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告诉我,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苏月平静无波的质问语气叫赵友德更为心虚。
他自知自己没做错什么事,但也不免捏了把汗,故作糊涂地道:“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奴才不太明白啊……皇后娘娘,您若要见皇上,还是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吧!”
最后一句话似乎刻意加重了些,不知是讲给她听,还是在提醒别人什么。
耳边传来锦翠疑惑的声音:“咦?那不是锦兰吗?”
闻言,不见苏月那边有什么动静,倒是赵公公委时一慌,连忙道:“皇后娘娘舟车劳顿,不如先会寝殿休息一阵再过来吧。”
话一出口,苏月悠悠转头。盯了他半晌,随即勾唇一笑,偏过头不再看他。
口中轻吐出声:“公公很聪明,应该明白本宫指的是什么。不过……公公先进去通报吧,本宫就在此等候。”
赵友德如获赦免般匆匆告退,苏月望着锦兰如美丽的蝴蝶般翩翩远去的身影,不由一阵叹息。
不一会,苏月见赵友德从里面出来,抿抿唇方才言道:“娘娘,皇上说还有些事要处理,让您先回去。他晚些再过您那去。”
“好……很好。”苏月轻笑一声,背过身去。那抹笑容由微笑转为苦笑,接着道:“赵公公,劳烦你告诉他,这次若不想召我觐见,那便再也不见吧。”
苏月说得决绝,但心底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脆弱。恐怕只要那人一句冷言冷语,她好不容易砌起来的冷傲堡垒便会全数崩塌!
“这……娘娘……”赵友德闻言,面现为难之色。但主子的话,他只好照办,也便进门将原话传诉了一遍。
他只见得皇上的脸色由白转红,再有红转青,随后怒目而视。身上的凌厉气势迸发出来,仿佛下一秒便会将一旁摆放的茶盏扔过来。
正在赵友德默默捏一把汗时,穆凉彬竟然没有勃然大怒地训斥他,只是微微敛色搁下毫笔,踱步从桌案前绕出来。
皇上这副隐忍不发的模样,赵友德还是头一次见到。看来,只有皇后娘娘的话才能让他如此了。
赵友德不太明白,他不明白皇上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这些天,他明明十分放心不下娘娘,每每夜深便会抬头望月思念于她,可为何待她回宫后却又避而不见?故意让他去接她回宫,自己却托辞不去呢?
哎……年轻人的感情实在是令人费解啊!赵友德忽然心有所感,跟着穆凉彬出去了。
待到穆凉彬打开御书房的大门,望见门前站着的那抹日思夜想的身影时,一切言语皆化作“此处无声胜有声”的静谧。
看着苏月同样凝望着他的眼眸,心中突生欢喜,但随即又掠过一丝内疚,让他不敢靠近。
穆凉彬只能轻咳两声,开口言道:“什么再也不见的话,皇后也说的出来?”
他无法控制自己说出的话如冷风般凌厉刺骨,刺伤闻者之心。
四目相对间,苏月本以为她再次见到这个男人时,会忍不住冲上去拥抱他,然后向他倾诉这一路的人和事。而今,更多的却是二人站在彼端,深深的凝望。
她的眸子里有他,他的眼里也倒映着她的影子。没有年轻时的冲动浮躁,有的只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沉稳安然。
“臣妾参见皇上。”苏月上前一步,悠悠行礼。
“皇后……回来了。”
“嗯,回来了。”
短短你一言我一语的两句对话,却令苏月鼻头一酸,微微有些动容。这些天,她恐怕等的便是这一句“回来了”吧。
这次般若寺一行,若是她稍加留神,早已身中蛇毒,坠落湖心!危及性命的危险处处伴着她,叫她防不胜防。
不过……索性有惊无险,现下站在了他面前。只是害唐洛瑕为救她受了伤,对此她一直心中有愧,势必要让秦御医去唐府为他症治。
而这第一关就是要征得穆凉彬的同意,否则御医是出不了宫,更别提私自为他人诊脉了。
“进来说话。”放下简单四字,穆凉彬便转身进门去了。苏月瞧着他依旧颀长挺拔却又散发着戾气的身影,凝望片刻这才跟上。
走进御书房的内室,苏月未及细瞧,便听穆凉彬开口道:“皇后,坐下说话。”
说话间,穆凉彬一直负手在后,背对她而立。苏月也未来得及考究,便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
空气都忽然静了下来,檀香熏染,袅袅绕梁。
随后穆凉彬也坐下,却只是端起茶盏默默喝茶。见他久久无言,苏月也不由观望起四周来。
摆设依旧,器具陈设如先前般一丝不苟,这份典雅装饰中还能看出主人缜密和严谨的性格特征。
雕花书案上又叠了一些大臣上表的奏折。案上还铺着一张生宣,纸上似乎写了一些字,看不太清,但可判断是他的字迹。
与他就这样静静呆着,倒也很是自在。只是苏月自知唐洛瑕的事情紧急,也不再耽搁,轻声打破在这一室的宁静——
“前头出了些事,想必皇上早有耳闻。此事事发突然,太过惊险……多亏了唐学士搭救在先,否则臣妾早已被蛇咬伤……还请皇上将秦御医派去症治一下唐学士,以免腿部留下什么后遗之症。”
穆凉彬闻言,浓眉微皱下略一点头。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见到她的第一面,听到的却是她为别的男人请命的话语。
穆凉彬似乎想起什么,脸色更是不愈起来。瞧得苏月心中稍慌,突然有些紧张他的回答,生怕他一个不答应,无视唐洛瑕的安危。
其实这些天,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早已如翩翩飞羽般传进了穆凉彬的耳朵里。
有说皇后不知检点,与胞弟“竹林幽会”的,也有说她与唐学士并非亲兄妹,故此在入宫前早已两情相悦的,还有说……他身为皇上,是他利用权势,拆散了一对有情人的!
