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娥闻言明显一愣,没想到皇后突然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编排的戏没按自己想的发展下去,忙想了想下套台词,完全掀开盖布,开口道:“还有这些后宫管理的账目,也皆交于娘娘管理,后宫事宜的管理之权……日后也都交至皇后娘娘手中。贤妃娘娘想安心养病,不想再过问后宫琐事了。”
苏月望着托盘上各宫的出入账目和各项记录册子,不由蹙起眉头。
想必她的这个懊恼反应,正是紫娥想看到的。
她将托盘放下,又重重磕了一下响头道:“娘娘,我家主子为后宫操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年因为解决后宫琐事,为太后分忧,身子也差了许多……实在不敢再担此重任。既然皇后娘娘入宫一月有余,差不多已经熟悉宫中事宜,也该将这份责任交还给娘娘了。”
磕完,挺胸抬头地直起身子说了这番话。
在她面前苏月都懒得假笑,示意锦翠收下那些册子,随后挥了挥手淡淡道:“有劳贤妃了,代本宫向她问声好,让她保重身体。账目册子本宫都收下了,只是这百寿图……还是贤妃亲手送给太后为好。”
“是!奴婢明白了。”
锦翠会意,忙把那些账目册子揽下,放到桌案上,独留下那副金丝红底的百寿图放在托盘上,重新放到紫娥面前。
“起来吧。”苏月故作懒散地道。
“谢娘娘。若没有什么事,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紫娥缓缓站起,最后看了一眼苏月。见她仍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不禁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脑子里回想起贤妃嘱咐她的话——
“皇后出入宫闱,现在独揽大权,必定吃不消!这些天借养病之名把权还给她,你再私下给她制造些妃嫔不合、珠宝失窃诸如此类的琐事,看她能熬到什么时候?待她实在吃不消时,本宫再及时出现,救她于水火……届时,皇后自会心甘情愿地交出后宫掌管权。而有对比才能出结果,这样才能让众人看到本宫的实力!明白皇后她就只是个空壳子!哈哈哈……”
紫娥觉得皇后很可能是在故作淡定,在她面前上演心如止水的戏码,也便不再多想,静观其变就好。
端起托盘,转身欲行。
“哦对了……”身后苏月忽然喊住了她。
紫娥转过身,忙问道:“娘娘还有事?”她心中窃喜,本以为皇后是要提前示好求饶,谁知……皇后的下一句话却另她顿时哑口无言。
“紫娥,这些账目可是全齐了?若是没有,下回本宫看了,再去晴崇宫拿,或是你们再差人送来,莫要耽误了才好。”说完,未等紫娥作出回应,起身而去。
锦翠佩服极了主子这段话,忙捧着册子跟在身后。路过愣神的紫娥时,朝她厌恶地吐了吐小舌头,这才满意地走了。
对于紫娥这个宫女,苏月倒是分外好奇。
她既是贤妃的人,又似乎是赵世安与西姜沟通的探子,有些让她看不通透了。
回到卧房,锦翠将册子账目一并撂下,朝门外啐了一口,忿忿不平地道:“呸——什么人呢!娘娘,贤妃此番示威,实在是太可恨了!送给太后的寿礼,分明是您先打算绣百寿图的,贤妃明显就是故意和你一样的!实在是……实在是……太可恨了!”
在中宫地界,她可不怕被人听了去,告诉贤妃。
苏月柔声宽慰道:“无妨。她以为本宫会很生气,很焦急,很无措……如若不如她意,才算最好的反击!本宫要做的便要足够淡定,足够平静,足够以静制动!”
“娘娘说的在理。可是这百寿图,娘娘还要送出去吗?”锦翠皱眉问道。
苏月莞尔一笑,走到那副尚为完成的百寿图前,坚定地道:“送!而且还要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地送出去!”这鼓舞士气的语气,倒让锦翠也立马自信起来。
“方才本宫若没瞧错,贤妃那张百寿图的绣法是山形绣吧?”苏月特意多看了几眼,留意到了这一点,忙请教锦翠这个“女红高手”。
“正是!经娘娘这么一提,奴婢倒是想起来了!以前教奴婢女红的师傅说过,用山形绣绣字,看上去虽然字体饱满,但塞在里面的线头很容易交错毛糙,若是沾过水,时间一长就会脱线的!”锦翠知无不言,将所学都说了出来。
苏月闻言,一边思忖一边点头。
须臾眸光一闪,朝身后道:“好!就这么办了!锦翠,你快来教教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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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寿宴在即,苏月揽了这活后,又接下了执掌后宫的烫手山芋,顿时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民间有句俗语:“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但她相信自己能够开发出自己的潜能,把瓷器活做得干净漂亮,不辜负那些爱她敬她之人。
期间,贤妃有意无意地给她添些乱子,加些绊子。苏月也都应付了过去。
不是今天张美人和李美人吵架了,就是明天哪个宫的玉镯子遗失了……苏月是既当“和事佬”,又当“神探”,不仅不觉得累,反而觉得生活丰富许多。
这才渐渐明白,原来身为皇后,也是逃不开管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
看来贤妃执掌后宫三年,的确不易。但她想用这份不易换她的软弱求饶,是绝不可能的事!
