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妃利落地跳下马车,见门口候着的水丹枫,轻笑道:“往日我回来得再晚,可也不见有人在大门外等着我。”
水丹枫也笑了,作揖道:“谁人不知母妃英勇无双,我要是在这里作担忧状,传出去岂不是折辱了母妃的威风?”
燕王妃无奈地摆手:“油腔滑舌别用在母妃身上,也别送我了,被你这么一说,如何好意思叫你陪我回凤翎院。”说着,已经大踏步穿过水丹枫,径直回自己的院子。
水丹枫垂眉一笑,再抬头,眼里浅浅一汪清泉,神情涓涓地看向正在下车的杨依诺。
杨依诺没想到水丹枫又在门口等自己回来,不好意思的同时,又涌出些许熨帖温暖。她从没感受过深夜回家,有人为她担忧、亮灯的情景,她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有时候母亲忙起来彻夜不归,她怕黑,点着灯又睡不着,只好睁着眼熬了一宿又一宿,或许抑郁症的病情在那一夜夜的无眠中更加病入膏肓。
杨依诺缓着步子走过去,水丹枫伸出手来作势要扶她,柔声问道:“累了吗?”
“还行。”杨依诺咬了咬唇,心中纠结了一番,还是抬起胳膊半靠在水丹枫身上。
这感觉……居然不是很坏,也没有让她那么无法接受,甚至,有点舒服。
毕竟古代的道路并不算平坦,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多少有些颠簸,再加上夜深了,些许有点疲倦。被水丹枫这么半扶,轻松了很多。
杨依诺像是找到了一种神奇的新体验,原来,有个人依靠着真的挺好的,难怪那么多人总孜孜不倦地耗费大量时间去寻找另一半,即使面临被背叛的风险也甘之如饴。
以前杨依诺不懂,怕背叛就索性不去依托就好了,靠自己又不是活不下去,何必自找苦吃。等真的遇上可以依托的,才知道,人生一世,长途寂寥,一个人固然活得自在,但两个人互相搀扶,又是另外一种温暖的风景。
水丹枫嗅着杨依诺身上近在咫尺的淡淡酒气,也有些微醺了,问道:“在丞相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杨依诺奇怪地反问:“你怎么知道发生了事情?”
水丹枫笑了一下,似乎心情颇为愉悦:“母妃态度与往常不同。”
“哪里不同?”杨依诺纳闷,怎么她一点儿也没看出来燕王妃的异常。
水丹枫道:“她对你,很是喜欢。”
“是吗?”杨依诺一脸的不信。
水丹枫却笑道:“以往母妃态度有些冷硬,今日却是软和了好多。我就猜想,你一定是在丞相府做了什么,让母妃刮目相看了。”
水丹枫这要是在变相地夸杨依诺啊。
杨依诺不好意思,说道:“就是在丞相府上和户部尚书比了下算术。”
“为何?”水丹枫是知道户部尚书江心雪的能力的,情急之下,握住了杨依诺的素手。
杨依诺想抽回来没抽动,只好按住心中那一点怪异感觉,将在丞相府上江心雪母女挑衅的事情说了一遍。
水丹枫再看着杨依诺的眼神更为温和,心中明了,母妃对妻主态度好了些,不是因为她算术如何厉害,而是她在外人面前一心维护水丹枫。这让身为母亲的燕王妃心生感慨,更让被维护的水丹枫心湖涟漪四起。
已经走到了栖霞院里,水丹枫让小红烧了热水伺候杨依诺梳洗,不疾不徐地看了眼杨依诺后,才说道:“妻主早些休息。”说完,便退了出去,到前屋休息。
小红为杨依诺拆解发髻时,奇怪地问道:“小姐,你和世子殿下感情都这么好了,怎么不让他服侍你睡觉啊?”
外人不知道,还以为水丹枫夜宿在栖霞院是与世子夫人同眠的,却哪里想到水丹枫一直都在前屋单独睡着。小红心里跟明镜一样,虽说小姐入赘燕王府许多日子了,两人却还没同房过。
不过小红为了小姐着想,一直守着这秘密,没敢说出去。
杨依诺脸一红,道:“胡说什么呢?”
