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吴聘婷的书房内书香气十足,想是平时闲来便作画,画筒内放置着许多画轴。
“让姐姐见笑了。”吴聘婷轻移莲步走到桌案前,不好意思地道。
苏月随意拾起一幅画欣赏,连连赞叹道:“妹妹果然乃书香门第,画技超凡!”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吴聘婷看着那些画微蹙眉头,忍不住感慨:“书香门第又如何……如今,我倒宁愿舍弃这重身份,与他远走高飞……”
如今,她的这重身份就是她与廖凡之间最大的阻碍,也是在这个年代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吴聘婷对于自己的身家背景说不上喜欢,却渐渐有些生厌起来。
看穿了她的心思,苏月语重心长地吐出一句话:“忍耐……暂时你能做的就是忍,能忍方能成仁!”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可能就是人群中的一眼,便爱上了……这种妙不可言的感觉苏月也曾体会过。廖凡虽然身份普通,但为人忠厚老实,娉婷出自书香门第,清雅善良,原本两个好心肠的人相爱必能给对方带来幸福,可上天偏要降下诸多磨难,仿佛是在考验他们的意志!可这种考验一旦双方中有一人经受不住,这份感情便就这样散了……
世人多用世俗的眼光看人,陈旧而往往不正确。什么万事讲究门当户对,什么大小姐配厨子说出来,定会贻笑大方,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陪在彼此身边就会幸福,那就足够了。
苏月幽幽叹气,轻声安慰道:“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也这句话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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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功夫,画稿已然完成。
苏月望着桌案上自己的画像,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赞许之心无以言表。画上之人眉眼含笑,朱红霓裳迤逦在地,低头望着手中娇艳的牡丹,雍容华贵却又不失温雅端庄,人物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牡丹是花中之王,象征着荣华富贵,吴聘婷希望自己走后苏月能够长居凤位,永享富贵荣华,故此画了这朵花。而且在她心中,牡丹高贵冷艳,乃天选之花,也正好配眼前的“天选之人”。
苏月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放入锦盒内封存好,方才缓缓开口道:“娉婷妹妹,你上回说皇上在书房里放着别人的画像,被贤妃所见她便悄悄效仿起此人来,本宫倒有一事不明……为何你会知晓贤妃效仿一事?总不可能是她自己对你说的吧!”
这么多天,苏月早已对吴聘婷没了戒备心。她是极擅看人的,吴聘婷没有心机,在她的生命里与相爱之人厮守一生便是最大的心愿!之后,二人在无人时便以姐妹相称,心心相印。
吴聘婷微咬唇瓣,须臾才略显为难的开口道:“娘娘,这话我本不该对你说,但你如此帮我和廖凡,又见皇上对你确实是一片真心……我若知情不报,于心不忍,这才告知于你。其实这件事并非传闻,而是我无意之中听到贤妃与贴身宫女紫娥间的对话……”
她左右踱步,逐渐回忆起当日的事——
“那日我例行去晴崇宫请安,回宫时发现自己的一块贴身玉佩掉在半路了,便迂回去寻。谁料寻到后,无意间在假山后头听到了贤妃与紫娥传出来的对话……像是贤妃在倾诉皇上不公,紫娥又在一旁轻声安慰……贤妃说自己在皇上心中始终比不过那个女子,她就是为了变得和那女子相似,引得皇上多瞧上她一眼,费尽心思,甘愿做替代品……当听及效仿画中人一事时,我吓得不轻,怕被发现不敢久留,便立刻离开了!……事情就是这样!”
苏月消化着听到的信息,片刻点点头,轻声嘱咐道:“原来如此……此事你定要守口如瓶!若是被她知道,恐怕……”
吴聘婷接着道:“我明白,必定谨言慎行!日后出了这深宫牢笼,也永远不会和任何人说起此事!”她向来信守承诺,语气十分笃定。眼下她也该准备准备去迎接那一天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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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太阳被渐渐浮云挡住,收敛住它原本的光芒。
在庭芳宫用完午膳,苏月回到自己的寝宫,小姝儿已被嬷嬷伺候着午睡了。
问及姝儿的情况,嬷嬷有些忧心忡忡地来与她禀报:“娘娘,你可算回来了!”
嬷嬷担忧的脸色让苏月觉得事情不对劲,忙问道:“怎么了?是姝儿出了什么事吗?你是怎么照看的!”说着就冲进内室。
那嬷嬷胆战心惊地跟在身后,生怕会被责罚,连声安慰道:“娘娘莫急!是小郡主她玩耍时不慎跌倒,膝盖上擦破了点皮,奴婢已经请太医过来看过了,现下已经擦了药膏睡下了。”
耳畔听着这番话,苏月已然走到床边,缓缓坐下。
轻柔地抚摸着姝儿恬静的睡颜,有些心疼,将她凌乱的发丝拂开,方才继续问道:“可还严重?”虽说在“秋蒲镇”生活时,姝儿贪玩跌倒是常有的事,但她都没有这次这般担心。
声音沉沉,听得嬷嬷一个激灵跪倒下来道:“并不严重,就是皮肉伤。是奴婢管辖不周!还请娘娘恕罪啊!”
