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思绪渐回,眸子里似含着清冷暮风拂过穆凉彬的眸,直至他错开眼神,方才努力扯开一抹微笑,说道:“皇上仁德宽厚,体恤臣子,臣妾分外欣慰。只是唐学士的伤不容拖延,还请皇上尽快派秦御医前去诊治才是。”
闻听此言,穆凉彬好看的眼瞳一缩,浓眉微皱,半晌才轻启薄唇道:“你就那么关心他?”说话间,两脚暗自往外挪了挪,试图逐步拉近二人距离。
穆凉彬语气中的恼怒和吃味,任谁都能听出来,苏月自然不例外。
若是放在平日,还会暗笑一番,当下却是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反倒心乱如麻,五味杂陈。
“臣妾有些累了,先行告退,就不叨扰皇上办理公事了。”苏月刻意突出“公事”二字,目光划过那张逐渐阴郁的脸,落在他身后的书案上。
随即不等穆凉彬回应便转身离去,任身后人怎样怒喊也不再回头。
依照她对穆凉彬的了解,若是她不屈不饶地执意辩驳,反而逆了他的龙鳞,对唐洛瑕无益。而此时此刻,她只想快点从穆凉彬身边逃开,只因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哭骂出声,失了体面。
至少让她在他面前留存最后一丝尊严,不用太过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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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迈进中宫,一个小身影便冲过来抱住苏月腰肢。
“娘亲!娘亲!你可算回来了!可想死姝儿了!”娇俏清脆的童音让苏月的脑子豁然开朗,眼前一亮正见女儿娇嫩灿烂的笑颜。
如此一来,苏月只觉一切的烦恼都立时烟消云散,耳清目明。
是啊,就算当初他的温柔皆是空梦一场,就算后宫女人迟早会迎来这一天,她至少还有姝儿在身边。
“小调皮,这两日可有好生呆在殿中,听嬷嬷的话啊?”苏月蹲下身子,唇齿含笑着问道。眼中温柔似要沁出蜜来。
姝儿嘻嘻笑着在苏月怀中撒娇:“娘亲,姝儿最是乖巧了,怎会惹祸啊!姝儿还练了不少字帖,是父皇教我的。父皇说了,这些日子娘亲你都去寺庙祈福了,希望姝儿能够健康成长,姝儿也不能偷懒呢!”
说到“父皇”,苏月不难听出女儿的喜悦和骄傲,心中消失的落寞复又回来了。
从前在“秋浦镇”时,姝儿便成了别人口中有娘养没爹疼的孩子。纵然她将关爱加倍给她,姝儿也时常问她“爹爹在哪”。当时的苏月也只能撒下温柔的谎言,说她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月知道女儿想爹,但她无法做到放下执念,去找穆凉彬认下这个女儿,日子也便就这样过来了……待到姝儿大些,懂事了,她也不再提起。
可身为娘亲,知女莫若母……也只有她知道女儿心中仍存着对父亲的向往和思念。
眼下见到爹爹,她自然兴奋不已,倍感珍惜。
思及此处,眼眶竟微微有些湿润。
孽缘啊!孽缘!纵然她和穆凉彬不会有好结果,她也不希望连累子女一同受苦。当年,这个小生命如此顽强地来到世间时,她便下定决心会一人抚养她长大……
宠溺地揉揉姝儿的小脑袋,苏月牵过女儿的小手,快步走入殿中,见锦竹早已备下茶点和浴水。
锦竹见到她,连忙上前,扶身笑道:“恭迎娘娘回宫!太好了,娘娘,您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对于皇后娘娘遇险之事,虽然太后极力封锁消息,不让它传至宫中,惹来什么风言风语。但锦竹还是略有耳闻。毕竟,太后的命令也抵不过皇上的眼线。
坐下同姝儿又说了会儿话,便让宫女带她下去休息了。
苏月欲回身洗漱,忽想起什么,忙问向一旁侍候的锦竹:“哦对了……锦竹,我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宫中可出了什么事?”
“倒没什么大事……只是这两天皇上为国事烦忧,镇日宿在御书房。趁着娘娘在的日子里,各宫妃嫔都想方设法地面见皇上。据奴婢观察,除了素幽宫的吕昭仪,其他妃嫔到都大大小小有些动作……”
锦竹说到后妃争宠一事,侍立在旁的锦翠还时不时地给她递眼色,苏月不以为然,面色冷然地静听阐述。
锦竹聪慧,看出了其中的意思,再一看主子的脸色,自然觉出些蹊跷,连忙噤口不言。
“怎么不说了?”屋内突然安静下来,苏月奇怪地抬头问道。
锦翠连忙摇头道:“娘娘,此事不提也罢。反正皇上可谁都没召见,一直忙于国事。”
“……是吗?”苏月闻言,垂目低喃后,兀自走向浴桶。
……
沐浴一番,苏月自屏风后出来。褪下车舟车劳顿后的风尘仆仆,整个人带着出浴后的香气与蒙蒙水汽,像是一朵天然出尘的白莲。
今日她身心俱疲,早早地就挥退宫人,卧床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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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竹最后掩上房门,看看四下没人,便连忙将锦翠拉至角落处,小心翼翼地问她——
“锦翠,娘娘这是怎么了?听说你们一进宫就去御书房找皇上了?是出了什么事吗?你们在宫外又发生了什么险事呢?”