小红说道:“我哪里胡说?小姐你身为女子,脸皮也太薄了,该主动才是。这几天热过去,估计就天气该冷下来了,让世子殿下给你暖暖被窝才好。”
杨依诺一阵面红耳热,偏偏小红还在继续说,话题都有点少儿不宜了:“世子殿下虽有些女子气,但体力好,应该能把你服侍得很舒服,小姐可以早早生个子嗣,让燕王妃也高兴高兴。”
“再说我就打你嘴巴了。”杨依诺又羞又恼,待晚上蒙头睡去时,不知是不是临睡前被小红一通说教,言语入了梦,和杨依诺第一次穿到这世界时见到的水丹枫躶体情景模糊地相结合。
梦中,水丹枫赤裸精壮的胸膛离她很近,气息阵阵在她耳鬓厮磨……
杨依诺竟然做了格外旖旎的梦,醒来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敢正视水丹枫的眼。
而杨依诺十分期待的皇家秋猎,终于是到了。
这天清晨,水丹枫特意捧来一套新的猎装,是他寻了京城最好的裁缝为杨依诺量身定制的。
猎装是石青底缠枝莲纹,腰带、衣襟、滚边均为金银线交错的回纹,样式不同于繁复的宫装,更为简单修身,方便骑射,还有一双鹿皮长靴,直到小腿处。
杨依诺换上,束紧腰带,整个人便多了许多清朗矜贵。杨依诺笑了笑,蹬上鹿皮长靴,显得高挑不少,还有点古代牛仔的味道呢。
水丹枫望着自己的妻主,神情分外柔和。
杨依诺忽然想到,不知道水丹枫换上这一身帅气的猎装是如何,便有些期待地催促水丹枫赶紧去换上。
水丹枫沉默,情绪有些复杂。虽说一些皇室男子也都可以参加秋猎,但毕竟都是偶尔玩闹,无伤大雅。但像他这般上过战场的人,似乎有了原罪,换上猎装,就容易引人非议,说是屡教不改。
以杨依诺的世界观理解,就如同一个总是乖巧的公主偶尔舞刀弄枪,是玩心大起,还能夸一句可爱。但若是一个整天风风火火、甚至女扮男装上过战场的公主,稍微有点出格的行为,就要被人指责不符合礼仪,顽固不冥。
因此水丹枫一直有点压抑自己的天性,在燕王府战战兢兢扮演一个合格守礼的男子,他心爱的猎装、军服都束之高阁,人人都希望他别再拿出来。
只有福祥云,他的妻主,热切地催促他换上,他看得出她眼中的期待无比纯粹,不是故意假装,甚至不带有任何的私人感情色彩,她并不是因为这是水丹枫而改变想法,就是认为男子穿猎装没什么不好。
这种单纯的平等对待,让水丹枫既陌生又感动,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纵使人人都不爱看他穿猎装,只要妻主喜欢,那便无可畏惧。
“你等我片刻。”水丹枫望着杨依诺笑道,转身离去,再回来时,让杨依诺眼前一亮。
水丹枫本就气度英挺,平时被宽松柔软的袍子盖着,还多少有些柔和,这会儿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青碧色猎装,剑眉星目、棱角分明,脊背挺直得犹如翠竹,浑身的荷尔蒙便再也抑制不住。
这就是杨依诺小说中男主角的样子啊!
杨依诺心脏忍不住怦怦乱跳起来,她却不知外表淡定的水丹枫比她还要紧张,一瞬不瞬地盯着杨依诺的神情,要是杨依诺哪怕露出一点嫌弃来,他就是再不舍,也发誓永不穿它了。
杨依诺看了几眼偏开了视线,水丹枫心中一沉,却忽然又听到杨依诺轻声道:“很好看。”
水丹枫无比惊喜。
他这一笑,整个人显得更为明亮抓人。
杨依诺不自在地眨眨眼睛,什么时候,她也变成颜控了?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没露脸呢!