黛眉不愉地蹙起,悄悄掀开被子,看了看,见伤势还算轻这才安心下来。
期间姝儿转了个身,嘴巴微动,梦呓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话。
没想到她睡觉时的样子像极了穆凉彬!苏月无奈一笑,未看那嬷嬷轻声道:“出去再说。”
说完,又瞧了瞧姝儿粉嫩的睡颜,这才安心出去。走到外间,便暗暗打算等姝儿伤好之前,就暂居偏殿。
那嬷嬷讪讪跪下,继续叩首求饶。瞧着那样子终究于心不忍,苏月深吸一口气,淡淡问道:“……你怎不提前来禀报本宫?”
在宫里呆久了,就生出了强大的外壳,不过……刚才确实是她多疑了。
姝儿是她强大外壳下的软肋,一旦有人触碰到那个软肋,她便会像被刺猬扎到一般跳起来。
听皇后娘娘语气稍稍缓和下来,那嬷嬷立刻说道:“奴婢派人去找您,说是娘娘您还在皇上的御书房中,赵公公又不让任何人进去。再者伤势不重,便自行请了太医为郡主疗伤……打算等您回来再说。”嬷嬷说完,冷汗已打湿后背。
苏月忽想起什么,连忙问:“可有别宫的娘娘来过?”
“不曾……是小郡主她……拿着娃娃玩少迈了个台阶……才……”嬷嬷颤着声音回道。
没想到平时温柔亲切的皇后娘娘,发起火来也这般吓人!嬷嬷不敢抬头,心中暗忖。
“嗯,本宫知道了。”苏月点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让她起来,慎重嘱咐道:“嬷嬷,如若以后发生这种事,第一个就要来找本宫回去,皇上念及郡主年幼,必定不会追究你们的!”
“是!奴婢明白了!”
“在郡主伤好之前,本宫就住在偏殿。哦对了……郡主受伤的事先不要告诉皇上了。”苏月向她交代道。她打算自己照看姝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她时不时出去,算起来姝儿在眼前的时间也并不多。
该说的也都说了,挥挥手让她退下:“下去吧。”
“是!……谢娘娘不罚之恩!奴婢告退。”说罢,嬷嬷讪讪领命退下。
苏月望了眼那仓皇逃离的背影,不禁幽幽一叹。
不管别人是怎么看她的,只要她在乎的人健康安全便好……后宫使她成长,如若不自保不反击,便会更多的人来害你!
苏月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也从未这样说过,或许她的好只限于人格上。但如果有人伤害到她在乎的人,她便会无所顾忌地加倍奉还!这便是她的人生原则。
而这么多年以来,穆凉彬却是第一个打破他这个原则的人!当年他伤害了她在乎的人,可他……亦是她在乎的人,在这种持衡的情况下,她选择了——隐匿。避而不见,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个偌大的皇宫里已呆了大半个月,回首往事,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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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月拿着吴聘婷绘的那卷画,站在桌前细细端详。
当时她未曾说……此画虽画出了她的神韵与气度,但着色太过大胆浓艳,有些失了本心。
牡丹娇贵,代表着无上荣耀。
她进入这万花丛中时,本无心争宠,但已身居高位,引人瞩目。就算她不去争不去抢,也有不少花朵蜂拥而至,拿尖锐的刺去扎她和她在意的人,让她不得不正视这个“百花园”般,注定百花争艳的后宫。
然后把那最尖锐的刺一一拔除!
娉婷认为她想要做这百花之王,可何曾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她也不愿永远束缚在这深宫之中,却又不舍独自离开……矛盾的心情,对姝儿的关心,对那人再起的情愫,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被这深宫牢牢困住,恐怕再难脱身!
百花宫里百花开,素卉繁花唯君顾。
恐争牡丹却惹恶,蔷薇有刺必拔之!
苏月提笔蘸墨,在那幅画上赫然写下这四句霸气侧漏的诗句。自己无心牡丹,却偏偏有人来抢,还因此伤害她最在乎的人,那她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就此善罢甘休!
写完后,扬唇一笑,将画卷再次收好。这首诗、这幅画仿佛时刻提醒着她身居高位的不易与勇敢。
晚上的时候,穆凉彬不知从何处听到的消息,立马从金隅殿赶了过来,说是来探望姝儿。
看他关切担忧的眼神,不像是假装出来的,苏月暗自松了口气。
“姝儿,已经无碍了。你这么忙,就无需过来了。”苏月望着眼前男人逗弄孩子时的画面,不禁开口道。
穆凉彬并未有所不满,只是心疼女儿。
温柔地掀起裙角,查看姝儿的伤势,只见膝盖处有条浅浅的红色磕痕,四周还有一圈淤青。上面一层湿润润的,苏月在她睡醒后,又帮她涂了祛疤的药膏。
在瞧过伤口后,穆凉彬的脸色瞬间大变。虽是小伤,但身为父亲仍是心疼不已。
伤在女儿身,痛在爹娘心。
他忍住杀人的冲动,转头便朝屋内的宫人们厉声叱责道:“怎会无故摔跤的?你们是怎么在照顾小郡主的!朕看你们都不要命了!”
