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寒暄过后，穆凉彬再次将话题引回正轨上——
“思凡，后过已罚，前功未论。你此次收复失地，打退敌军，功不可没！朕定要好好嘉奖于你，论功行赏……”
霍启凡一听，严以律己的脾气又上来了，正色回道：“皇上，为国效力亦是臣子的分内之事！至于论功行赏……后边的将士们人人有功，末将执意已决，不敢居功自傲！”
苏月坐于一旁，穆凉彬让她先留下来，她便干脆听个始终。
执起杯盖，穆凉彬吹了吹略烫的茶水，道：“思凡，这些年，你怎么一点没变。还是这般的……执拗。”他斟酌片刻，终于找了一个确切的形容词，来形容眼前这个男人的个性。
没想到，霍思凡亦悠悠开口道：“皇上你……又何曾不是呢？”唇角稍稍扬起一个弧度，不大也不小，略显不自然。
想是许久未笑，他连笑都有点生疏了。
“原来你也知道！那好……”穆凉彬不再开玩笑，也冷下脸来，向他宣布自己的旨意：“朕封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赏锦缎十匹，黄金万两。”
话语一出，霍思凡立马为难地说道：“皇上，你先前已下令扣了臣三月俸禄，怎能再赏赐末将十几倍的金银呢？”
“先罚后赏，并不冲突。”穆凉彬悠然开口。语气淡淡，一锤定音，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霍思凡更加为难，考虑到朝政形势，不禁坚定地皱眉推拒：“皇上这……万万不可！请皇上收回成命，以防朝中再起风波！”说着，就要跪下。
“你……”穆凉彬未想到他竟会反驳圣上口谕，指着他没好气地哼出一声。
正还要开口说话，女人柔和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好了好了！既然双方僵持不下，便各自退一步，海阔天空呐！”语重心长的语气，像是母亲劝说两个小孩子不要打架一般。
顿时，让那两个男人觉得刚才自己的脸色和口吻有些难看了，低下头不再说话……顺便咽下冲动之言、不快之语。
苏月瞧气氛缓和了些，虽搞不懂他们男人聊着聊着就作势要“打架”的态度，但还是扯出一张完美笑脸，朝穆凉彬道：“皇上，你就赐霍将军一些上好的金疮药吧，虽说受的是皮肉伤，也莫要留疤才好。”
金疮药？亏她能想出来！穆凉彬不发一言，表示默认。
这边解决了，还有另一边呢……苏月自然地一转头，又看向霍思凡道：“霍将军你呢，这点小小犒赏，总不会拒绝吧？”
女人温柔亲切的语气让人如何拒绝？
眼前皇后娘娘的身影渐渐模糊，变化……霍思凡的眼前忽出现另外一人的身影，笑起来同样的温柔明媚，不笑时同样的端庄冷静，只可惜那人已逝……
思及此处，心中一痛，呼吸也连着停滞了一下。再看去，那抹留存在记忆深处的人影已然消失，只剩下瞳孔里温柔端庄的皇后娘娘……
想必是她们的气质相仿，又让他看岔了，竟有些冒犯皇后娘娘了！心下惭愧，霍思凡慌忙点点头，跪下谢恩：“……臣多谢皇上，娘娘赏赐！”
苏月笑着满意地点头道：“嗯，这样才对嘛！”接着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他一番，不禁笑道：“霍将军，本宫见你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想必京中女子都会对你一见倾心的！就是……再多笑笑，就更好啦！”
霍思凡微微一愣。
原本就不爱笑，自从那人离世后他就更少笑了，在军中天天板着张脸。他自己知道将士们也都只是在背后议论议论，断不敢当面提醒！怕是想军法伺候！
这倒是头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对他说“多笑笑”这样的话！
随即握拳轻咳一声道：“臣……悉听娘娘教诲。”
气氛瞬间变得融洽起来，三人靠椅而坐。。
“玥儿，你对粮草被劫一事有何看法？”
忽然被穆凉彬问到，原本还在无所事事喝茶消遣的苏月着实一惊。
本欲开口回答却瞥见霍思凡莫名探究的眼神，以及永远让人觉得欠了他八百两的冷脸，随即摇头笑言：“臣妾乃是一介女流之辈，哪知道这些啊……政事就交由你们男人谈论去吧。”
说着站起身来，又朝穆凉彬道：“欲查明大树的病因就需从根部入手，世人做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好了，皇上，臣妾也不打搅你们谈论政事了，就先行告退了。”说着扶身告辞。
