队的本事都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以至于目前和北月国交手几次，都吃了点不大不小的亏。”
杨依诺点点头，脑中飞快思索着，她不懂军事和战争，但她是文科生，历史学得不少，古今中外的战争她都有耳濡目染，后来为了写小说，也查过很多相关军事资料，而她印象深刻的都是些巧胜的方法，如草船借箭、火烧赤壁等经典的例子，如果运用得好，不是没可能在这个世界获得胜利的。
杨依诺想了想，道：“我刚刚进来时，看到不少男子兵，他们上阵杀敌如何？”
水丹霞说道：“因为男子力气大，所以我们一般征收男子参军多为做苦力，如火头军以及押送粮草等，他们很少上战场。”
“既然傲凰国在士兵数量上不如对方，那就征收一些男兵吧，不是只干苦力，可以上战场杀敌，可以建军功，可以封官加爵，以此来激发男子的潜能，难道那些男子中没有下一个水丹枫。”
水丹霞点点头：“福卿说得有理，现金傲凰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境，还在乎什么女尊男卑呢？说实话，我早先也有了大规模征收男兵的念头，只是一直没狠下心执行，既然福卿也觉得可行，那我立即叫你去拟诏令。”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将军来报：“探子发现北月国敌军正在往飞凤峡谷进军，如果让她们穿过飞凤峡谷，就会逼近我国靠北的宁游城，如果宁游城被她们占领，那无疑是打通了向内陆进发的通道，后果不堪设想！”
“有多少敌军？”
“大约十万。”
水丹霞皱起眉，神色不虞。
水丹霞军帐里挂着一幅事无巨细的舆图，杨依诺听将军汇报军情时，就去看了眼舆图，忽然惊讶地道：“这飞凤峡谷不是个埋伏的好地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