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丹青正和杨依诺说得热络,却被三皇女水丹霞派小厮把他叫了回去。
骑马回到水丹霞身边的时候,水丹青还十分的恋恋不舍。
水丹霞见他这幅样子,当即眉头一皱,语气不自觉带了些凌厉:“丹青,你说去与丹枫哥哥打声招呼,怎生迟迟不回?”
水丹青兀自大大咧咧,说道:“我又与福姐姐说了会话。”
水丹霞便说:“你虽叫她姐姐,但你莫要忘了她是丹枫哥哥的妻主。”
“皇姐,你什么意思?”水丹青气鼓鼓地瞪着水丹霞。
水丹霞悠悠地说道:“我知道你虽顽劣,但也向来聪慧,一点就透,无须我说得如何明白。你再看今日多少官员陪行,众目睽睽之下,身为皇子,你须得注意点礼数。”
水丹青闷闷地低着头,不说话。
水丹霞笑道:“你看太尉大人的嫡长女正朝着你看呢。”
水丹青抬头看了眼,果见一位长得英武不凡的女子看着自己,见他发觉了,便连忙转过头去。
水丹霞说道:“你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你觉得她如何?”
“不好。”水丹青脱口而出。
水丹霞也不气,慢慢道:“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反正朝中很多才俊。你正好趁此秋猎机会,看看谁表现得好,能否中你的意。”
水丹青越听越不开心,拽了拽缰绳,离水丹霞远了些。
水丹霞见此,只能无奈苦笑。
临近黄昏,队伍才抵达了红山围场附近的行宫,皇帝在此驻跸下来,等歇息一晚,由管围大臣率领猎手去布围,明日正式开始狩猎。
燕王妃一家住在行宫东苑,稍作歇息后,去正殿参加皇上设的小宴。
此次晚宴没有那么正式,来的人也大多是身份尊崇的王公贵族和皇帝心腹,略作小聚,听曲赏舞,以示皇帝仁爱亲和。
燕王妃带水丹枫和杨依诺拜跪皇上。
皇上微笑颔首,手虚虚一扶:“王妹不必多礼,这次出来本是为了放松游玩,朝堂上的规矩都可暂时放一放。”
说着,眼神看向水丹枫,夸道:“丹枫越来越有你年轻时候的风采了。”
水丹枫屈身:“多谢陛下夸奖。”
虽然这对一个女尊世界的男子来说,实在算不上一个多好的夸奖,但皇上估计也是很无奈,总不能昧着良心夸他长得越来越好看。
皇上又看着杨依诺,笑道:“你那建浴池的法子很好。”
杨依诺连忙福了福身:“幸承陛下恩泽,侥幸灵光一现。”
皇上点了点头,燕王妃就领着杨依诺和水丹枫退下,坐在下首处。
宫人们流水般端上精致菜肴,丝竹声已起,一群穿着珠裙、身段柔软的男子伴着音乐入殿,翩翩起舞,给皇上与诸位贵族下酒助兴。
水丹青的位置离杨依诺不远,拿了酒杯隔空一晃,笑嘻嘻地看着杨依诺。
杨依诺见状,也当即举起酒杯,敬了水丹青一杯。
水丹青靠过来一点,低声说:“这酒难喝得很,不知她们为何这么喜爱?”
“你还小,不懂。”杨依诺笑道,在酒精刺激下,成年人更容易好说话。
水丹青不满地说:“我不小了。”
他又想起白日里水丹霞对他说成亲的事,脸色微微一红,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杨依诺后,试探地问:“皇姐今日还跟我说让我在猎场上留心,觅个如意妻主,准备成亲。”
“成亲?”杨依诺差点把一口酒给喷出来,惊吓不轻,水丹青这么小就要成亲了?
顿了顿,杨依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封建女尊世界,按照杨依诺对古代礼制的理解,十六岁的水丹青确实应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杨依诺顿时背后一凉,她和皇子关系如此亲密,是不是不太好?
按照她的理解,水丹青就相当于十六岁的古代少女,而她,是水丹青的姐夫。姐夫和待字闺中的妹妹过分亲密,实在引人遐想……
杨依诺心中暗暗叫苦,她毕竟是现代社会的女性,封建观念没有根深蒂固,而水丹青又大大咧咧地贪玩,没有避嫌,以至于杨依诺没注意到分寸。
杨依诺干笑两声,掩饰尴尬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既然已经知道避嫌,晚宴上就对水丹青刻意疏离了好多。
水丹青自说出自己要成亲以后,就一直紧密注意杨依诺的反应。见她十分失态,神色又不太好看,之后也一直失魂落魄,水丹青抿了抿唇,望着杨依诺面若秋月、颈如天鹅的侧颜,心中升起了一丝隐秘的快乐的不该有的期待。
在水丹青和杨依诺各有所想时,宴会中其他人也无不在觥筹交错间暗怀心思,一言一语间满是试探。
朝堂胜似战场,勾心斗角都在绵柔间。
燕王妃倒似全不在意,巍然自坐,神色淡然,对小小宴会中涌动的风云视而不见。
刑部尚书多喝了几杯,情绪有些高涨,像是随意道来,和身边人提高了声音说起自己侄儿的一件小事来。
“说起断案,我那个侄儿,前些日子奉陛下旨意去两江巡视,遇到一件棘手的案子,案子虽小,却叫知县颇为头疼。”
身边人如同捧哏般问道:“何案?”