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穆凉彬多次在她面前坦率直言朝中政事，这次又叫她堂而皇之地出来听他们谈论政事，何况有些事她听着也乏味，不比促成好姻缘好玩。这会儿，连她自己都实在不好意思了……他们二人独处时，讲讲也就算了，可如今还多了一位霍大将军，他可是朝中顶尖人物，苏月可不想被人误会，传出什么妖言惑主，随意测评朝堂的名声！
“嗯，去吧。”穆凉彬放下茶盏，满意地点点头，微勾唇角准许道。
一旁的霍思凡闻言，竟也生出些许敬佩之心。想必此女睿智，果然与皇上相配。
苏月瞧着霍思凡条件不错，又未曾娶妻，心里想做红娘的念头更胜了。临走之际，回身朝霍思凡认真道：“霍将军，本宫走了。若是有看中的，就托皇上和本宫说，女眷出面更为妥当！”
“末将咳……臣……多谢娘娘，臣恭送娘娘！”霍思凡正在饮茶，差点被苏月的这番话一下呛住喉咙，平静后连连颔首道。
还是这样一板一眼的，日后可怎么讨妻子欢心嘛！苏月憋住笑声，移步出门，又朝庭芳宫的方向走去。
目送皇后娘娘出去，不知为何，霍思凡紧绷的神经立时放松下来。
身后有一人走来，忽然颇有兴致地开口道：“如何？”
“啊？皇上是指什么？”霍思凡猛然一惊，立刻回身惑道。
穆凉彬抿抿薄唇，接着说：“朕的这位皇后啊。”
没想到是这个问题，霍思凡微微一顿，退后几步，恭敬地一抱拳道：“皇后娘娘厚德载物，宽容大度，爱民如子，还关心臣的……婚事，乃帝王之福，乃万民之福啊！”
“哈哈……少在朕面前装腔作势！你知朕讨厌这些场面话，现无旁人，好好说话。”穆凉彬无奈地揉揉额角。
自从他上位后，最看不惯那些趋炎附势，追逐名利之辈，好话听得多不由得有些厌烦起来。虽然眼前自己信任的臣子兼好兄弟向来贯彻“公私分明”，但他还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回到以前那样……像以前那样和他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霍思凡闻言，轻轻吐出一口气，不再太过拘谨，缓缓开口：“……娘娘的确很有趣！皇上，你能找到自己心爱之人，臣真心为你高兴！”说话时，那双好看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脚尖，想起当年之事，心情有些复杂。
穆凉彬见状，低叹一声，“朕倒是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不要困在……当年那人身上了。”说着，举起大掌放到他坚硬的宽肩上，语带安慰地道。
霍思凡立刻回应：“是！臣明白！皇上，那粮草被劫一事，可需要末将协助调查？”
忽想到什么，穆凉彬问道：“那帮人的尸体……可曾带回？”
“末将已命人带回！”霍启凡回道。
他能想到的，他也能考虑进去，兄弟多年的默契尚在。
穆凉彬满意地点点头，放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显示出他对此人的信任与器重，果断道：“嗯，好了！关于此事，朕会派人前去调查，这几日你便回府好好养伤，不用操心了。”
肩头一紧，霍思凡抬眸看去。
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个好兄弟重逢，头一次坦然地打量对方。脑子里都不约而同地回忆起当年少时的事情……
原来，霍思凡与穆凉彬算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兄弟，用面民间俗语讲便是如同“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一般。穆凉彬从小便显露出与同龄孩子相比超长的智慧与胆识，长大后也渐渐有了治国理天下的抱负，而霍思凡从小便立志要成为民族大英雄，辅佐皇帝一统天下！
小小年纪，二人皆有远大志向，君臣立见。
如此……穆凉彬称帝后，最不曾忘记的便是封霍思凡为大将军，率兵打仗，收复边关。
感叹时光荏苒，光阴如梭，也暗自感叹物是人非。
……
