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沉沉睡去,这一夜身边似乎一直有只手在温柔地安抚着她,帮她驱赶噩梦,一夜好眠。
翌日巳时,苏月站在院子里赏花,院中不光载着梅树还有几株梨树,春暖花开,满树银花。
看到那处被移走的垂枝梅空位,之前习惯了有它蔽日,如今乍一眼还真有些不太习惯了。
难怪人人都会来问她一句:怎把这花移走了?
“娘娘……皇后娘娘……李美人和张美人又吵架了!都快动起手来了!让您去看看吧!”身后传来一个急急忙忙的声音,这些天听到不下两次。
苏月不回头都能猜到,应是李美人宫里的宫女。
这小宫女知道自家主子身后有贤妃撑腰,有些狐假虎威起来了,在她面前也不急着行礼。
苏月本就对这种俗礼不甚在意,只是对她的态度有些不耐。
所以这次她倒没有随她出去,仍是慢慢悠悠地观赏着雪白梨花,对她的话视若罔闻。
等了一会,见皇后还是没有动静,那宫女又急道:“皇后娘娘,您快去看看啊!如今后宫掌事的不是您吗?您若不管,奴婢真不知要去找谁了?”
苏月还是不理,嘱人去拿水壶。
待磨尽了她的耐性,觉得今日的皇后有所不同,逐渐放缓自己的语气和身段时,苏月方才睨了她一眼,悠悠开口道:“李美人和张美人,三天两头地吵一次,她们不烦本宫都嫌烦了……本宫可没那闲工夫,次次去给她二人调解。”
见小洁完全愣住的样子,苏月满意地继续道:“你去将本宫的原话告诉你主子,就说宫中不比宫外的宅院,人人都要学会低调行事。此时若是换成贤妃掌事,她又会怎么做呢?是直接将挑事者的骨头打断?还是……剪了她的舌头?如果真有效果……本宫也不妨借鉴一番,以做警示……本宫的话说完了,你回去吧。”
“是是!奴婢……奴婢这就回去复命!”小洁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彼时眼底俱是惊色。
她吓得哆嗦了几下,差点跌坐在地,连忙后退,跑了出去。
锦翠在身后瞧见她那副狼狈的样子,不禁拍手笑出声来:“噗哈哈哈……娘娘,你早该如此讲话了,瞧她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
苏月瞧着她比自己还高兴的样子,不禁无奈一笑,执壶浇水道:“行了,本宫就是觉得烦得很……如此一来,李美人也不会再来找事了,倒是乐得自在。”
“娘娘,您不必心慈手软,就该灭灭她的威风,让众妃看清现在到底谁是后宫之主!否则……连区区美人都敢这般放肆了!”锦翠闻言,嘟起小嘴,不服输地道。
苏月这次未曾反驳,执壶的手一顿。
这些天她也有所感悟……
先前对贤妃一再容忍,可她却越发得寸进尺起来。对于这些故意找茬的头疼小事,她倒是可以勉强接受,可她不该在她面前现出同她一样的寿礼,如此堂而皇之地表明她欲取而代之的意图,挑战她皇后的权威!
她根本不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甚至想要凌驾于皇后头上。她的目中无人,大胆嚣张,都快跨越穆凉彬的警告了!
难道她以为她的退让,是意味着对她的害怕吗?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退让,不一定是害怕,或许是不屑。
那好……如果真要迎头痛击,她才肯消停的话。此次她也不介意主动出击,小小地惩戒她一番,搓搓她的锐气了!
苏月将水壶递到锦翠手上,口中道:“先前紫娥说贤妃身体抱怨,不会去参加太后的寿宴,让本宫帮忙送礼,这事你也听到了。但若本宫猜的没错,无论本宫是否接受了这个请求,贤妃她……都会去的!”
贤妃是谁?她可不会白白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仅能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又可亲眼看看她的笑话,何乐而不为呢?
“贤妃她实在是太过分了!简直不把我们娘娘放在眼里!”锦翠跺着脚,忿忿道。
锦竹那日不在场,故此并不知情。但见锦翠的表情,再配上自家主子的话,也便明白了大概。
她虽为人沉稳,不想主子陷入宫斗之中,但这次并不反对锦翠的说法,如果真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一味的退让只会让对手爽快,倒不如绝地反击,一鸣惊人!
于是欠了欠身,问道:“娘娘打算怎么做?”
锦翠和锦竹只等主子的吩咐,洗耳恭听。等了良久,还没见动静,锦翠这急性子正欲开口,苏月才幽幽道:“你们……可见过牛角粉?”
她二人微微一愣,有些疑惑主子的问题总是这般模棱两可,猜不透。
相视一眼,但还是好好想了想。还是锦翠率先想起,回道:“牛角粉……奴婢儿时听说过,就是取水牛的尖角,再添些石灰磨成的粉末吗?”
“正是这个!你们可知宫里哪儿有吗?”苏月兴冲冲地问道,眼里满是好奇。
锦翠摇头不知,锦竹倒是想了起来,忙回道:“娘娘,奴婢也想起来了!这东西,在乡下可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良药,应该也算是一味中药材吧……想必在太医院不难找到!”
“太医院……”苏月低声默念,在抬眸时望着枝头盛放的一朵梨花,伸手摘下。
锦竹不明,问出心中疑惑:“娘娘,您找这个做什么?”