他们一唱一和,看似在席间清谈,但语调升高,已然吸引了席间众多人的目光,此刻基本都等着刑部尚书继续说下去,包括皇上。
刑部尚书便娓娓道来:“原来在江西一地,有一老媪背着一个包袱,携带了一辈子积蓄,半夜行路,却被贼人抢去,所幸的是有过路人见义勇为,追上了贼人。可问题来了,两人扭打至公堂时,都说是对方抢去了老媪的钱财,自己才是那拔刀相助的过路之人。而那时半夜天黑,老媪又眼神发花,没看清抢劫自己贼人的模样究竟如何,一时都分不清谁才是贼人,谁才是过路人。”
真假美猴王啊?杨依诺一听,提起了精神。
有人急问道:“后来呢?”
刑部尚书微微一笑:“这案子虽小,所涉及钱财也不过几两银子,还全是一贯一贯的铜钱。但想辨明却是很难,贼人又狡猾,如何审问也问不出端倪来,一不小心就容易判错,又找不到足以服人的证据,即使判决出了也怕难以服众,叫百姓看了失望,说官府含混做事。当地知县为此愁眉不展,正好我那侄儿巡视至此,听了此案,给出一个法子。”
众人越听越是有趣,都期待地看着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抬头,见皇上也是目带悦色地看着自己,心中难免得意。
在席间说起这件小事,是他深思熟虑才决定的。这晚宴说是小宴,不谈政事,只是皇上犒劳众位大臣,让大家放松放松。但朝堂之上,哪有什么不谈政事纯粹清谈的?更何况,皇上还在此,心情颇为愉悦,要是能趁此机会,得了皇上的青眼,之后仕途也当顺遂一点。
刑部尚书一直想提拔自家侄女,这是大好时机。但要说起大案,如地方官员贪污受贿等案,又凭白煞了风景,惹皇上心情不好,于是他特意说起这件无伤大雅的小案,既有趣,又能在皇上面前展现侄女的才干。
刑部尚书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地笑道:“我侄女说既然过路人能追上贼人,说明脚程极快。就让那两人比赛快跑,谁跑得快,谁自然就是见义勇为的过路人了。”
这法子,虽不如何惊心动魄,但的确是很是巧妙。
周遭人都抚掌夸赞他侄女才智过人。
皇上听了微微一笑。
刑部尚书见此,嘴角笑意更浓。
但杨依诺却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妥,欲言又止。她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这点怪异自然也就展现在了她的脸上。
不知怎么,皇上却看到了,笑问:“祥云可是有不同见解?”
众人都一齐看向杨依诺,不懂皇上为什么点名福祥云。
水丹枫更是担忧地看着杨依诺。
杨依诺见皇上提到自己了,便放下酒杯,朝皇上躬身道:“妾身不懂断案,只是略有疑惑,恐有冲撞了诸位,还请恕罪。”
皇上笑道:“无妨,今晚不用拘礼。”
杨依诺又看了眼神色不太好的刑部尚书,她不想得罪人,毕竟已经得罪了户部尚书。但听了这位刑部尚书说的案子,杨依诺觉得实在不严谨,有点强迫症,索性就一说为快,问那刑部尚书:“我刚听闻大人说那老媪只有几两银子,还全是铜钱?具体有几两大人可知?”
刑部尚书点头道:“那老媪家境一般,铜板都是从日常生活了节俭下来的,省吃俭用一辈子也才省出这么一点来。我听侄女说,约莫只有五六两吧。”
杨依诺便道:“既然如此,那老媪的包袱里自然有好几贯钱,一贯钱有一千枚铜钱,算来至少也该有五千枚铜钱,再加上其他一些衣物、首饰等物,放在一起,分量可不轻。”
刑部尚书额头登时泌出一滴冷汗:“世子夫人这是何意?”
杨依诺看着刑部尚书,说道:“贼人抢了分量很重的包袱,又是抢劫之后心思不稳,怕是跑得不如他寻常之日快。诸多因素之下,即使过路人脚程不如那贼人,也是可能追上她的。那赛跑的法子,实在有些欠缺……”
刑部尚书此刻已笑得很勉强了。
皇上细思,皱起了眉头,道:“祥云所言有理,此案确有疏漏。不知祥云可有好法子?”
