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向这一众黑衣人,皆是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江词忽而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听闻冥教的选拔尤为严格,护法更是千里挑一,若要在一千人中突出重围,保全自己性命的同时,也要亲手结果了其余九百九十九人。
这个人武功高强,又是这九人之中的领头羊,想来便也是五大护法之一。
冥教的五大护法,两女三男,男有无湮、尤鸷和断魇。其中无湮擅用毒,杀人于无形,尤鸷擅用暗器,招招毙命,从未失手。而断魇在这三人之中最为正派,传言不杀老弱妇孺,擅用长剑,封喉索命。
只是那一枚箭矢是猝了毒的,而她也是个女的,未免与传闻不符。
领头的手足无措地站回原地,被这一摘面具,身上的药性顿时解了个大概。神志回归清醒,他深知已经耽搁了太久,肃杀的面具戴回面上,他又恢复到理智的冥教护法。
他道:“郡主不要忘了,冥教中人只认钱不认人,你已经拖延了许多时间,现在,得罪了。”
“等等。”江词打断他,道:“可否告知我,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他淡淡道:“在下不过一个无名小卒,知道这些对郡主没什么好处。”
话音刚落,他长剑已出鞘,剑身的银光顺着光线映耀掠过江词的眼角,她心头一慌,死亡的号召顿时翻涌上了心头。
她急忙道:“我知道你是断魇,当年华山比武,为了拔得头筹修炼邪功被逐出师门,才投身于冥教,不杀老弱妇孺是你的规矩,怎么现在你也和邪教中人沦为一路了吗?”
断魇握着长剑的手一顿,一时间有些怔愣,但也仅限于一瞬,他似是笑了一下,道:“我早就没什么规矩了。”
自从他被逐出师门,受万人唾骂,他早就下定决心放弃一切,沦为了冥教杀人的棋子。他修炼邪功走火入魔,面容尽毁,但在冥教,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这里人人戴着面具,他是受冥教中人敬仰的五大护法之一。
他长剑一抵,架在江词的脖颈上,江词胸口一滞,反射性地向后躲着,她见断魇还没有要继续的动作,便道:“断护法,我有法子可以医治好你的脸,只要你弃暗投明。”
“何为暗,又何为明?”断魇嘴角溢满了嘲弄与讥讽,“所谓名门正派的长老,还不是沽名钓誉,只为自己博得一个美名,我身处冥教,这里秩序严明,从来都按规矩办事。郡主难道认为正邪的交界即是泾渭分明么?”
“好,是我说错了。”江词叹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你放了我,我为你医治好你面上的疮疤。”
“冥教的规矩不能废。”断魇抵在江词颈上的剑又近了一分,锋利的剑身渗出丝丝血迹,江词算了算时间,王府的侍卫大概快要到了。
“好好好,规矩不能废。那这样吧,你先把我抓回去,我为你治好伤疤,然后你再结果我好吧。”
“不行。”
她撅起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都是临死的人了,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让我再多活些时辰?”
断魇却无动于衷,“在下看来,郡主就是在拖延时间。”他眸子微眯,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他重新抬起剑,长剑一挥挥向江词的脖颈,剑身在空中划过,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乖乖,王府的侍卫怎么还不过来!江词急得都快哭了,眼也不眨地盯着那柄长剑,马上这把剑就要带她去见阎王了,她可得好好得记住它!
但料想中的抹脖子却没有发生,江词眼见着,断魇执起长剑的手臂被击中了一支箭矢,他耐不住痛楚,放下长剑。
江词犹如从鬼门关边缘徘徊了一遍,心道王府侍卫可终于来了,还早了一会儿,以后饭食要给几个鸡腿啥的。
再看向箭矢出现的方向,一个训练有素的精兵队伍,皆是骑兵。为首的那人一袭白衫衣袂翩翩,手上握着一柄长弓,还维持着放出箭矢的姿势。
他放下手,救下了江词,面上未见丝毫的松懈。风中他们隔空相望,千言万语都不合此情此景,相对无言,眼中情愫莫名。
断魇见此,立即上前拿剑直抵江词的颈上,当作人质。
纪楚含只是淡淡地别开眼,朗声道:“皇上有令,谁能从刺客手中救下郡主,加官进爵,位列六品。斩杀一个刺客,即赏黄金百两。弟兄们,上!”