话音刚落,“扑通”跪下一片,皆异口同声地叩首道:“皇上恕罪!皇上饶命啊!……”
就知道被他知晓姝儿受伤,是这般后果,故此先前交代嬷嬷别说的。
苏月无奈地摇摇头,刚想开口劝说,却被坐在他腿弯处的姝儿抢了话茬:“父皇,是姝儿自己太笨了,迈台阶的时候少迈了一格,才会……不要怪嬷嬷她们了!”连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都五六岁的人了,还会摔跤,真是太丢人了!
姝儿吐吐舌头,虽然羞愧但还是打算做个“正义使者”,挺身而出。
苏月见穆凉彬闻言后眼神稍稍柔和,却又立马不耐烦地看向那群求饶的宫人们。那双墨色眼眸中再次积聚起噬人的暗光,令人光瞧着便不寒而栗。
依照她对他的了解如果她直接求情,反倒得不偿失,必会迁怒于那群宫人,索性朝女儿道:“姝儿,你父皇自有分寸,定不会错怪好人的!你啊——以后走路小心些,别光顾着贪玩不看路了!”
她这样说,不但在教育女儿,还顺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帮那群宫人旁敲侧击地来求情。
“嗯,姝儿记住了。”小姝儿嘟着嘴,重重点了点头。
穆凉彬自然听出了话中含义,随即哭笑不得地道:“好了,好了,你们母女一个明着求,一个暗着求,哎真拿你们没办法……朕不罚便是!”转向宫人们时语气又是一硬,形成天差地别的区别,“你们以后若是再让小郡主受伤,朕势必严惩不贷,一个也不放过!都退下吧……聒噪。”
……
安顿好姝儿上床休息,苏月揉揉肩膀,缓缓从主卧出来。没想到,穆凉彬还等在外头。
“怎还不回去?”走出来,下意识用关切的语气问道。末了,又补一句:“这几天……臣妾都陪着姝儿睡觉。”
穆凉彬倒是了然地点点头,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能忍,如今还是女儿的身体更重要!
见她出来,穆凉彬连忙问及方才想起的问题:“可涂过祛疤药膏了?姑娘家留疤可不好看。”
“原来他仍在关心姝儿。”苏月暗暗思忖,随即欣慰一笑,道:“臣妾给涂过了,就请皇上放心回去吧。”
穆凉彬闻言,稍稍放心了些,却仍不满意。这里太医给的药膏都是太医院最普通的金疮药,思虑片刻继续道:“嗯……明日朕让秦御医过来瞧瞧吧,他有秘制祛疤的药膏,有奇效。”
“秦御医?”苏月转转手臂,奇道:“又是被你招揽的一个人才吗?之前倒没听说过。”
穆凉彬笑笑,察觉到她脖后的不适,站起身颇为自然地走到她身后,为她轻轻揉捏起来。
许是正中穴位,苏月感觉那肩膀分外酸胀却又格外舒适,不由闷哼出声。
“嗯,他师承孙瑾清孙老先生,师傅医术高超,制药无数,徒弟亦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秦御医的医术不会比他师傅差,这按穴舒压之法,朕也是从秦御医那偷学来的。”说到最后,手下稍稍加重一点力道。
“就是那个被誉为‘药王’孙思邈再世的孙老先生?嘶——轻点。”苏月轻轻呼出一声吃痛,试图挣脱开来,奈何力量悬殊太大。
“嗯,正是他。”穆凉彬淡淡回道,瞧着苏月的背影,微微一笑,“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苏月往后瞥了一眼,只好咬牙忍住。殊不知能让九五之尊亲自给她按摩,该喜该惊……
“孙老先生早已作古西去,他教出来的徒弟势必实力不俗,没想到……竟又会被你揽进宫中!”
闻听此言穆凉彬无奈一笑,一边停下手中动作走到前面,一边摇头道:“能让如此人才唯朝廷所用,还是废了一番周折的。”
苏月转转脖子,本来不以为然。没想到,这按压过后,脖子以及肩椎那块真真轻松许多!不由大为吃惊地道:“此法果然灵通!真是神奇……脖子那块不怎么僵痛了。诶!臣妾也想学!”
穆凉彬低头看着满脸期待的苏月,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薄唇轻启——
“只可惜……此法,传男不传女。”
“啊?这是何道理!”苏月不满地道。
果然,这秦御医,也是个人才呐!莫非是个极其顽固的糟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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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苏月正给姝儿剥着橘子吃,锦翠进来禀报道:“娘娘,秦御医来了。”
苏月微微一愣。
穆凉彬真叫这位御医来看姝儿的皮肉伤了!说出去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这就和拿最贵的水去浇花一样的道理。可……既然来了,也不至于赶他回去。
只好咬了口鲜嫩多汁的橘子,道:“请他进来吧。”顺便谈谈这传男不传女的按穴舒压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