有情人……好一对有情人!
其实,这些传言他初闻时尚且不信的,只是不提也罢,一提就上火!可如今,一想起她为他请命时的虔诚和急迫,便觉吃味。
“玥儿,你和唐洛瑕到底是何关系?”穆凉彬抬起深沉的星眸,看向对方,叫人不容逃避。
“什么?”苏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可后来一回味,这才恍然大悟。他质问式的语气在她听来分外不喜。
帝王本就生性多疑,专治霸道,若是换作别的事她也便忍了,可偏偏是针对她和唐洛瑕的异样问题,苏月只觉一腔愤怨涌上心头,难以平息。
“唐学士是臣妾的义兄,唐叔叔又是您信任的大臣,臣妾自是将他看作一位好兄长了。”苏月不由蹙眉言道,时刻观察着穆凉彬的神情,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
只见穆凉彬轻吐一口气,淡淡接道:“那便好。男女有别,往后与他疏离些。况且你是皇后,切不可逾越身份,叫人抓住话柄。”
苏月端起茶盏,望着上面的白瓷纹路,忽而回想起唐洛瑕挡在她身前时的决绝模样,还有自御书房出来时暗自害羞的锦兰,心中郁气更甚了。
“皇上这话是何意思?可是听到了些什么无风起浪的胡言乱语,故此一问?”
他二人明明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就被人这样问话?实在是欺人太甚!
反倒是他……在她不在的时候,也不知宠幸了几个女人,这些天可能完全将她抛诸脑后了。
“没什么话能左右朕的思想。无风起浪尚且没有出处,可若是无风不起浪呢?”穆凉彬对于那些流言蜚语并没有太过相信,但对于他先前的观察以及对唐洛瑕此人的了解,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女人是怀有特殊感情的。
“你不信我?”苏月反问,声音略显颤抖。
这些天,她和唐洛瑕的事饱受争议,她却只当做没听见。想着他们两人本就清清白白,他日,那些留言自当不攻自破。
可如今当穆凉彬反问她时,她却再也摆不出无关紧要的态度。若是连他都不信自己,那她也便无话可说了!
“并非不信,而是自己省的。玥儿,你敢说那唐洛瑕对你无意吗?”穆凉彬沉下嗓音,如洪钟般每一个字都敲在苏月的耳里。
苏月深吸一口气,放下茶盏,起身回话:“清者自清,无需多言。现在,我只问你一句……秦御医,你派还是不派?”
“若是朕不派呢,你会如何?”
苏月察觉他的薄怒,也不示弱,随即高抬着脖梗,毫不胆怯地开口道:“那便求到你同意为止。或是我绑了秦御医前去唐府诊脉!”
“你敢!”
见到苏月对唐洛瑕如此担忧关切的态度,穆凉彬再也克制不住酸溜溜的情绪,将君王的镇定和淡然全数抛诸脑后,也并未多想,话已出口。
闻听此言,苏月心中立时一沉。满脑子都浮现出他不好的一面,尤其是入宫时他未来宫门口迎她时的情景……再结合刚才的所见所闻,便气不打一处来。
既然说了那话,又为何出尔反尔,不来兑现呢?世人不都说金口御言,君无戏言的吗?
“为何你没来宫门口迎我?”苏月坦然相问。这话是她在见到锦兰时,一直憋着想问他的。
穆凉彬一滞,面色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随即微微侧身过去,薄唇轻启:“政事繁忙,还请皇后体谅。”
说的倒是温柔体面,找不出一丝错处。若非她亲眼所见,差点她就信了。
“……锦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若是我没记错,她应该是我宫里的宫女吧。”苏月说话间,穆凉彬已经站了起来,朝她步步走近。
某些事,他还要瞒她到什么时候?她曾说过,别让她的眼里对他只剩失望,到那时,他二人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穆凉彬微微一顿,望着苏月的脸一偏,再次背过身去。良久才听他道:“……不管怎样,朕身为皇帝,还叫不得宫女办事了?”
“那是自然。若是皇上你想唤人办事,全宫宫女谁敢不从?”苏月苦笑一声,接道。
最后看看四周,苏月欠身道:“皇上政事繁忙,自当无需相迎来见,先前的承诺如浮云散,臣妾一概不追究。此事……确实是臣妾欠妥了,竟如此相信一个帝王随口说的话。臣妾这便告退,不叨扰皇上办理政事了!”
说完,她便要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谁知,刚走半步,却被人一把拉住手肘。
穆凉彬本就无心斥她,再见到她受伤的眼神,心中实在难安。可有些事,告之便是等同于害她,不如不说,假意冷酷,还能护她安全。
“皇后说话注意分寸……秦御医,朕会派去唐府,只是往后,你再不可私下同任何大臣见面了。”
苏月闻言,回首看他,久久无言。
他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二次用如此清冷的语气同她说话,头一次是景仁四十二年,逼宫那一日……
他身披戎装,手握利剑,垂着轮廓分明的清俊脸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随即将剑收入鞘中,冷冷道:“从后门出去,立刻走!”
……
思绪渐回,当年的这段记忆早已深藏心底,如今却又如“翻旧账”般件件翻了出来。那滚滚痛心的记忆如虫子般一寸寸腐蚀着苏月的心,将好不容易残存下来的位置咬得面部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