一时间群情激奋,一众精兵撕声呐喊直奔前方,手中长枪直抵黑衣人。江词受断魇的挟制,一直不停地向后退,心情也渐渐地、渐渐地沉入谷底。
他那样漠不关心的态度,似是全然不在乎她的死活,只是为了完成一项皇帝派发的任务。
江词先前的满怀期待,见到他时的欣喜,她构建的所有对他的怀念、不过顷刻间,全都土崩瓦解分离崩析。
黑衣人以一抵十,寡不敌众落了下风,断魇挟持着江词一直退后,前头的骑兵不敢上前,江词心如死灰,便道:“你先杀了我不就好了,那些兄弟们横竖都是死,你杀了我再逃了,不是正好么。”
断魇落在她颈间的长剑一顿,江词便咯咯地笑出了声,“我就猜到你不想杀我,我可以医治好你的脸,这样吧,我和他们说,放了你,黄金千两他们均摊,只要你放我一条命。”
他固执地说着:“冥教规矩不能破。”
江词不由蹙眉,“死人还需要遵守规矩么?他们都是死路一条,这群骑兵见了钱财两眼放光如狼似虎,贪婪的本色早就暴露了干净,你还当他们会放过你出生入死的兄弟?若你不听我的,你也是死路一条!”
断魇踟蹰了半晌,肩上还汩汩地流动着鲜血,咬牙道:“郡主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你肩上的血要及时止住,否则失血过多,小命就没了。”
断魇闻言,拿手捂住肩头的伤口,道:“不碍事。”他放下剑,江词便朝着跃跃欲试的一众精兵说道:“你们放了他,王府提供黄金千两你们每人均摊。”
一众骑兵面面相觑,便都放下了武器。江词走上前,骑兵们纷纷自觉为她让开一条路,江词走了两步,回头一时失笑,“你倒是跟上来啊。”
断魇将长剑收回剑鞘,便起身跟了上去。
江词走到纪楚含跟前,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她还需要仰头望着他,许久不见,他更多了几分皇子的气度不凡,眉宇间都是睿智、冷静还有淡漠,再看向她时也没有丝毫不同。
她不知道,他在宫中生存,早已学会了面不改色淡然自若。他待她看起来不在意,是不想刺客把她当作是他的把柄。
江词心口一痛,屈身行了个礼,道:“参见太子殿下,今日劳烦太子殿下施以援手,不知殿下可否送臣女回王府呢?”
他沉默了一瞬,才道:“你我本是堂兄妹,不必如此生疏。”
先生疏的怕是你吧,江词依旧道:“王宫有礼法,太子殿下位高权重,臣女不敢妄言。”
纪楚含眸色一敛,再不言语,任由江词带着断魇走至马车前。江词踩着墩子,才跨出一步,忽听得纪楚含说道:“这架马车是为郡主准备的,刺客不能同乘。”
话音刚落,离弓的箭矢以疾风一阵地闪到这边,断魇左肩本就受着伤,他这一箭又重复着射向方才的伤口,断魇不堪重负,跪坐在地上。
江词转过头,纪楚含已经又执起长弓,未发的箭矢架在长弓之上,她下了墩子,蹲在断魇面前,问道:“你怎么样了,还能撑一会儿吗?”
断魇握着肩上的箭矢,上面流血更为汹汹,他却道:“还好。”
江词再抬眼,纪楚含执弓的手还未放下,瞄准了她这边的方向,她心头怒气上涌,咬牙切齿地说道:“太子殿下还端着弓箭,这是想要我的命吗?”
纪楚含道:“皇上有令,刺客的性命一个都不能留。”
“我说的不是皇上!我是在和你说话!不是一个替皇上传话的人!”她喊着,声嘶力竭,她不知她是怎么了,会在这种言语上斤斤计较。但纪楚含让她觉得,此次相见,他现在像个毫无感情的傀儡,不负往昔。
纪楚含掌弓的手却还维持着现状,他问:“他是刺杀你的刺客,难道不该杀?”
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些什么,江词站起身,目光没有丝毫畏惧:“我既然已经允诺要放了他,你为何还要固守着皇上的吩咐?你掌弓的手要几时才能放下,若是不放,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为了一个初次谋面的刺客,她都能以命相抵,纪楚含忽而笑了笑,掌弓的手一瞬间下垂得无力,他道:“就由你吧。”
他勒紧缰绳,骏马马蹄哒哒,在众人面前嘶鸣,卷起尘土飞扬,他向众骑兵说道:“护送郡主回府。”
然后飞沙漫天,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