百寿图终于在寿宴前两天大功告成,
话说刘才人的消息已经初有眉目了,李明启打听回来一些,忙来向苏月禀报:“皇后娘娘,奴才有事回禀。”
这个时候,苏月正在阅览此次寿宴的宾客名单,见他急色匆匆地进来关上门,忙问道:“可有发现什么?”
李明启打量了一圈屋子,总觉得几日不见好像哪变了样。这才发现桌案上突然多出来的大小册子和书卷,叠起来后足足有三摞厚,而苏月都快被埋在这些本子里面了。
见他有些疑惑,苏月忙随意解答道:“哦,晴崇宫搬来的,本宫正式掌管后宫琐事了。”
李明启略一点头,也不再深究,觉得以皇后娘娘的聪明才智,处理这种事定然不会有问题的!
彼时娓娓述来:“娘娘,奴才探听到刘才人去了京郊的赵家别院后,原来又去过城西的一处当铺。那里的老板告诉奴才,那日……也就是她出宫后第二天,她去那里当了一只青花瓷花瓶和一只上好的青釉笔洗,总共价值五千两白银!”说到最后,伸出一个手掌,夸张地比了个动作。
“什么?”苏月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心中不禁暗想——
五千两白银!这怕这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刘才人尚为五品妃位,一年俸禄都没多少,哪来那么多的古董瓷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某人给她的。她知道自己能够逃出去,才会将那些古董都典当了,积攒银两才对。
可是,尸体发现的地方又不见有包裹的痕迹,那这五千两又去了哪里呢?不翼而飞了吗?
“听那仵作说在尸体脚上发现一些淤泥痕迹,有些偏红。他还说城外河畔的淤泥盐分较高,故土质相对偏红,奴才亲自去查验过,的确如此!这是奴才装回来的土壤,还请娘娘查验。”说着,他又往上呈上一只布包。
苏月打开手中布包看了看,一开始只是蘸取少许用手摸了摸,随后又闻闻,这才发现土质的确疏松软糯,而且整体颜色为红褐色。
可是这种颜色的土似乎……在哪里见过。
粘着泥土的手一停,红泥……红泥……
苏月努力回想,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靴子!姜达缇那双靴子的底部就沾有这种红泥!
他出了宫,又出过城?
不会这么巧吧!同时都粘有这种红泥?那日他回来时,也是一副很不爽的样子,不是还喝了好多酒吗?
难道是他杀的刘才人?可是没道理啊……
这些天,宫中各妃的档案都转到了她这儿,苏月刚还查过刘才人的身详档案。她只是普通五品妃嫔,地位地下,性格孤僻,在后宫也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前几年父亲死了,家中只有一个母亲和弟弟。档案里也从没提到她和西姜有所联系啊!
她与姜达缇素不相识,又怎会有恩怨纠葛,致使他杀人呢?
苏月心底,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可置信。
“李公公,你有何见解?”苏月转头忽问。
李明启极为认真地沉思片刻,接着缓缓道:“可见刘才人显是早已意识到了什么,觉得自己在京都不能久留,于是典当古董打算携款逃跑。随后经人带出城去,所以城卫处并无她出城的记录。而那人忽然见财起意,便杀了她私吞钱财,随后在城外的淮泠河畔抛尸。哦,这也只是奴才的推断,还请娘娘勿怪!”
对于这个小太监,苏月是越发欣赏起来了。干劲十足,而且颇有慧根!
苏月点点头,捏紧装有红泥的布包。
或许这件事背后牵连甚广,她倒宁可相信是这样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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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寿宴定于农历四月廿五,年年举宫欢庆,今年更不能落下。虽说不是整岁生辰,但还是紧锣密鼓地筹办了起来,人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正巧太后寿辰那日是个大晴天。寿宴场地便定在了皇宫的露天圆台之上,可容纳众位朝中大臣和后宫妃嫔,也可方便他人表演才艺,大展拳脚。
大红地毯铺在汉白玉的圆台上,灯笼、红绸高高挂起,桌椅茶几摆放整齐,随后又支起遮阳帷帐。苏月在现场指挥这,指挥那,凡事亲力亲为,看得干活的宫人们也颇有士气!
“听说皇上亲自让皇后娘娘筹办太后的寿宴,可见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啊!”一名清扫的宫女瞧了眼皇后的位置,朝另一位窃窃私语。
“这次寿宴是皇后娘娘筹备的吗?”
“是啊!你才知道啊!没见娘娘多卖力吗?”
小宫女疑道:“可是皇后娘娘不是后宫正位吗?筹办个寿宴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你是新来的,并不清楚。这太后的寿宴啊,往年都是贤妃娘娘筹办的,今年啊贤妃被禁了足……”
锦竹在苏月的示意下,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厉声道:“都在说些什么呢?还不好好干活!”那两宫女这才讪讪地闭上嘴巴。
苏月望着眼前喜庆大气的寿宴台,暗自叹息。
皇宫就像是个双面绣,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的乱线头远远比她所看到的多得多。
这样的对话在宫中定是不计其数,现在她是被恭维的一方,哪知有一天她又会变成被人任意贬低的那一方呢?
红颜化白骨……会不会有朝一日,她也会像刘才人一样消失无踪,直到死去也无人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