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皇上离开,杨依诺还是冷汗涔涔,后怕不已。
水丹枫进来,却是眼毒地发现了杨依诺的异常,连忙将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面具下的眼满是担忧,“妻主,你感觉如何?”
杨依诺缓缓地摇了摇头,水丹枫显然不是很信,说道:“我去叫太医过来。”
“不用了。我只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就好,太医累了一天,不用麻烦她们。”杨依诺拽住水丹枫的手,阻止道。
这难得的亲近让水丹枫心神一晃,低头望着杨依诺苍白的手指,感受着微凉的触感,心中无比满足又泛着苦涩,白天差点失去杨依诺的恐惧还萦绕在他心尖久久不散。
水丹枫压低了声音问道:“陛下与你说了什么?”
杨依诺停顿了一会儿,才含糊其辞地说:“皇上说我救驾有功,封我做中书舍人。”
水丹枫忽然沉默下去。
杨依诺仰头,好像看水丹枫的神情并不是很开心。杨依诺顿时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该不该和水丹枫说其实福祥云是皇上派来的内奸。可在这世界里,她就是福祥云啊,她如何能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上一回那块玉凰会的事情,杨依诺主动坦白,水丹枫相信了他,可能也有福祥云终生在京城,没法和玉凰会过多接触的原因,在客观上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杨依诺坦白的很有可能是真的。可这一次,涉及到九五之尊和敏感的朝堂斗争,水丹枫还会轻易地信任她吗?
最糟糕的是,杨依诺还舍生忘死地救了皇上。如果不是为皇上效忠,怎么这么大公无私?要知道虽然人人对皇上俯首称臣,可愿意为她去死的,也屈指可数?
救皇帝不是真心,被马摔过去的?如果杨依诺不是亲身经历,也觉得这个理由十分扯淡。
杨依诺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憋屈,考虑到难以解释,杨依诺决定还是暂时不说,反正她肯定不会帮着皇上害水丹枫和燕王府,时间一长,水丹枫就能明白看出她的真心,也就无需多解释了。
杨依诺想明白这点,就决定不再纠结,当务之急,还是琢磨下怎么做官。
杨依诺问水丹枫:“中书舍人是个什么官啊?”
杨依诺写小说查过这些资料,也了解一点,但中国古代历史各有不同,不知道这个女尊世界参考的是哪一个朝代。
水丹枫不无担忧地看了杨依诺一眼,说道:“中书舍人隶属中书省,是正五品的官。你未参加科举拿到进士身份,又无做官经验,皇上一来便封你为这么大的官,看来是十分赏识你。”
杨依诺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赏识或许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皇上觉得福祥云有资格成为她的心腹。
“那中书省和中书舍人主要做些什么?”
水丹枫详细说道:“中书省长官为中书令,中书令下设有两位侍郎,再其下,便是六位中书舍人。中书省参议朝廷大政,临轩册命,若四夷来朝,则受其表疏而奏之。中书舍人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及玺书册命。一般而言,中书省内的意见经中书令、侍郎汇集后,再交付中书舍人,然后根据皇帝的意旨草成制敕。”
杨依诺眉心狠狠一跳,乍一看这中书舍人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实权,不过是负责将皇帝的命令草拟成册而已,但其实把整个朝廷的动态都掌握在眼里,是文人士子十分向往的清要之职。皇帝,果然很信任她。
水丹枫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同时也知道皇上现在很是忌惮燕王府,又怎么将会这等要职赐给燕王府的世子夫人呢?伴君如伴虎,水丹枫揣摩不透皇上的心思,便为杨依诺担忧起来。
杨依诺看出了水丹枫对自己的关心,强打起精神笑了下:“我知道了,我会小心应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水丹枫点点头,神色欲言又止。
杨依诺奇怪地看着他。
好半晌,水丹枫才贴近杨依诺的耳朵旁,声如蚊蚋地道:“下次,无论为了何人,你都不要这般冒险了……”
即使那人是皇上,也不值得你以命相搏。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水丹枫没有直白地说出来,但话里的意思,杨依诺听懂了。
行宫另一侧,水丹青知道福姐姐脱离危险,也终于平静了下来,怔怔地发了半天的呆,明如青溪的眼里陡然坚定下来,他径直去了三皇女那儿。
三皇女水丹霞白天里也为杨依诺担心了好久,这会儿也累了,正打算歇下,却见自己的胞弟走来。
三皇女笑道:“丹青,这么晚你还来找我作甚?”
