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两天之后李友德慌慌张张地赶过来,告诉了苏月一个相对震惊,却早已预想到的消息——
刘才人,死了。
而且还是有人在京都城外的河岸边,发现的她的尸体。
想必已经死了四五天了,面容浮肿,惨不忍睹,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仵作验尸时,只依稀从她的身形和一些身体特征,判定她就是他们要找的刘才人!
苏月心里的想法是这样的——
刘才人,她算是贤妃的好帮手,得知整件事情前因后果之人。
她在太后和众妃面前说看见了锦翠偷了容嫔的耳坠子,私藏在腰带间,就此坐实了她的罪责。很明显是受了贤妃之托,串通一气,亦或者是受人要挟,让她做了这个伪证。
但是无论如何,皇后受杖责之刑,到头来“告密者”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刘才人到底图什么呢?
难道真是后者?她受人要挟了?
不管如何,事发之后,贤妃将责任全推到她一人身上,定也答应了保她全身而退,远走他乡……
刘才人若在宫里死了,必会引人猜忌,因此在她出了宫后杀人灭口,也并不奇怪了。
“她的死因是什么?仵作怎么说的?”苏月紧接着问道,手心竟无故渗出一层薄汗。
“回娘娘,奴才并未表明她的真实身份,以防打草惊蛇,只说是家中的妹子……”
苏月点点头,略带欣赏地瞧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想不到,这位看上去颇为秀气的公公还挺聪明的!办了事,也不急着邀功。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当初真是没注意他这方面的才能呢!
李明启见主子并未责备,继续道:“那仵作验了尸后,说她真正的死因是被人从后勒死的!死后才抛入河中,死了已有四天左右了。因为大概四五天,人才会完全浮出水面。”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阴沉严肃,听着有些渗人。苏月下意识搓了搓手,朝他问道:“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到底是谁杀了她呢?……贤妃派去的人?又或是别人?
刘才人不惜一人担此祸事,挨下杖责,被贬出宫,也不愿透露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可想而知,贤妃一定掌握着她最为致命的弱点!
苏月沉思,思忖间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动,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确实有。”说着,李明启从衣袖间拿出一个布袋,呈给苏月接着道——
“按仵作的话说,淮泠河的流速并不快,这几天又是大晴天,水流平缓,不足以将尸体冲到城外。也就是说倘若凶手是在城内抛尸,四天后断然不会在城外发现尸体,而且尸体发现地点离京都距离还挺远的……”
听着他的话苏月一直在斟酌着,忽道:“照你的意思……那便是凶手在杀害刘才人后,将尸体偷运出城,在城外抛尸了?”
“娘娘果然聪明!奴才正是这个意思!”李明启错愕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敬佩的目光。
随后接着道:“本来顺流而下,尸体会被冲到很远的地方,但或许是上天有眼,刘才人死不瞑目,她的尸体被一节横出的树桩拦下,不再往下飘……这才被人发现!而发现的同时,她指缝间便嵌着这些棉絮,应该是凶手身上的!”
他从未亲身经历和推理过这种人命案,故而此时心底油然而生的正义感,让他有种莫名的激动。渐渐也讲得绘声绘色起来,让苏月光听着都能想到他说的那个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摊开布袋,里面果然装着丝丝棉絮,都已经被水泡涨。如今干了之后,团在一起略显焦黄。
“你说刘才人是被人勒死的……这棉絮定是她挣扎时,从凶手衣服上抓下来的。可见此人力气必定不小,极有可能是个男人!而且……能将尸体悄无声息地运出城,也不是普通人所为。”苏月分析着,随后把布袋交给李公公,再三叮咛道:“这棉絮是至关重要的线索,你拿着去查来源,万不能丢了!顺便再去查查三、四天前的出城记录,切不可掉以轻心!尽量别让宫里的其他人发现你在调查这件事,明白了吗?”
“奴才明白。”李明启点点头,刻意低声道。
这也算是他和主子之间的秘密了吧……那份心中的使命感和正义感,愈加强烈起来。
再看苏月……
她的心情复杂极了,心中不安的想法变成了现实,倒真有些接受不了。
毕竟刘才人先前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大活人呢,她养伤期间她还没死,却在这四天前被人突然杀害,实在太奇怪了!
思忖片刻,倏然抬眸朝李明启道:“李公公,之后有什么新的发现,立刻向本宫来报。”
“是!奴才谨记!”
“嗯,退下吧。”
“奴才告退。”说罢,李明启谨慎地收好布袋,这才缓缓退了下去。
她被贬出宫也有十来天了,在这之前她只去赵家位于京郊的那处别院。虽然这段时间,她渺无音讯,但却还没死。至于她一直住在何处,苏月就不得而知了……
刘才人的真正死亡时间是在四天前……
或许是贤妃不放心她,怕她受不住那个秘密,雇人杀她灭口?
又或者是刘才人发现了什么更大的秘密,受到牵连,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苏月可还没忘记先前自己在“广元宫”被杖责一事的始末,贤妃莫名地恨她入骨,甚至要置她于死地。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皇后之位吗?
