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今日我所说之事不可向第三人道也。”唐洛瑕显然并未直面苏月的话,这会儿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对此,苏月倒也松了口气,低声认真应道:“我明白。”此事事关重大,唐府的安危存亡只凭穆凉彬一念决断,她也不能忽视。
方才她直接问了他那句话,问他为何不认她这个妹妹……可刚说出口便觉后悔,心中顿生情怯之感。
且不说唐洛瑕对她的感情,似云似雾,令其捉摸不透。单看她如今的身份、处境,以及早已付出的真心,也是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的……到头来也不过徒增他的伤悲,让他们相处变得尴尬罢了。
自从上次他赠予那块玉牌后,他二人的关系便不复往昔。并非苏月心中有愧,只是光看到唐洛瑕,便会下意识地不好意思。
现下,苏月便觉得自己和唐洛瑕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待一人一击即破。
索性如今,他并未戳破这层薄纸,她也按部就班,不想陷入感情的漩涡里。殊不知刻意的疏远和客套,更让对方不好受。
打开房门,风轻云淡,鸟语花香。苏月见天色尚早,忽想起什么,不禁回头奇道:“咦?二哥,今日你不用上朝吗?”
唐洛瑕正感到失落,闻卿一言忙抬起头来,将这份哀伤埋入心底,展颜笑道:“恩,确实不用。皇上今早传下口懿,取消了一日早朝。”
“取消早朝?他一向严以律己,很少不上朝的……可是他生病了?身体不适?”苏月蹙眉,连续反问,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焦躁和不安感。
“他有头疾,莫不是这些天更严重,导致朝会都取消了?”想到此处,苏月的心脏猛地抽紧,脑海里的联想如惊涛骇浪也跟着翻滚起来。
男人面色一滞,落寞之情更甚,心中暗叹:“果然你还是对他有情的。不知何时你也能对我露出如此关切的眼神?”
苏月正担忧着穆凉彬的身体,耳边再次传来唐洛瑕清润的声音:“皇上无碍,你放心吧。皇上年轻气盛,龙体强健,不会有大问题的。倒是你,前些日子还听说你身体不适……日后每回用膳时要记得多吃饭菜,瞧你瘦的!还是添些肉可爱些……”
声音沉沉,少年的青涩难明中,另夹杂着他难得的深情和认真。说到最后,嘴角又挂上一抹专属他的招牌式微笑。
闻言,苏月扯开微笑,侧头看去。眼神正好对上他的,心头又是猛地一撞,随后与之错开。
“多谢二哥关心,前些日子我在调理身子,故此让太医院开了几帖药。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了你耳中。”苏月与唐洛瑕保持着绝非逾越的距离,微笑着回道。
她没想到自己“喝药”一事,竟还能传到宫外去。看来宫人们的口口相传,还真是不容小觑!
对于苏月言语和举止上的疏离,唐洛瑕心知肚明。
话都说到这份上,听她还是称他“二哥”,唐洛瑕抿了抿淡色薄唇,也只好坦然直言:“小月,我虽不知你的难言之隐,但现如今我已知晓你我并未亲兄妹,对此,你也无需再瞒我。若你需要唐家三小姐的身份,好……我给你便是!”
“小月,在他人面前,我会将你视作小妹,可私下你还是莫喊我二哥了,怪别扭的。叫我洛瑕、云凡都成!”音尾微翘,说话间还带着些小小期待。
一些人,一些事,她本不想瞒着他的,可因形势所迫,只得如此。
现下这层关系,已被唐洛瑕看透,她也不再过多隐瞒。
微垂眉眼,苏月才略略点了下头道:“……好,你说的不错,你我确实不是亲兄妹。可即便如此,我仍早已将你当作兄长一般对待。当初我成了唐大人的义女,原本也只是凭着唐府三小姐的身份,才名正言顺地坐上皇后之位。”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惊讶,至于我的身世背景……这里人多眼杂,为防隔墙有耳,我也不便同你说。”
“那好,我也不急着知道。待你愿意说时,再同我说吧。”男子理解地道。
说着他向前踱了两步,衣袖上熏染的清香钻入苏月鼻中,让她一时局促得难以呼吸。
于是慌忙道:“对了,用过早膳,我还需陪同太后娘娘一同誊写佛经,待会女眷来了也不方便……洛瑕,你还是先回去吧。”
‘送客’之意极为明显。但她也是为了他好。
宫女子向来能颠倒黑白,唐家二少爷若是在这里当面撞上宫中女眷,别的不说,光是问话,怕又要惹上一身麻烦。
“……嗯,那好,我先走了。不必送了……小月,你……”唐洛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了“保重”二字,转身离去。
唐洛瑕说完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转身过去时,双颊也已悄悄浮起两抹不自然的红晕。
这般情绪,苏月自然没有瞧见,只看着他愈加沉稳的步子迈开,高大挺拔的背影在眼前很快消失不见了……
今日说了的,无悔。未说的,待到合适的时机,他自会全部与她说明。
这样想着,唐洛瑕的心情也不禁好了起来,甩着令牌大步出了般若寺寺门。
可他却未看到一抹俏丽身影在后方墙角处闪过,将所见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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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风似剪刀,它吹开了桃杏,染白了梨花。光景流转,四月也快要过去。
天气愈加温暖起来,深春时节,有些花卉的花季还未过,正是俏花翘枝头的日子。般若寺里的日子已然过去一日,到了第二日。
昨天还算平静,吃斋念佛,诵经祈福,真就有点“心如止水”的感觉了。只是夜深人静时,望着天边明月,还是会思念宫墙内的那个人。
如今,苏月只盼望着这份平静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只是事与愿违,顺风顺水的日子总是过得那般快。
……
“太后娘娘,这天气清朗,万里无云,又是一年春花烂漫时,正适合出门踏青!臣妾听说,在这般若寺附近有潭天蓝色的湖水,极是好看!不如我们待会就去这附近看看风景,也好静静心。您看如何?”