水丹青直视着亲皇姐,一字一句地道:“我想嫁给福祥云。”
三皇女一怔,随即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怒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水丹青不为所动,点了点头,那张清逸俊秀的小脸前所未有的严肃。
三皇女更生气,斥责道:“福祥云可是燕王府的世子夫人!”
“我知道。”水丹青说,“我愿意给福姐姐做侧君。”
“你疯了不成!”三皇女大惊失色,“你可是堂堂的皇子,怎么能给人做侧君?”
“我喜欢福姐姐,只要能嫁给她,做侧君又怎么了?”水丹青高傲地仰起头。
“胡闹!”三皇女恨铁不成钢,但见弟弟难得这幅坚定的样子,知道他是动了真心,只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道:“今日你也看到了,你福姐姐和丹枫哥哥伉俪情深,岂是你能插足的?”
水丹青闻言,神情黯淡地道:“所以我只求做侧君。”
“你……”三皇女见自己最疼爱、地位尊贵的弟弟竟然卑微成这样子,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放低了语气,好生劝说,“丹青,身为皇家子孙,婚事不由我们自己做主。今天这话你万万不可对别人再说,否则你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你福姐姐。”
水丹青心有不甘。
三皇女只能安慰地抚摸着弟弟的头,心里琢磨着,得赶紧把丹青的婚事给定下来,少年情动最是真诚,但也最容易多变。
……
出了行刺一事,秋猎自然也没法再继续下去,皇上摆驾回宫,要严查此次行刺一案。
杨依诺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皇上便让杨依诺和水丹枫都在行宫内暂住几天,等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临走前,皇上以示亲密地拉着杨依诺的手,让她好生休养,等她病一好,就可以回京任职。
皇上是等回京后再拟圣旨册封福祥云,但其实文武百官都差不多知道了皇上要赏福祥云为中书侍郎,大为哗然。
很多老臣大胆进言,希望皇上再考虑,福祥云救驾之功可以另外厚赏,但万万不可拿要职开玩笑。
甚至燕王妃都上请皇上,说其儿媳不过商贾之女,不能担当重任,希望皇上能收回成命。
皇上表面上微笑着听完,安抚大臣们,事后却完全不当一回事,没有改口的意思。
三皇女自然大喜,倒是让大皇女惶惶不安了好久。三皇女本就得皇上喜爱,出生正统,要是再得此强力助手,大皇女就根本没法和三皇女相提并论了。
一回京城,大皇女水丹宁就立即召来手下众多幕僚,彻夜相谈应对之策。
眼见到了后半夜,大家群舌激战,却依旧没商量出合适的对策来。大皇女有些疲乏,心中更是劳累,一手撑了额头,半眯着眼,不知想些什么。
此时,从座下忽然站起一人说道:“大皇女,我们说来说去都在商讨如何让皇帝陛下撤了对福祥云的封赏,但福祥云既然以命救驾,皇上肯定是真心宠爱,我们再如何劝谏皇上,非但不会让皇上收回成命,反而引起皇上猜忌。皇上一言九鼎,册封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何须别人置喙?凤威不可冲撞啊。”
大皇女这才睁开眼睛,看着说话的人,这人叫做赵子和,是她很喜欢的一位幕僚,智谋过人。大皇女便问道:“子和,你可有何良策?”
赵子和说道:“不如,我们从三皇女那下手。”
大皇女皱眉:“我与三妹斗了这么多年,能下手的地方我都已经下了。”
赵子和微微一笑:“三皇女现今二九年华,正是女子情窦旺盛之时,我听闻三皇女还不曾宠幸过任何男子,或许,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你是说,美人计?”大皇女眼前一亮,坐直了身,但仍有顾虑地说道:“三皇女自幼生在宫中,见过的绝色男子何其之多,眼光高傲,寻常男子如何如得了她的眼?”
赵子和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拱手说道:“我本家有个表弟,名曰梅盛华,年幼时就已初露绝色端倪。我见过之后,便有了想法,一直在暗中培养他,请了文武师父当做贵家公子般细细教导,如今他长大成人,也已十八岁,端的是清俊无双、姿态脱俗,非俗人可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或许可以让他试试。”
大皇女急切道:“你那堂弟所在何处?”
赵子和笑道:“我听闻围场变故,就派人快马把他叫来,现已经在府中等候,只期能为大皇女解忧。”
大皇女抚掌:“果然还是子和懂我,快快宣!”
