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主子为她挨下杖刑以后,锦翠便无时无刻不在为其着想。身为奴婢,她感念主子不惜以身试法的救命之恩,现下无以回报,只能尽心尽力地服侍她。
但按照她不争不抢的性子,贤妃栽赃的教训很可能会再次上演!就算没了贤妃,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防都防不住,也就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去主动化解了。
现下说完这些,锦翠偷偷抬眼,瞧见主子并无不悦之色,这才暗自舒了口气。
“锦翠……”片刻,苏月才悠悠开口。语调上扬,心情貌似不错的样子。
“奴婢在。”锦翠觉得或是自己的话管用,忙应声道。
指了指院中的位置,苏月接着道:“命人去把那株最大的垂枝桃移到御花园去吧,枝干太大,花团太盛,都挡住东边的太阳光了。”声音淡淡,没有过多感情。
“……是,奴婢领命。”
锦翠微微一愣,她们方才不是还在讲后宫中争与不争的事吗?怎突然要移树了?主子这思维跳得也太快了吧!
虽然她不太懂主子突如其来的命令,但还是照做不误。找了四个小太监,拿着挖土的铁锹、铲子,将那株院中最大的垂枝桃铲了出来,随后拿麻绳扎起,四人扛着运到了御花园,重新栽种起来。
这一来一回,费了不少气力。到了傍晚时分,锦翠方才回来禀报:“娘娘,垂枝桃移植好了。”
“嗯,现在倒是清楚很多。”苏月抬头看看天空,又望着赫然变得宽敞了些的墙角,道。
锦翠的嘴巴张了张,终是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在宫里呆久了,她也渐渐懂得看主子的脸色行事。现在,皇后娘娘显然不想再听她说那话了……
“咦?娘娘,好好的桃树怎么就给移走了?”
忽有另一个声音从外传来,是锦竹。
先前,她被苏月派去置办寿宴要用到的地毯、红绸等器具了……这不刚回来,便发现了东边的墙根处蓦然空出的位置,不禁好奇道。
进了屋子,还是不忘先汇报自己办事的情况:“娘娘,您列单里的东西,奴婢都已经派人从宫外购置回来了,再加上从内务府里领的那些,完全足够装扮宴会场所了!”
“嗯,很好。”苏月笑道,语气却仍是淡淡的。
锦竹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呢,忙蹙起眉头问道:“娘娘,这是……又出什么事吗?”说话间,瞧了瞧乖乖侍立在旁不发一言的锦翠,又指了指那院子里的空位。
嗨……多大点事啊!她不就是移走了一株桃树吗?何必如此个个大惊小怪的模样?
看着锦竹颇为担忧的神情,苏月好笑地摇摇头,开口道:“没事。树大招风,物极必反,本宫的院子里容不下它,便着人将它移到御花园去了。”
树大招风,物极必反……
锦竹很快抓住主子话中的重点,微微斟酌了一下,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
锦翠看到锦竹向她投来的询问眼神,她也只好抿抿唇,轻声回道:“没什么,就是主子嫌那株垂枝桃长得太大了,遮住了东边的光线,便叫人移植走了。”
“好了,咱们也不管了,一棵桃树罢了。遮住了主子的光线,除去也是应该的。”锦竹点点头,大概明白了刚进来时锦翠一声不响的原因,和主子忽然移树的用意。
苏月静静听着她们的对话,并不出声。
锦竹沉稳老练,在一些事情上比锦竹想得更多,想必她已经明白,
其实苏月今日之举,不单单是因为那株树挡住了光线,而是在暗喻实力越强,权力越大,就会越引人注意的道理……
尽管她去争了,去抢了,从此众人都怕了你,但世间万物生生相克,你早晚会遇上宿敌。
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这个规则放在哪里都不会改变。
她又何苦自寻烦恼?体验这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呢?苏月本是这么想的……
可到了第二天,一切都容不得她再多想,只得硬生生地揽下掌管后宫事宜的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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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流言四起,向来传得比风还快,很快便传遍了各宫角落。
贤妃禁足、罚俸一事,让她在宫中颜面尽失。
皇上对皇后的极力维护,也更是表明了耳坠盗窃一事的真实性,先前刘才人说的话自然不攻自破。当时在场的诸位妃嫔,也都清楚皇后宫中的锦翠是被人冤枉的。
而贤妃最大在责任就在于——她身为管理后宫事务之人,竟不劝阻太后,反而火上浇油,让皇后挨了杖刑,明显包藏私心!
这事儿还是几个小宫女在谈论时,被她外出散步时无意中听到的。
回去后,着实纳闷了很久。
想着她养伤时,这事倒是没有传开,定是被穆凉彬的人拦了下来。可如今她的伤都养好了,宫里复又重提旧事,还穿得如此沸沸扬扬的,定也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所致!
不说宫里消息的传播速度,就说那消息的真假性和可信度,也没多少人去理会吧!当初说皇后是红颜祸水的是那群人,后来说贤妃包藏祸心也是那群人。
殊不知人言可畏,若是别人心理承受能力不过关,是会听死人的!