“你只知道这牛角粉是用来治捏打损伤的,却不知它另外一个特征……”苏月说罢招招手,锦翠和锦竹会意,皆靠近了些。
苏月这才挡住红唇,凑到她二人耳边,窃窃私语些什么。
须臾听完这番话,锦翠捂住嘴巴看向苏月,差点笑出声来,眼底渐渐升起一抹崇拜和惊喜。
苏月也不再多说,弹了弹衣袖,随即朝身后吩咐道:“锦翠,你留在宫中好生照看小郡主。锦竹,你随本宫去一趟太医院。”
“是!”二人异口同声,瞧着苏月意气风发的模样,眉眼俱是期待。
索性她们的主子终于想通了呢!
*******
【太医院】
浓重的草药味弥漫在空气中,终年不散。在这里的宫人、太医们早已习惯,对此不动声色,皆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
“秦御医,有人找你——”
一名小太监手中仍抓着一包药,匆匆跑到一人身前,禀报道。
在这个房间中,立着三五太医,不是低头研磨着草药,就是正在其中一人格外醒目。
秦怀陌长身玉立,以一块方巾遮住半张俊脸,只露出一双皓月明眸,剑眉微蹙,认真无比。
此时他正在一张方形桌案前仔细分类药材,被突然打断不但没恼,反而温和一笑,道:“找我?可说是什么事?”
“奴才不知啊……秦御医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好像是位宫女。”那个小太监是新来的侍药监,不太熟悉宫里的人,只抓抓后脑勺道。
秦怀陌也不再多问,放下手中药材,随他出去了。那小太监将他引到太医院的东南角处,方才说道:“秦御医,那宫女说让您在此等候片刻,奴才先告退了。”说罢慌忙退了下去。
转到墙角处,从袖子里取出方才那宫女给的一锭银子,颠了颠,方才又喜滋滋地收了回去。
……
“不知是哪位找我?怎还不现身?”
正待秦怀陌疑惑之时,一女子从东南角的一棵百年槐树旁出来,打破了他的沉思。
原来她一直站在槐树后面,因为树干有四人来宽太过粗壮,并不曾看见。
秦怀陌正欲开口,忽觉得来人分外眼熟。
待看清后方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几步,正欲跪下道:“微臣参见……”
话未说完,被苏月急着打断:“嘘——别声张,我可不想自己来太医院的事弄得人尽皆知。”苏月竖起食指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朝他无奈一笑。
秦怀陌跪到一半的腿又直了起来,不禁皱眉疑惑道:“小夏子不是说是位宫女吗?”见眼前的皇后娘娘也没做宫女打扮,才有此一问。
“我让锦竹通传的。”苏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意道。
没有刻意摆出的皇后架子,就像与友人谈话一般,对此秦怀陌倒是很是受用。
先前便觉得这个皇后娘娘很是特别,和她谈话有如发现新药材般愉快舒然,可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她时,竟是如此场景!
此次皇后娘娘专程过来找他,又不希望被别人知道,想必是有什么要事,想到这里也顾不得惊惑,忙问道:“娘娘找我,可派人唤微臣过去,怎亲自前来?可有什么事吗?”
苏月盯了他良久,忽而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见他满脸疑惑,不知所谓的样子,这才指着他的脸慢悠悠道:“秦御医……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秦怀陌愣神,缓缓摸上自己的脸,手霎时一滞。
原来因为走得匆忙,脸上遮口鼻的那块白色方巾竟然未摘,在微风中掀起一角,露出光滑白皙的下颚……男子颀长的身形站在那郁郁葱葱的槐树前,更显清隽。
他戴着那块方巾并不显女气,反倒一看就知是位男子,但让人看着就是不言而喻的味道,分外与众不同!
“他若不是男儿身,必定会成为红颜祸水吧!”
苏月乍一见到他,脑中浮现出来的便是这句话。想必这句话亦能概括她现在的感受。
……
彼时方巾被摘下,秦怀陌将其紧紧握在手中,背过身不发一言。只有耳廓渐渐浮起的两抹红霞,出卖了他的心绪。
“原来秦御医半遮面的样子,可与仙人媲美了!方才差点看痴了眼去,还以为是哪位仙女姐姐呢……”苏月兀自调笑道。
片刻未听到回应,只是那两抹红霞更浓了。苏月瞧在眼里,觉得好玩,但心知这位玉人脸皮薄,也便不再开他的玩笑,率先开口道——
“秦御医,太医院里可有牛角粉这类药材?”
问到药材,秦怀陌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想了想,抬眸道:“太医院中共计百八十种药材,牛角粉……尚有。”说这话时语气都变了,颇为胸有成竹的样子。
苏月松了口气,很快表明自己的来意:“那好。秦御医,你能给我配十两牛角粉吗?”
“娘娘,要这做什么?”秦怀陌闻言,立时蹙起好看的眉毛,语气严肃地问道。
果不其然,还是问了……
苏月知道来太医院擅自取药,是不合常规的,关于药材的支出,太医们必定会盘问到底。毕竟很多药材用量不当,是会害死人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但是还是想来一试。
明天就是太后寿宴,如果派人出宫去找,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故此苏月才会亲自来太医院里讨要。
牛角粉只是普通药材,也不会有什么副作用,想必秦怀陌也不会管得太严。而且秦怀陌还算与她相熟,应该会帮她的吧……
“我要拿这味药……在太后寿宴上,教训一个人。”须臾,苏月调皮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