锦翠闻言,轻声开口道:“锦竹姐姐,你的问题一连串说得太多了,宫外之事说来话长,我先同你说说锦翠之事吧。”
“锦翠?她又怎么了?”听到这个名字自锦翠口中蹦出,锦竹不禁惑道。
锦翠眉头一皱,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如实讲了出来。虽然期间因为自己对她的厌恶,冷不防地添油加醋了一些,但还是贴近事实的。
“……无缘无故地,她从御书房出来,脸上还一副失魂落魄,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太让人费解了!她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吗!竟然堂而皇之地出入御书房,哎……娘娘就是为了这事,还和皇上闹不愉快了呢!”
锦翠本就对锦兰那丫头不太有好感,如今提起此事就来气,义愤填膺地将满腔怨气发泄出来,瞬间为主子打抱不平起来。
闻听此话,锦竹着实一惊,望了望四周后压着嗓子不可置信地道:“竟有此事?!皇上何时派人传唤她过去的,我也不知啊!奇怪……今日是我当值,怎也没见着金隅殿的人上这儿来啊!”
“哎呀!难不成皇上没传那丫头,别是她自己屁颠颠过去的?”锦翠惊言。
接着又忿忿不平道:“我们在这边奇怪这些做什么?直接把那个锦兰叫过来,当面对质不就成了!皇后娘娘为此伤心,实在不值,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更是应该体恤主子,为其分忧解难才是!”说罢,转身离去。
锦竹咂咂嘴,终是没说出什么劝阻的话来。这回她倒同意锦翠说法,觉得此事是该搞清楚真相才行,毕竟事关重大。
在皇宫里若是宫女私自诱惑皇上,可是死罪当诛!
于是,一挥袖子,便也随着锦翠的步子朝宫人所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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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竹姑姑好。”一名小宫女正瞧见中宫管事自外进来,忙乖声问安。
锦竹一直行事得当,颇得人心,微微点头后又问向小宫女道:“锦兰呢?”
小宫女瞅了眼身后的屋子,回道:“姑姑,锦兰她病了,今日回来便一直躺在床上歇着呢!”
“啊!姑姑,锦翠……你回来了?”锦兰见到锦翠,面上明显一惊。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转,避开她虎视眈眈,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眼神。
“锦翠,你到中宫办事也有些日子了。”
“锦翠,今日本宫在御书房门口见到你了。你去那做什么?”不容她多说,苏月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
等到锦翠、锦竹进来时,正见锦兰瞳色潋水,楚楚可怜地跪在地上,语带哽咽地磕头求着皇后娘娘什么。
苏月深吸一口气,终于狠下心道:“宫女锦兰无视宫规,以下瞒上,现将其贬入永巷,浣衣为奴。”
说话间,她早已转身过去,不去看她那双试图蒙蔽他人的眼睛。
宫袖下的拳头攥得很紧,无奈而又失望的语气透露出她心中也不好受。
锦翠一个皱眉,快步上前为自家娘娘打抱不平:“锦兰!娘娘待你不薄,你怎能做出这般……这般……厚颜无耻的事来!”气的语无伦次,好半天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
“娘娘!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觊觎皇上的爱怜,”
她不敢说真话,便用这些“假话”来伪装自己,看上去云淡风轻,内心却早已千疮百孔,狼狈不堪……她试图戴上“面具”让自己的心筑起铁墙铜壁,不再轻易受伤。
在感情的世界里,在这皇宫内,穆凉彬何尝不是如此呢?
锦兰是她宫中的人……可那又如何?就算是太后宫里的宫女,他一声令下,照样能轻松得到!
皇宫里的宫女,说白了个个是皇上的女人。只要他喜欢,何人不可一朝麻雀变凤凰?所以这天下,哪还有他得不到的女人?
就算他何时起了什么想法,身为皇后,也不该有任何怨言,反而要将更多漂亮聪慧的女子送到他身边,
保不准这还是穆凉彬蓄谋已久,来“惩罚”她的方式!
皇后……这个沉重的位置,她发现自己真的承受不来。
如果说美玉无瑕,却也易碎,人心难测,可也易凉。
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
苏月自知,她放在心口上的这个人,又总在次次伤她过后,重新温柔缱绻地拥住她,舔舐她的心上因他而起的道道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