难怪贤妃那样的大美人,心里也会变得如此阴暗……敢情是听多了这些流言啊……
而且,穆凉彬的消息最为灵通,他这个皇帝不可能没有听闻,听到了却没有加以阻止,难道对此……他是授意的?还是说就是他命人去传的?
苏月正对着绣了一半的百寿图发呆,兀自思考着,便听得门外有人进来。
“娘娘,晴崇宫差人过来了。”锦兰怯生生地行了一礼,禀报道。
锦兰,她就是那次她从北苑偷溜回来,在院中看到的小宫女,新来的那个。
大约十五六的年纪,性子有些腼腆,时常低着头不敢看人。长得倒是灵动可人,尤其是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像是会说话一般,就连苏月看到都心生怜悯之心。
苏月站起身来,不由惊道:“晴崇宫?”
“是!她让奴婢赶紧请您过去正厅呢。”锦兰继续回话,小身子还有些微颤。
苏月瞧了小宫女一眼,放下手中针线,随她出去了。
她对待宫人时神情淡淡的,虽不是常常和颜悦色,但也不常凶人,长相嘛……也是很温柔可亲的样子。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吓人了!
来不及多想,举步迈进正厅,她便看见了那抹熟悉的绿衣身影——晴崇宫的紫娥。
她正站在门口等她,见她进来慌忙迎上行礼:“奴婢紫娥,参见皇后娘娘。”还不忘自报名讳。
苏月微微一笑,径自坐到座椅上,让她起身回话。锦翠则侍立在旁,厌恶地瞧了一眼紫娥,并未冲动行事。
紫娥……这个名字,苏月自然早已熟记在心。
不仅是因为广元宫耳坠一事,更是因为在北苑看到她与五皇兄有联系,便隐隐觉着这个宫女没有她看到的那么简单。
坐下瞥了她一眼,见她手中端着一只托盘,托盘上还拿红布盖着什么东西,一大叠很是沉重的样子。
“可有什么事吗?”苏月看那紫娥缓缓站定后,方才问道。
紫娥微微掀开托盘一角,露出一卷红底金线的绣画……上面并排绣着几行字,看着有些眼熟。
苏月穆然起身,走近细瞧,乍时一惊!
这块红缎上,赫然用金色丝线绣着“寿”字的不同写法,怎会这么巧合地就给撞上了!
贤妃送的……竟也是百寿图!
苏月微微一愣,心中暗忖,莫非……是叫侍女来示威的?
接着便听紫娥道:“贤妃娘娘说她近来身子不适,故此今年太后寿宴,她无力尽孝了。还请皇后娘娘帮她把生辰礼物向太后献上,以表她的孝心。”
“哦?贤妃的礼物……让本宫去送,恐怕不太妥吧。”苏月闻言并不惊讶,只是莞尔一笑,婉转拒绝。
这百寿图,虽费心费神,但却很容易讨老人家的欢心。作为寿辰礼物,极为合适!
擅长女红刺绣的技巧者,便都会去尝试,只不过在宫中一般都是后宫最高掌权者所绣,各宫妃嫔也都心知肚明,在送礼之前也是问好了的,万万不敢逾越,与上位重礼。
皇后和贤妃送了相同的礼物,先来后到也很重要,她已经完全绣好,而她尚有一半没有完成。若是她先送了太后,再以太后之口说出,那她就极有可能会被说成是剽窃!
而且礼物的好坏也必定会被有心之人相互比较,分出高低。
苏月对于女红,还不算很有信心。从小学的少,还是后期补学起来的……若是真与知书达礼的贤妃相比,必定惨败!
正想着,身后的锦翠看清状况,顿时怒火中烧,替苏月不平地道:“这怎么也是百寿图?怎么可能那么巧!”
紫娥闻言微微一愣,正欲开口。
苏月苦笑一声,拦下她的话,坦率直言:“贤妃可知本宫要送给太后的……也是百寿图?”说完在心中默默倒数三声,看她把戏演好。
下一刻……紫娥果然露出一抹惊讶的神色,在三声数后随即跪下道:“这……真是这么巧?我们主子确实不知情啊!还望娘娘恕罪!”
苏月冷眼旁观,也不知那贤妃是从哪得来的消息,提前绣好百寿图,借此足不出户,也能派人来压她一头。再者,贤妃送这副百寿图,也可见她的胆子有多大,借着赵家的势力,她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之前都是有穆凉彬护着,贤妃无法判断她的能耐,这回是特意测试她敢不敢与之对抗吗?看看皇后看完她绣的那副百寿图后,敢不敢继续绣完自己那副,赠予太后?
这番计策,枉她还在禁足之中还能想出来,实是太费心了!
紫娥忙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继续求饶:“皇后娘娘,我们主子确实不知道啊!要不……奴婢回去告诉她,换件给太后的寿辰礼物吧。”
苏月知道……若是今日她气不过,让紫娥回去换了这礼物,届时亦不知她们会如何在太后面前借题发挥呢!
瞧着那托盘上还放着东西,苏月淡淡开口:“剩下那些是什么?”
她的心里话其实是——有什么招数统统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