不一会儿,就有侍女引来一名男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远远看了身段,就叫殿中一群女子屏息凝神。只见那男子体型修长瘦削,却不让人误以为病弱,行走间,如微风拂柳,飘逸又不失矜持。
走得近了,众人都看见这男子穿了一身青色竹叶暗纹圆领锦袍,一头青丝被小玉冠束起,垂在挺拔的背脊上,露出优美的脖颈。一张脸,生得当真是绝美,五官精致,如凿如刻,眉间清冷,似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细看,却能看出妩媚来,更是勾人。
男子被众人火热地注视,丝毫不为所动,一拂衣摆,对着大皇女行礼道:“草民梅盛华见过大皇女。”
姿态风流,不卑不亢。
“好!”大皇女赞道,“起身吧。”
说罢,眼神仍细细地看着眼前这人,心神竟为之荡漾起来。大皇女也的确未见如梅盛华这朗月般的可人儿。她那个弟弟水丹枫小时候出落得倒很不错,只可惜后来习武多了野蛮之态,后又被毁容,曾经的美貌早已不复踪迹。
见了梅盛华,大皇女才恍惚想起,这人身上倒有点水丹枫小时候的贵气和傲气。只不过水丹枫是燕王府唯一的子嗣,养尊处优地养着,自然高贵。不知这区区平头百姓梅盛华是从哪里学来的气度。
不过大皇女没有多想,注意力都在眼前之人,目光在梅盛华身上来回逡巡,越看越是满意。能吸引皇女的人,自然该是这种清高的男子,若是那种娇滴滴的庸脂俗粉,如何配得上真凰?
“谢大皇女。”梅盛华起身,眉目清冷,面如秋月,神如秋夜。
大皇女竟有点舍不得将这妙人送给三皇女了。不过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美人固然难得,但她的目标永远是那凤位,其他再喜欢的身外之物都可以利用。
大皇女痴迷的目光便迅速冷了下来,公事公办地道:“长相的确俊美无俦,只是,该如何送给三皇女还不引起她的怀疑呢?”
赵子和笑道:“我早有计谋。”
大皇女屏退了其他幕僚,只留下赵子和和梅盛华,畅谈了一个时辰后,大皇女才心情愉悦地离开,晚上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赵子和带梅盛华回偏院休息,进了屋,赵子和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后立即关上房门,朝梅盛华跪下行礼:“见过皇子。”
梅盛华摆了摆手:“无须多礼,免得引人怀疑。”
“是!”赵子和这才起身,望着面目冷淡的梅盛华,眼里十分复杂。
梅盛华这才问道:“你确定杨建云在三皇女那里?”
赵子和低声说道:“确定无误。前段时间,安插在三皇女府中的一名厨房小仆传出消息,说杨小姐逃出地牢,与三皇女府中的侍卫大打出手,甚至还差点伤了来做客的燕王府世子夫人福祥云。只可惜,对方人多势众,杨小姐还是没能逃出去,不过看情况,三皇女没从杨小姐那里套出任何消息。”
梅盛华颔首,不再说话。
赵子和却忍不住了,担忧地问道:“皇……公子,你真的要以身犯险去救杨建云吗?”
“这是最稳妥的法子。”梅盛华淡淡地说道。
赵子和的目光在梅盛华不点而红的嘴唇上滑过,顿时心中火热,以梅盛华绝世无双的相貌,使美人计,能不中计的人寥寥无几,自然稳妥。可坏就坏在……梅盛华太过美貌,怕是入了三皇女的府邸,再出来,也不是完璧之身了。
赵子和心生苦涩,黯然道:“公子贵为前朝皇子,却……”
下半句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梅盛华眸光变冷,脸上却依旧如冰山般沉静,只听得他清冷的声音道:“若能复国,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
朝中风云暗涌,悠闲养伤的杨依诺完全不知,水丹枫或许知道,但不愿意拿那些事来打扰他和杨依诺好不容易来的独处时光。
这几天,水丹枫按时喂药给妻主,每日陪伴杨依诺聊天解乏,更多时候是两人各自捧了一卷书默默无言地看着,虽然没有交谈,水丹枫却能感觉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晚上,杨依诺也不再扭捏,让水丹枫睡到床上来,但杨依诺睡觉又不安分,水丹枫生怕晚上碰到了杨依诺的伤口,便叫人在床边扑了软塌,既能及时照顾到杨依诺,又给她充足的睡眠空间。
水丹枫只觉得这段时间虽没有大事,但心情却无时无刻不是愉快的。
只可惜开心的时间短暂,杨依诺的伤大多是因为中毒,肩膀上的伤口不深,很快就养好了,他们不得不返回京城,随后杨依诺就得入宫接受册封,入朝为官,到时,就不能像这般自由自在了。
水丹枫暗叹一声,望了月华中熟睡的杨依诺一眼,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他都要护妻主周全。
第二日一大早,水丹枫就叫仆人备好马车,带着妻主返回京城。
骑在高头大马上,水丹枫与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但与杨依诺却匹配极了。
三皇女水丹霞也已收到了燕王府世子夫人今日回京的消息,正在吩咐下人去准备一些贵重礼物,等杨依诺到了燕王府就差人送过去。
忽然,一个贴身侍卫神色凝重地走进来,附在水丹霞耳边轻声道:“有探子来报,说是大皇女调遣府中侍卫便装出行,似是要秘密捉拿什么人。”
水丹霞微微皱眉,她料定大皇姐近几日会寝食难安,可能会做一些针对她的手段,只是这一招倒让水丹霞看不明白了,大皇姐在这种关键时候捉拿谁?