杨依诺说道:“这案子的确如尚书大人所说极为棘手,要是当时我在场,肯定也是没有法子的。但现在既然案子已定,木已成舟,也不知是误打误撞判对了,还是错放了贼人,索性不如顺水推舟。”
“哦?”皇上问道,“怎么个顺水推舟法?”
杨依诺道:“若是那贼人被错放出去,心中肯定得意,暗含侥幸,贼心非但不死恐怕还会变本加厉,不如派一个看似瘦弱实则武功在身的老媪故意携带大额钱财,在被放出去的那人面前佯装不小心露出财帛,若那人真是贼人,必然会起了觊觎之心,暗中抢劫。到时老媪抓住她,再一逼问,她自然会将先前一事交代得水落石出。”
杨依诺暗道,这其实是钓鱼执法了,但在这个封建社会,倒没现代那么法律严谨,可以一试。
“不错。”皇上轻笑着点头,接着看向刑部尚书,眸中多了些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冷意:“陈尚书,此案后续就交由你去执行,切记要查个真相大白,万万不要寒了百姓的心。”
刑部尚书当即跪下领命,低垂的脸上恼恨之意一闪而过。她本欲给侄女在皇上面前塑造一个心智过人的形象,没想到被杨依诺打岔,反倒留了恶感,这侄女的仕途怕是以后会诸多不顺。
而且皇上把这件事不避嫌地交由她来管,怕也是一次敲打,要她秉公处理,该罚的都得罚。要是她包庇侄女,哪怕惩罚得轻了些,都恐会引起皇上猜忌。她不得不重重惩罚……
杨依诺说完落了座,一偏头就看到了水丹枫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是月光般浅淡清澈,又带了些旖旎之感。
杨依诺不由心跳快了一拍,冲他道:“你觉得我的法子怎么样?”
水丹枫认真地看着杨依诺,闻言一笑:“妻主的法子自然是再好不过。”
杨依诺抿唇一笑,没看到另一侧的水丹青痴痴地望着她。
水丹青只觉得刚刚的福姐姐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同于和他玩闹时的亲近,更多了许多淡然的气魄,在他母皇面前也有理有据、宠辱不惊,微躬的身姿更如兰如荷,叫人移不开眼。
这一道小小的插曲过去,众人继续饮酒,但插曲留下的涟漪已在众人心中久久不散。
大部分臣子都在想,这出生商贾的燕王府世子夫人倒实在令人刮目相看,而看样子似乎皇上对福祥云也多有赏识。只是,这福祥云是燕王府的,而皇上和燕王府的紧张关系,众人如何看不出来,也不知皇上最后如何对待福祥云。
刑部尚书再没了先前的畅快,神色阴沉,若有所思,不由得抬头,去看皇上座下的前排之人。
大皇女水丹宁接收到刑部尚书的眼神,微微点头,示意她不必烦躁。然而她垂眸喝酒的时候,分明在酒水之中,看见了自己怨毒的目光。
刑部尚书是她的党羽派系,刑部尚书的侄女也是水丹宁十分看好的才俊,有提拔之意。此次她本打算刑部尚书说了这件案子以后,再到皇上面前为刑部尚书侄女美言几句,让皇上给她升官。这样一来,水丹宁的党羽羽翼也必将更加丰满。
谁料,却被福祥云搅了局……
三皇女水丹霞却是极快畅快,连连喝了好几杯酒,暗道这福祥云真是她的福星,同时也在想,这难道是福祥云向她示好吗?毕竟这事一过,朝中大臣都会认为福祥云是她的人了?
她本想看看杨依诺的神情,却看见自己弟弟水丹青出神的模样,不由一怒,在案几下踩了水丹青一脚。
水丹青这才猛地回神,收回看着杨依诺的目光。
水丹霞附在他耳边低声警告:“丹青,记住分寸。别让人抓了你的把柄,惹母皇不开心。”
水丹青含糊地嗯了一声,拢在袖中的手渐渐握紧,为何她已经是别人的妻主了……
杨依诺哪里知道众人的各种想法,她根本不知道刑部尚书是大皇女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出头会有什么后果。只是她看不惯有人蒙冤而已,那个过路人见义勇为,结果反而锒铛入狱,要是真的,实在可怜。
宴会结束,大家纷纷散去。
水丹枫随杨依诺回了卧房,拿着一卷书坐在小几边看着。
杨依诺去浴房洗完澡回来,见水丹枫还在那里看书,觉得奇怪。
夜色渐渐深了,她该睡了,一般这个时候水丹枫都会主动避开,不会叫她为难。
嗯……这家伙吃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