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穆凉彬并未前来中宫,想必是被今日突发之事绊住了脚。
苏月并未失望,她明白当务之急还是要将宫妃病逝的风波稳定下来才好。心中担忧着廖凡和吴聘婷的动向,本欲安寝时却没想到收到了密报。
一枚菱形飞镖射入她的房内,惊了她一跳,打开窗户见四下无人,方才上前查看。飞镖上裹着一张纸笺,上面写到“二人皆已安全离京,阅后即焚”,苏月立时明白,心中悬了一天的大石块这才安心落地……
将飞镖谨慎收好,又把纸条搁于烛台上,烧尽成灰。望着漂浮而起的灰烬,苏月不禁暗自猜想起来——
“能随意进出后宫,又能来去自如,身手还如此了得……必是一位大内高手!而他又知晓我的全盘计划,莫非……是穆凉彬的人所为?”
晃晃脑袋,也不再多想。苏月吹灭蜡烛,安心入睡。
不管如何,自此吴聘婷与廖凡一事也总算告一段落。
窗外明月当空,夜色静好。一道黑影正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油然兴叹,抱着剑的胳膊紧了紧,低声呢喃了一句:“还是老样子,喜欢操心别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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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日,天花风波逐渐平息,后宫也恢复了晨昏定省的规矩。
终于到了去广元宫请安的日子,苏月早早起床,洗漱妥当。
由着五个宫女进来为她更衣打扮,熏香梳发,倒腾了好一阵子。看来不只她这位主子着急,就连宫里的宫人们,都比她更为看重这次与太后娘娘的初次会面。
乘上宫辇,一路上不住回想起昨日从锦竹、锦翠口中打听到有关这位太后娘娘的事迹。虽说询问穆凉彬更方便些,但她还是开不了这个口……
毕竟一问涉及前朝的事情,苏月便会想到自己的那层身份,叹惜皇朝颠覆,叹惜父皇被逼得自缢……就算让她放下对穆凉彬的仇恨,她也无法不恨穆哲瑞!无法忘记当年她看到的画面!
“当朝端慧太后可是个厉害人物,前能助帝修编宪法,后能平定后宫风云。别看她表面风轻云淡,笑容可掬的,却是个耍得雷霆手段的女人。在这宫中人人不是敬她,便是畏她。”
民间有句俗语:“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虽说身在皇宫身不由己,她无法选择,无法逃避,但苏月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赵氏一族自景仁年间就愈加壮大起来,身为穆哲瑞之妻,赵老将军之女的赵敏昕,步步攀升,无人不忌惮她三分。后来穆哲瑞一举入京,夺下皇位,皇朝从此改为“穆”姓。
她便也从“诰命夫人”被封作“皇后”,同年她的长子穆凉彬也被封为“太子”,直到两年后继承皇位……
而在苏月多方打听之下得知,穆哲瑞在位时独宠一位美人,皇后恩宠渐衰,帝后之间早已没有感情,剩下的只有表面的和气和名分。
听到此处时,苏月不由一怔。
她是否也会等到这样的一天……
一个女人在宫里面对的何止是宫妃们的嫉妒和心计,还有皇帝的凉薄与冷漠。在皇宫里,比她身份显赫的大有人在,若没有皇帝的独宠,单靠自己的本事巩固权利和地位,那便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能扶持穆凉彬顺利登基,并且坐上今天这把太后的宝座,由此可见,赵敏昕这个女人并不简单!而近两年,太后诵经理佛,深居简出,宫人们也说不常看到她了。
“皇后娘娘,广元宫到了。”辇外李公公呼嚷道,把苏月的思绪瞬间拉回眼下。
她今日着一身绯色金丝刺五凤吉服,玉色印暗银云纹打底,后摆迤逦在地,比之前去“徽雨阁”时穿的更为累赘。原本宫女们还打算给她戴上枝枝叶叶,缠金绕赤的繁重发饰,只被她连忙推拒,换成了轻简些的流苏步摇。
这样不会太朴素,失了皇后威仪,也不至于端坐一天,脖子发酸。
毕竟头顶足足有四斤重的八宝凤冠,再加上跪拜叩首,这样的体验苏月在封后大典上已经尝过一遍,可不想在平常的晨昏定省时再尝试第二遍!
步行下辇,看到写着“广元宫”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苏月便已暗暗能够料想到——今日必定不会“好过”!