不过大皇女捉拿的,不管是谁,她就一定要保下。
“走,去看看。”水丹霞起身,带了府中数位好手,往探子报来的方向追去。
一路未见异常,来到城中河时,河上有几艘画舫、货船来往,身边侍卫给水丹霞指了指某艘货船上的几个劲装男子,看似只是普通的货运工,但眼神锃亮,是会内家功夫的习武之人,侍卫低声道:“这就是大皇女府上的带刀侍卫。”
水丹霞点点头,看他们神情紧张,搜捕的绝对是重要人物。她当即带人进了一艘画舫,远远地跟在那货船后面,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货船不断向外,遇到沿河的画舫、船只,那些带刀侍卫都要找理由上去检查一番,但显然没有丝毫成果,货船便一直往城外开去,两岸逐渐凋敝安静了,唯有青山默默伫立,来往的船只少了很多,大多都是货船,不见游览的画舫。
水丹霞怕她这艘画舫会引人怀疑,便不再跟随,找了个地方停下,准备换条路子继续追踪。
忽然,水声哗啦。
前方的河面被打碎,一个人钻了出来。
侍卫们忙拦在水丹霞前,怕是歹人。然而等看清那出水之人,饶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女侍卫们都不禁呆了一呆。
只见那人衣裳湿透,薄薄几层,略带透明地映出那人精瘦的肩膀、胸膛、腰肢,无一不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壮,少一分则瘦。满头青丝滴答滴答地流水,几缕黑如浓墨的发丝粘在脸颊上,缠在锁骨上,映得皮肤学霸似血。
这旖旎的一幕已叫人血脉偾张,更何况,这自水底钻出的男子还有一张绝世倾城的面容。未施任何粉黛,干净白皙,眼角眉梢都是自然而然的风情,虽然眼神冷淡,盯着三皇女等人也充满了戒备,但或许是沾了水的缘故,那略显苍白的脸色,和湿润的纤长睫毛,倒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了。
水丹霞眸光一紧。
侍卫们急忙回神,持刀上前将那人带到岸上,这人长身玉立的身姿就更显露无疑了。
居然还有这等美人……
“你是何人?”水丹霞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人沉默不答。
侍卫们逼近了长刀,呵斥道:“大胆,你可知眼前是何人?”
水丹霞微微皱眉,说道:“莫要无礼。”
那人却不领情,冷笑一声,讽刺道:“我今日落到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水丹霞笑了:“我为什么要杀你?”
那人仰头看了水丹霞一眼,若有所思,似乎在考虑这人可不可信。
黑白分明的眼直看得水丹霞心中一痒。
水丹霞便逼近了几步,问道:“我问你,大皇女追捕你所为何事?”
那人忽然微微颤抖起来,也不知是浑身湿透太冷了,还是听到大皇女的名字太过恐惧。
水丹霞眸光温和下来,语气却略带了威胁:“你可知我是三皇女?既然皇姐要捉你,我就成人之美,把你送回到大皇女府中。”
那人这才有些失色,唇色苍白,我见犹怜。
“你若是告知我大皇女追捕你为了什么,若你无辜,我便考虑放过你,我向来是帮理不帮亲的。”水丹霞悠悠地道。
那人垂头犹豫,过了片刻,咬唇跪下,似乎是下定决心,既然走投无路也只能寄希望于眼前之人了。
“三皇女殿下,草民姓梅,名盛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