燕王妃那边也准备妥当,叫了小厮来通知水丹枫和杨依诺前往王府门口,再一起去宫门外等皇帝出宫,随后正式前往红山围场。
就要见到皇上了……杨依诺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
今日,燕王妃和水丹枫都骑了骏马,杨依诺不会骑,坐着马车,水丹枫驾马在她马车旁护着,小红等侍女在车外步行随同。
杨依诺掀开马车帷裳,就着小轩窗看外面,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骑马的水丹枫。水丹枫这时还加了一件藏青色的披风,随着马蹄和微风飘扬在身后,十分飘逸洒脱。
这才是杨依诺喜欢的男性阳刚帅气之美,太过柔弱了,实在叫杨依诺欣赏不了。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水丹枫看着街道的目光便移过来,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朝杨依诺一笑。
杨依诺捂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脏,完了,她可能真的是颜控。
马车外,杨依诺还看到了其他的官员,都是去宫门外等候皇帝出行的。杨依诺注意到那些马车外骑马的都是女子,她们的夫郎则安静坐在车厢内。
杨依诺和水丹枫的情况却是和大家截然相反,不免让道路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多说了几句。
杨依诺浑然不在意。
这么一路到了皇宫宫门外,这里人马乌泱泱一片,御林军神色严肃地维持秩序,同时注意警备,防止有人趁乱生事。
燕王府一行人来到了宫门近前才停下,随即都下了马或马车,站在一旁,束手等候皇帝。
不多时,听得一声尖细的唱声:“圣上出宫!”
众大臣齐齐跪下,高呼:“恭迎圣上!”
接着,厚重庄严的宫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当头两排带刀侍卫步伐统一地迈出,声势浩大。随后是一驾金碧辉煌的凤銮驶出。
杨依诺跪着,还是忍不住悄悄地抬起眼皮,只见凤銮之上,端坐着一名浑身明黄风袍的女子,和燕王妃有三分相似,但五官比燕王妃慈悲仁和很多,双眼深不见底,眉目间又多了些傲世无双的威严,一副母仪天下的面相,让人一看便忍不住跪拜。
这就是傲凰国的当今圣上!
“诸位爱卿,平身。”皇上开口道,声音沉稳,气势千钧。
凤銮先行,接着诸位皇女皇子的座驾跟上,再之后就是燕王妃,随后按照官品大小,依次跟上。
一行队伍气势浩荡,约有上万人,骏马豪车,无不展现傲凰国国力之强盛,沿途百姓跪拜祈祷,目送皇帝以及王公大臣轰轰烈烈朝距离京城二百里的红山围场而去。
杨依诺注意到沿途百姓呼唤的除了当今圣上万岁,还有战神九千岁,声势居然没被皇上压下去多少。由此可见,燕王妃在民间到底有多大的声望。百姓跪拜皇帝,只是因为她是一国之君,而跪拜燕王妃,则真的是出于真心尊崇。
杨依诺叹气,难怪皇上不待见燕王妃,自古以来,哪个皇帝能容忍将军有这么大的民间拥戴?
正思虑间,杨依诺看到有一匹名贵的枣红马本在前,放缓了速度,逐渐落后,和水丹枫同行。
“丹枫哥哥。”马上之人喊道。
原来是水丹青啊,只见他也穿了一身猎装,显得更加可爱了。
水丹枫应了一声,握着缰绳的手却紧了紧。
果不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水丹青立即朝马车欣喜地喊道:“福姐姐!”这一声可比刚刚的丹枫哥哥热络多了。
杨依诺朝水丹青展颜一笑。
水丹青笑得杏眼半眯,控马靠得更近了些,问道:“福姐姐近来可好?”
“很好,劳烦丹青皇子挂念。”
水丹青不快地说道:“怎么叫起皇子来了,好生分。那天你还叫我弟弟呢?”
水丹枫侧耳,闻言睫毛微微颤动。
杨依诺无奈笑道:“现在好多人,多少还要注意礼数的。被别人听到了,就要怪我不知分寸了。”
“那行吧。”水丹青是不愿意福姐姐被人指责的,虽不情愿这么生分地称呼,但也只好受着,能看到福姐姐,就让他很开心了。
“福姐姐,你教我玩的狼人杀,我还教与母皇陪我一起玩了,母皇还夸这游戏很有意思呢。”水丹青很快又兴奋起来。
杨依诺心一紧,对那位一国之君有点怵,尤其是她“觊觎”对方玉玺的情况下。
水丹青又说道:“但我觉得还是与福姐姐一起玩最好玩,其他人太笨了。福姐姐,等到了行宫,我去找你玩好不好?”
水丹枫忍不住偏头看向杨依诺。
杨依诺却没注意,只看着水丹青说道:“好啊!正好我有个好喝的,要给你尝尝,你一定会喜欢的。”她临出发前一晚特意做了酸梅汤带着。
水丹青惊喜道:“真的吗?是什么啊?”
“保密。”杨依诺眨眼。
水丹青乐不可支,和杨依诺嬉笑起来。
水丹枫的神色却逐渐黯然了下去,只不过大半张脸藏在面具后,他的情绪暗流汹涌却难以为外人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