紧随其后的还有“瑞安宫”的萧湘,萧昭仪,她见苏月立在门口,便轻移莲步,上前徐徐一拜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姐姐也这般早,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啊。”说着故意靠拢来,套她的近乎。
苏月循声看去,见她身披若紫色锦缎,搭配一条浅葱色烟纱散花襦裙,发髻高耸,两侧各斜插着一支璎珞发簪,眉心一点莲形花钿,今日也是盛装出席。
宫中皆知太后信神礼佛,百花之中唯莲最有佛性,亦乃菩萨座下之花。想必是想讨太后欢心,特意选用莲花图案画的花钿。
苏月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朝她略一点头迈步进去。
“唉!姐姐等等臣妾啊!”萧昭仪见苏月进门,也慌忙追上前去,娇柔地呼喊道。
萧昭仪向来牙尖嘴利,颇具心计,上回教唆容嫔来与她争论一事,苏月也早已看透。不想与她过多纠缠,这才会一言不发地赶紧离开。
毕竟萧昭仪一向不满她做皇后,是否真心问好,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不惹烦闷,不惹不快,是苏月面对后宫妃嫔时立下的一贯宗旨。
“皇后娘娘驾到——萧昭仪驾到——”
刚举步进去,没想到比她们早到的大有人在。除却“已逝”的吴昭仪和久病缠身的吕昭仪外,还有大大小小六位妃子。
殿内有四排红木座椅,两个座位之间各摆放着一只长脚茶几,方便宫妃搁置茶盏和糕点。香笼里香烟袅袅,因点着檀香,苏月一进门便闻到空气中深沉悠远的香味。
闻得此香,仿佛心也瞬间宁静下来。
苏月抬眸去看,只见前方上位坐着一人,远远地便能感受到她扑面而来的气势,的确可当“母仪天下”这四个字。
太后果然雍容华贵,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能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她着一身梅紫色九凤衔珠宫袍,手臂上还挂着屺罗翠霓裳。广袖宽大,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可身姿仍然窈窕似少女,看不出丝毫中年发福的迹象。
还未来得及看清太后真容,苏月便已走到殿中央,只好颔首而立。随后按着宫中规矩,悠悠跪下一拜,高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按理说,她嫁于皇家,新婚头一天也并未给太后娘娘敬茶,这次应该可以补上。
正想着,萧昭仪也在她身后一点随之跪下,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福寿安康,长命千岁!”她是宫里出了名的能说会道,一张巧嘴最得老人家的欢心。
果然,太后最先免了她的礼数:“好好!萧昭仪平身!”
太后的声音听上去沉稳干练,比之她们这些宫妃更深沉些,却也不显老态,颇有种处事不惊、风轻云淡的感觉。
“多谢太后娘娘!”萧昭仪喜滋滋地起身,起身时,还不忘得意地瞧了苏月一眼,以示炫耀。
苏月并未理会,她依然目不斜视,全然当作没看见,只让她在那里唱独角戏。
萧昭仪见苏月满不在乎的样子,一阵气恼,抿了抿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苏月跪在原地一言不发,静待结果,太后也迟迟没有开口让她起来。一展茶功夫,殿内气氛立时凝结至冰点,宫妃们开始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有幸灾乐祸的,亦有心怀同情的,不过周边议论皆没有阻挠苏月坚定的心。
其实她早就预料到有此一“劫”,那便是长跪不起……故而让人换了简单的发饰,跪着也不压脖子,这般回想不禁轻松许多。
心中悠然一叹,她倒是乐观,这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皇后起来吧。”正在苏月快要走神之际,太后的声音幽幽从她的头顶传来。
苏月闻言,忙柔声一拜:“多谢母后。”随后在绝不摔倒的前提下,努力站起身来。
膝盖……果不其然麻的厉害。苏月面不改色地隐忍住。
幸好她没有擅自起身,规规矩矩地等到了太后开口的时候,也幸好幼时学宫廷礼仪的时候,没分心落下,早有一些“久跪不累”的基本功。
只不过,看这太后娘娘的架势,这还只是小菜上桌,今日对付她的第一招吧!
皇后给太后请过安了,按照祖制,妃嫔见到皇后理应起身行礼。只是无需跪拜,扶身即可。
彼时众妃起身,朝皇后扶身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妃嫔们异口同声,如众莺齐鸣。而且声音各不相同,有妖媚温柔的,也有清亮可爱的,听着分外酥人。
“众妃平身。”苏月忍住膝盖上的酸麻,勉强勾起一抹笑意道。众妃这才谢过,又纷纷坐下。
“皇后入座吧。”太后见她久立未动,又道。
“是!”苏月扶了一扶应道,这才抬头看去。原来太后的长相看上去也如此年轻!保养得宜,丝毫不见脸上有一条皱纹。
未及多想,她见太后座椅右下方有一空位,便缓缓走过去,悠悠坐了。
没想到刚一落座,便听太后声音沉沉,语带慵懒地道:“有些人就是不分尊卑长幼,擅自做主,今日哀家算是见识到了。”
话中有话,苏月一听不禁微微蹙眉。毋庸置疑,这恐怕是在说她吧……
有时候不懂装懂才是硬道理!苏月选择缄默不语。
“哟!太后娘娘,这是在说谁啊?臣妾倒是也想引以为戒,端正自身呢!”一向不惹事便不消停的萧淑仪突然开口道,末了还附带一句:“你说对吗?容嫔妹妹。”
苏月转眸看去,原本容嫔便是个随波逐流的人,这会儿被萧淑仪一点名,便也傻乎乎地应道:“嗯,是啊!太后娘娘,这是在说谁呢?”
太后沉了沉气,瞥了眼众人,包括苏月在内,然后悠悠开口:“哀家在说谁,谁心里清楚,无需哀家指名道姓。”说完,端起茶盏仪态大方地抿了一口。
苏月眨眨眼,疑惑极了。只因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投在她身上,不禁心下郁闷:“我也没做错什么吧……全凭规矩来的。这太后当真就为了她的儿子,这般不讲理吗?”
“既然太后没有指明是谁,她又何必对号入座,出去认个莫名其妙的错,空惹他人笑话呢?”苏月这样想着,立时挺胸抬头,目光正视前方,毫不避讳他人探究的目光。
正所谓“清者自清”,她又何须多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