苏月见她对穆凉彬并非无情,反而有着很浓厚的感情,许是迟迟得不到回应,女人的嫉妒心发作,这才蒙蔽了自己的心吧……
赵沁茹,她是典型的宫女子。
在这深宫里生存只为争夺对自己和家族有利的东西,使自己的地位更加牢固,望坐上后宫最高的宝座——皇后之位。无可奈何之下,娇美的外表下渐渐养出了狠辣手段、蛇蝎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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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翠领着小姝儿进来时,苏月正在钻心研究“百寿图”的绣法。
本不想揽下太后寿宴一事的,在穆凉彬强推之下,她也只好妥协。一旦下定决心,她便要努力做好,不能辜负那些爱她敬她的人。
“母后——”入宫一月有余,姝儿也长高了一些,甜甜地叫着冲到她身边。
苏月莞尔一笑,瞬间化身温柔的娘亲,母爱泛滥。
“姝儿,你这些日子倒是重了许多啊!”说着,怕女红的针太细扎到她,忙将她抱远了些。
姝儿的确重了许多,身子圆滚滚的,被宫里的饭菜养胖了许多,苏月都快抱不动她了。
瞧着眼前粉嫩嫩的小脸,还有与穆凉彬越来越相似的眸子,苏月不禁在心中感叹:“女儿长得可真快啊……再过些年,我恐怕就抱不起她了吧。”
姝儿从苏月怀里跳下来,扯了扯她的裙摆,喜笑颜开地道:“因为我在长个儿啊!锦翠姐姐说了,姝儿如果好好吃饭,以后可以长得比娘亲还要高呢!”
那自得骄傲的模样,像极了穆凉彬,好像此时她正是在说一件多么重要且盛大的事情似的!
苏月瞧了眼身后憋笑的锦翠,亦笑出声来:“那是当然了!姝儿肯定会超过娘亲的!”
穆凉彬的身板挺拔高挑,她在女子中也不算矮,若有他一半血脉遗传,苏月也并不怀疑这个说法。
……
“贤妃最近如何了?”苏月同姝儿一块用午膳时,忽然想到这茬,朝锦翠问道。
锦翠正布着菜的手抖了抖,立即回道:“回娘娘,先前因为皇上下令其禁足晴崇宫一月,且罚了她半年俸禄,貌似还打了她一耳光后,她这才消停了些。现在恐怕在面壁思过吧!”
说到贤妃,她现在可是又怕又恨。
怕的是哪天她一不开心又能轻轻松松取她性命,恨的是她表里不一的虚伪和对皇后娘娘的态度!
“难怪把太后寿宴一事交给我了……原来是没人办了。”苏月闻言,悠悠低喃了一句,神情间有些失望。
锦翠显是听到了这话,忙摇摇头接道:“不是这样的!皇上把太后寿宴一事交给娘娘,也足以看出皇上对娘娘的信任与喜欢呐!这件事在宫中可算是大事,娘娘绝不能马虎!更何况……先前的太后寿宴都是贤妃负责的,此次宴会上,宫里人定会拿娘娘与其作对比,若是好也就罢了,若是……”说到最后,有些话有些难以启齿。
“但说无妨。”这些事苏月倒是都想过,也想听听她的见解。
锦翠欠了欠身子,兀自道:“娘娘,莫怪奴婢多嘴……这次贤妃拿耳坠子陷害奴婢,之后她就会用更大的罪名陷害娘娘!娘娘你万不可如此沉默下去,随遇而安,顺其自然了!必须一争到底,用身份去压她们!”
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倒也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值。
苏月一向不是个争强好胜之人,可在宫里,怎能做到与世无争呢?后宫如战场,以不变应万变,或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都只是“防御”的几种方式。
她从没想过去反击或是主动“进攻”,如今被锦翠这么一提,倒是正中她的心。
“好,本宫明白了。你也不用如此紧张,其实道理本宫都懂……只是懒得去争罢了。”苏月淡然道,轻轻放下手中碗筷,拿帕子擦了擦嘴角。
难道她一直以来秉承的“敌不犯我,我不犯敌”的理念是错的?难道主动示威,用身份和实力让那些不知所谓的妃嫔们害怕,才是对的?
彼时,哄了姝儿去睡午觉,这才缓步走到廊下。望着院中开得耀眼的垂枝桃,忽然开口道:“锦翠,争与不争,又有什么不同?”
这句话听着她是在问锦翠,但何尝不再扪心自问,问自己呢!
锦翠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主子就是主子,她不会强迫她做什么。只是提醒一二,去不去做,就要看主子自己的意愿,她也无从干涉。
锦翠接道:“争与不争,区别可大了。若是不争,在这宫里娘娘只有皇上一人的宠爱,这是万万不能长久的;若是争了,叫那些妃嫔们都怕了娘娘,便不敢再来找娘娘的麻烦。在前树立威信,在后有皇上护着,哪能叫她们平白来惹娘娘,白白占去便宜了呢!”
苏月背对着锦翠,她的语速很快却极稳,苏月听得一清二楚。
望着那株分外庞大茂密的垂枝桃,唇角微微扬起,眼底盛了一丝欣慰和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