穆凉彬见霍思凡比先前离京时又高了许多，也黑了许多……多年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已将当年青涩稚嫩的男儿打磨得硬气十足！活脱脱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现在霍思凡与他一般高，但他的体格因长年征战和锻炼，比之更为魁梧强壮一些，肤色也因日晒雨淋黝黑了不少。
只是唯一不改便是他和他类似，执拗的性子！
霍思凡也举起右手，安心地放于穆凉彬的肩上。眼神的坚定，让他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君王。
从他辅佐新君登基以来，眼前的君王便赋予了他至关重要的权利与职责，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这么多年下来……他亦不曾辜负于他，一直都好好地坚守着这份信念和对他的……赤胆忠心！
两个人都变了，变高了，变成熟了，变得更加沉稳有担当了，但最最难得的是依然……初心不改。
他是君，他是臣，他辅佐他，理所应当。这是当年霍家许给穆家的承诺，也是他们两人间的承诺，两个人一直都做得很好，很好……只是当年那件事的阴影一直埋藏在二人心中，以至于后来不能如当初那般释然。
“这……”霍思凡犹豫片刻，见皇上执意已决，亦不敢再违逆圣意，答应道：“臣领命！”
穆凉彬端起一盏茶水，递到他面前，心情大好地扬声道：“择日朕会在宫中举行庆功宴，你务必要当场，届时与朕……痛饮一番！”说完，潇洒不羁地仰头，将茶水灌入喉中。
洒下豪言壮语，把酒言欢，立志为国效命……这些仿佛又让霍思凡觉得回到了当年，常诉抱负的那段时间，那人尚在时……让他看到了穆凉彬当年的影子！
彼时，目光炯炯地看向眼前年轻有为的君王，同样端起茶杯，暂且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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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崇宫内，屏退一众宫人。
等到四下无人之时，苏月方才轻声开口道：“娉婷妹妹，此事就是这样。该说的本宫也都说了，你一定要记住本宫交代的几点！”
“是！娘娘，臣妾都记下了！”女子垂泪，再次跪下谢恩道：“真是太谢谢娘娘与皇上了！臣妾此生无以回报，来世必定衔草结环，做牛做马当以报还！”
苏月一把扶起吴聘婷，半开玩笑地笑道：“瞧你这说得也太严重了，本宫可不要来世欠你这么大的人情！”
“可是……娘娘如此做，让臣妾实在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吴聘婷眼眶微红，想是昨夜思及往事和将来之事，忧虑不已，彻夜未眠。
苏月拉过她的柔胰，淡淡开口：“本宫帮你，一来是同情你们二人的遭遇，二来……”
“我也曾有过与你们相似的经历，同样的爱而不得，久别重逢，如此便能感同身受，方知这份感情的不容易！”她接着话茬心中暗忖，但最终也并未说出口。
微一停顿，只继续道：“……二来，本宫乐意撮合天下有情人。你也无需介怀！”
“娘娘，臣妾……”
吴聘婷欲开口再言，苏月连忙打断她的愧疚之言，心下想到什么，忽决定让她帮个忙，顺便消除她的这份歉疚。
“如若你真的怀愧于心，就帮本宫一个小忙吧！”
“嗯！娘娘但说无妨！”吴聘婷的语气很是坚定，仿佛让她入刀山火海，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立马去做。
苏月见她眼眸中期待且疑惑的光亮，不由失笑道：“听闻妹妹画技超凡，帮本宫画一张画像，可好？”
“是！这倒是没有问题，可臣妾虽从小学画，也比不得宫中画师啊……”对于从小练习画艺的吴聘婷而言，此乃小事一桩，不过皇后娘娘向她提出这种请求，不禁有些疑惑。
苏月摇摇头，笑道：“本宫不要画师画的，你画便可。而且此事需要保密，不可对你我之外的任何一人说，明白了吗？”
“啊……是！”吴聘婷受宠若惊，果断答应。
这才抿唇一笑，也不再多想什么，瞬间心情大好地去准备笔墨纸砚、水粉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