搁下墨笔,贤妃将誊抄好的经文叠好,交至太后面前时温柔笑道。
这会儿,苏月一行人正在禅寺的书房内,陪同太后誊写《金刚经》和《心经》。近日,妃嫔们的装扮多以素雅为主,吃斋念佛也没听到几句抱怨,这倒都合了太后的心意,令其心情大好。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踏青赏花既能陶冶情操,又可缓解这半天来的疲劳,一举两得!不过贤妃……你说的那个湖叫什么名字?”太后看向贤妃,眉眼微扬,颇感兴趣地问道。
贤妃见太后起了兴致,瞧了眼仍旧兀自抄写的皇后娘娘,清咳了两声继续道:“太后娘娘,臣妾也只是道听途说来的,不可尽信。据说那湖名为‘仙女湖’,因里面住着仙般的湖神子而得名。寻常百姓来般若寺拜佛时,都会顺道去那里一趟,往里面掷上一块石头,随后闭眼许愿,湖神便能够实现你许的愿望!据说很是灵验!”
“是啊是啊!回太后娘娘,臣妾也听说过这湖!湖里的石头都快超出水面,看来很是灵验呢!”容嫔娇俏小脸上的红唇一嘟,扯开一抹兴奋激动的笑意,附和道。
只看那双大眼睛,也能见里面似乎正溢出异彩流光,着实期待的样子。
苏月听着她们讲,手下仍旧仔细抄着经文,并不作表态。
“皇后娘娘这字写得可真是好啊!”容嫔忽然靠过来,细声细语,亲昵地赞叹道。
她刚一说完,未等苏月回应,另外一个柔和娴静的声音便传至在场众人的耳中——
“皇后这字确实好看。这一手修花小楷,不知师出何人呢?”原是贤妃。
话语一出,苏月这头立时引起了众人注意,太后和萧昭仪也瞧了过来。
苏月手下一顿,抬眸看了眼自另一边靠过来的贤妃,莞尔一笑,“这字是我爹教我的,不曾有过什么名师,倒让各位见笑了。”
若说她的书法,还真就是她的亲爹――苏严胜,景仁帝当年一把手一把手教出来的。
景仁帝的政绩平平,可诗词歌赋,书画技艺可谓一绝!留下的字帖和画卷不说万两,也还能价值千金,可称作“书法大家”了!
只是……一个帝王活成这副样子,亦不知是否算是另一种悲哀呢?
“原来是唐大人教授的好!娘娘可真是有福之人呐!”容嫔立时接道,话里酸溜溜的味道任人都能听得出来。
苏月兀自垂眸抄经,懒得计较。
这女子怎如此蠢笨?若叫人给卖了,怕不是到头来还帮着人家数钱吧!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哉……
几道视线始终未从她身上移开,苏月抬眸瞧了瞧赵沁茹誊写的经卷,眼中微含了些诧异。这倒是她头一次见到贤妃的字。
原本知书达礼的赵家小姐有手好字并不稀奇,但奇就奇在她的字……像极了另一人所写。而那个人名头也不小,十岁那年她也曾见过的。
“本宫看贤妃的书法也写得不错,倒有些像名满京师的‘书仙’――‘墨邪子’的手笔,莫非……”苏月将心中疑惑道出。
“娘娘所料不错,‘墨邪子’便是臣妾的师傅。从臣妾三岁起,父亲便请了他,专程来教臣妾习字。”贤妃随即回道,神情间略带了些得色。
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仰头挺胸,目空一切。
“墨邪子”曾也被景仁帝引为门客。苏月若记得不差,那年她十岁,正巧看到他为父皇的画作题了几行诗,那时的他也不过十八年华。
下笔有神,气势磅礴,“书仙”之称名不虚传!
只是听说他为人孤僻,很少收徒弟,更何况还是个女徒弟……不知赵家究竟许了他多少好处。
“原来如此……”苏月略一点头,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容嫔听不懂她们说的什么劳什子,接着趴到苏月身边,兴冲冲地道:“皇后娘娘,那仙女湖的湖水可灵验了!你就不想去瞧瞧吗?”
“若真有这么灵验,本宫倒挺想去看看那湖的。”苏月朝她扬唇一笑,接上她的话淡淡道。
声音平静无起伏,听不出有多期待,但也不差。
许是抄了许久经文,内心便没了太多波动,真就接近了佛家所云的“心如止水,心静似镜”的第三重境界。
彼时,太后也缓缓搁下毛笔,朝众人会心一笑道:“往湖中投石许愿,这个听起来倒是新鲜。素闻苍梧山景致宜人,不过先前哀家来此时都甚少出寺,今日还有时间,我们不妨就去看看吧!”
获得太后的首肯,苏月见众人皆兴致勃勃的样子,自己也不免添了些兴致。如此一来,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寺观湖,赏花,踏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