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跳跃出姜黄色的光,把那份协议打出另一个色调。
曹子杭低低敛着眉,利落的短发将他的五官衬的更甚爽朗,骨节分明的大手提着‘纽约之眼’,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刷刷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没有犹豫,货真价实的把合同签下了。
我有些不是滋味,低头看着脚尖,听到他喊我,旋即,一个温润的吻便落在我的唇上。
“扬眉吐气可以晚点,我们先去吃饭?”曹子杭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分外好看。
我呐呐的点头,心虚般的把合同收进包包,顾不得自己的动作有多狼狈。
很不凑巧,米雪的电话在我跟他出了咖啡厅后打过来。
语气略凝重的说:“付总,公司有人来闹事了……而且,是跟您有关的人。”
我紧着眉,大致是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曹子杭问我发生什么了。
挂断电话后,长长吐了口气:“傅氏有人在找麻烦,我去处理一下。”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轻轻拉我的手:“晚点去不行吗,先陪我吃完这顿饭。”
我摇摇头:“应该是有她们解决不了的事情,不然米雪也不会特意打电话给我。”微顿:“你先去预好位子,晚点我就过去。”
曹子杭眼里有几分失望,语气很轻:“那我等你回来。”
那时的我,还不明白他说的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从咖啡馆到傅氏的车程很快,刚下车就看见了米雪在外头迎着,脸色有些难看的告诉我:“已经安排她在办公室等您了。”
刚才在电话里来不及问,我睨了她一眼,脚步飞快的进楼,她也脚步飞快的跟在我身后两步距离的位子。
“来闹事的人是谁有没有查清楚?”
我还是忍不住先问了一句。
米雪犹豫了一下,恰好走到办公室门前,推开毛玻璃门的那刻,她声音略轻的告诉我:“是程悦小姐。”
我愣了一下,办公室里的女人站在主位上,被我这个推门的动作惊的抬起头,手里头还拿着米白色的相框。
是付博砬以前放在办公室里的那张。
“好久不见,嫂子。”
我定定的看她,脚下的动作却再没之前那般敏捷。
程悦的贝齿一直扣着下唇,轻轻把相框放回办公桌上,一边朝我走来,一边说:“是挺久没见的了。连我都不知道博砬生前竟会把你的照片放办公桌上,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你会这么不要脸让这张相片一直放在那里。”
她死死的剜我,眼里的光若是能化作刀子,估计我已被凌迟千万遍了。
“那是哥哥生前的东西,我没有理由丢了他。”我回视她的眼睛。
程悦走到我跟前,脚底下的高跟鞋踢踏作响,看上去比我高了半个头,脸上也比之前在肖阳屿宅子里的那次精神的多,也有可能是化了浓妆的缘故,身上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她出其不意的赏了我一巴掌。
眼睛半眯着,寒光乍现:“这家公司也是博砬生前留下的,你又凭什么糟践了它!”
指腹碰了碰被扇的那半张脸,程悦用的力道之大,让我现在都缓不过劲儿。
她却漫不经心的睨着我:“疼么?博砬死的时候,受到的疼可比你这个厉害千倍万倍!你霸占了他的财产,现在光明正大的跟害死他的人合作,搞出那么多消息,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付小幸就是个害人精么!”
被扇的地方有股又麻又疼的感觉刺着我,我定定的看她,“随你怎么说。”
然后越过她走向主位。
程悦一把揪住我的后衣,硬生生将我摔回原位:“付小幸,你还有没有点良知?别告诉我博砬是曹子杭害死的事情你不知道!你非但不和他离婚,还心安理得的过上好日子,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赎罪!”
我对上那双怒气喷发的眼,心思却格外宁静。
我不可能在这个关头,把自己所有的计划兜给程悦,曹子杭实力深不可测,只要他想,那些合同跟那份高利贷协议,都可以轻轻松松的被要回去。
所以我得瞒着,斩断程悦认为我会去报仇的念想,瞒到真正用上他已经签署好的合同的那一刻,然后捆绑住曹子杭,以欠下巨额贷款的名义,跟他一起蹲牢子。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如果你觉得逞口舌之快能让你舒服些,那么你尽快骂下去,渴了这里还有水。”
我斜了程悦一眼,把声音捏的分外冷清。
“你……”
程悦一连好几个‘你’字,声音都变了。
“我当初就不该犯傻,把博砬的财产全部让给你……要不是这批合同数额太大上了电视,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拿博砬的遗产跟那个狗东西做了什么恶心的事!你们两个畜生!”
她激动的全身发颤,一如当初对曹子杭歇斯底里的我。
我默了一下,语气如冰:“程小姐,我叫你一声嫂子,不过是看在你跟我哥以前好过的份上。你两连婚都没结,能得到什么遗产?再者,哥哥死前声明要好好照顾我也是你告诉我的。遗产全部给我,是他的意志,跟你有关系么?”
程悦难以置信的看我,半天才扯出一个类似哭的表情。
“哈哈、你好样的,付小幸,你的心是铁打的,我没什么话好说的……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弄死你,把博砬的东西都拿回来,你不配得到这些!”
说完,抓起桌子上的相框,哐当一声砸过来。
我偏的快,后背的玻璃窗也硬,只是相框上的玻璃膜全碎了,渣子蹦到我脚上,细锐的疼。
程悦塔塔塔的就冲出去了。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怕是等不到那一天,我就会连同曹子杭一起死在牢里吧。
自嘲般的笑了两声,我弓下腰,捡起地上的相片。
相片上的我还是没心没肺的笑着,我忽然觉着那层玻璃就是付博砬迄今为止赠与我的全部保护,只是如今都碎了,蘸不上了,他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曹子杭,你看看,什么事情都在催促着我快点弄死你。
少顷后,我收到了曹子杭的短信。
上面批注了餐厅的具体位子,和预订好的包厢号,我跟米雪说了声就急着赶过去。
那份合同还在我的包里,外头的天气难得露了艳阳,我盯着路上的雪,等着把计程车招呼来。
身后响起了两声车鸣。
下意识让了让道,身后车轮扎过雪地的声音分外清晰。
一辆黑晶色的宾利停在我身边,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了肖阳屿俊逸好看的脸。
他又摁了两声喇叭:“上车吧。”
我呆呆的看他,摆手:“我有急事。”
他睨了我一眼,嚯的拉开车门,拦腰把我抱进怀里,几个大步子跨到另一侧的副驾上,开门,把我丢进去。
动作连贯熟稔。
趁我拧车门的间隙,肖阳屿已经坐回主驾,带进了几丝冷气。
“肖阳屿,我真有急事。”我皱眉看他。
“让曹子杭等上一会儿死不了。”他凉凉的丢下这句话,迅速发车。
“你怎么知道我是去见他?”条件反射的问。
肖阳屿默了一瞬:“你已经写脸上了。”
随后又用很轻的声音问我:“决定去赴死之前,不打算跟我道个别吗?”
“赴死?”我愣愣的看他,心跳加速。那双跟黑曜石一般幽深的眼睛,似乎有能洞彻一切的威力。
“嗯,你去见他跟赴死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他极为认真的说。
原来是这个‘赴死’,我松了口气。
不过若说起那份协议,倘若我真的死了,的确要向一些人好好道个别。
好比米雪,好比汉斯,那些为数不多的朋友。
以及肖阳屿。
“那如果我真的死了,今天就当是给你告别了。”我低头绞着手指,声音嗡嗡的。
“肖阳屿,谢谢你。”
我的感激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良久后,我顺着车窗外打进来的光看向肖阳屿,高挺的鼻梁上,那双幽深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前方。
“我不会让你死。”他说。
认真的样子,让我差点以为他早就洞悉了我的计划。
“所以你才不让我去见他,是吗?”配合上他刚才的行动,我极不给面子的讲了个只能逗乐自己的冷笑话。
他顺着我的笑话认真思考了一瞬:“嗯,也算原因之一。”
我两没再说话,被他这么一闹,心情畅快了不少。
好像即使要现在用上那份合同,也没什么大的遗憾了。
车子开了有一会儿,见到外边的路越走越偏,我才忍不住去问。
“你要带我去哪?”
他停了一下:“这条路我带你来过。”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开始细致的打量起来。
的确有些面熟,但也仅仅只是面熟。
“小幸,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肖阳屿的声音不浅不淡的从头顶穿来。
我跟他同样认识的人不多,带到这么远的地方,都快要直逼郊区了,看上去也不可能会是林季他们。
“我认识吗?”
他点点头:“你很熟悉……但,还是得要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怔住了。
“什么人这么神神秘秘的?”
好像肖阳屿上次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带我去见一个人,结果下午就看到了捣坏付博砬灵堂的人,被死死的捆在仓库里,肖阳屿决然的要我杀了他们解气。
那么这回……
“是和大哥有关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