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工作都忙得差不多了，该拜访的人也拜访了，该谈的生意也谈好了，回程的前一天下午，傅寒在酒店房间里开视频会议。
沈加欢敲门走了进来。
“我去附近的商场买点东西，难得来一次纽约，给朋友带一些纪念品。”
他点点头。
和中国这样的人口大国比起来，美国的商场似乎倒变得有点冷清。沈加欢想了想，决定给方雅纯和冯晴朗带瓶香水，再给楠楠买一些小玩具。
好在傅寒这个资本家在工资方面是还算是宽厚，至少在钱的方面没让她再发愁。
商场距离酒店很近，就在酒店的正对面，来去也就几百米的距离。商场里琳琅满目摆着一些跟国内差不多少的玩意儿，沈加欢想了想，走向了其中一家专柜。
她看见了一条宝蓝色的领带。
傅寒总是喜欢穿一身很严肃的神色西装，领带的颜色也总是沉闷，很多时候他都不会去刻意搭配自己的领带让自己看上去活力一些。
他这个人总是很闷，穿着很闷，说话很闷，性格也很闷。其实稍稍地改变一下自己，也许会变得格外讨喜，只是他总是不愿意去改变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条领带很久很久。
意识到沈加欢在看，专柜的售货员走过来，热情地介绍。
她看了一下吊牌上的价格，并不便宜。但对于傅寒而言，跟地摊货应该也没什么区别了吧？沈加欢默默思忖了片刻，尔后她说：“请帮我包起来，谢谢。”
*
傅寒有些气愤。
这才离开了多长时间，公司里就出了事。陆森忙得焦头烂额，然后传来一句话：“傅总，出大事了，乔氏那边指控我们这边工程有问题，现在质检员都过来了。”
傅寒冷冷地说：“我们傅氏工程质量从来不怕检查。”
“话是这么说，可以来了一大堆记者，这次的影响还蛮恶劣的。”
他说：“让公关那边先处理一下。帮我订两张三个小时之后回国的机票，我马上就回来。”
“是，傅总。”
他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刚才的视频会议他把公司几个高管骂得狗血喷头，短暂的休憩之后，傅寒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身心俱疲。
那一瞬间，他很想有一个拥抱。
一个不用太温暖的拥抱。
尔后他才想起来，沈加欢去商场买东西了。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的时候，光线透了进来，今天纽约的阳光很充足，照在脸上让人觉得很舒适。
下过一场雪，整个城市都活络了起来，他看到街道上很多背着小书包玩耍的孩子，还有精神矍铄的老两口。
其实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也都是差不多的。
其实只要和想要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不论在哪里，也都是无所谓的。
傅寒想着想着，难得地勾起了唇角，笑得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他只是觉得庆幸，他已然二十七八，在这个圈子里混得游刃有余，也懂得面度形形色色不同的人，但这样的他竟能收获难得的安宁，真是幸运。
所以他舍不得放开这份幸运。
十八年能让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也许真的太久太久了，十八年前的沈加欢还是个刚上小学的小屁孩儿，也不过就会来往过那么几封信，她不记得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能因为他耿耿于怀，所以就强迫对方记得，傅寒好像突然间就释怀了。
他之前有那么怨恨她的遗忘，此时此刻就有多么后悔自己的任性。
感情的事情，本来就顾不上那么多的。
谁叫他爱了，他轻笑了一声，无可奈何。
谁叫他爱了呢。
既然爱了，那就不要再去计较那么多了。他也不小了，没时间也没精力和那些小年轻一样为了感情的事情去伤怀。
说到底，他还是想要娶她。
傅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想了很多，过去和未来，想起傅老爷子说的那些话，想起和沈家不可挽回的婚约，想起即将被硬塞给他的女人，傅寒的思绪很乱。
本来他以为这辈子挺好，能和她结婚生子，可江曼和何菲菲竟然做出那样的事，导致本就不很满意的傅老爷子亲手毁了这门亲事。他记得媒体发布会的那天，他向所有人宣布他要娶沈加欢，傅老爷子虽没再说什么，但凭借她对傅老爷子的了解，沈家那边老头子肯定已经施压了，至于接下来傅老爷子想要做什么，他尚且还不清楚。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之前的那个女人，替沈加欢平反。
砰——
窗玻璃震动了一下，傅寒下意识地往枪声响起的方向看去。
他的心猛地一紧。
是那个方向……
砰——
碰碰——
接二连三的枪声响起，傅寒再也没时间迟疑，他连外套都来不及拿就夺门而出。
是对面商场传来的枪声。
沈加欢……
他的脑海中一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他按电梯的手都在发抖。
他一边报警一边进了电梯，一直不间断的枪声，一开始是手枪，尔后是连续的冲锋枪，傅寒做梦也没有想到，恐怖袭击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在纽约市中心的地带，发生了规模这么大的恶性枪击事件，他想，现在的沈加欢一定吓坏了。
她其实不很坚强，她现在一定怕得不得了。
他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商场的门口，不断有人从里面跑出来，人们尖叫着、哭喊着、狂奔着、逃窜着，只有他一个人如同傻子一般站在门口，他四处张望着，耳边又响起枪声，傅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拨开涌过来的人群，费力地往里走。
有好心的当地人抓住他的手臂，制止道：“不能进去！里面情况很不好！”
又有枪声。
傅寒挣开，二话不说就往里面跑。
不要……不要……
不要再开枪了！
有那么一刻，他想哭。
在蜂拥而至的人群里，他没有找到沈加欢的脸。
他更怕了。
“别进去！”一个强壮的男人抓住了他的衣服，告诫道，“里面情况很严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枪声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警笛声。
人群中不知是谁叫道：“快叫救护车！快！里面有个华人失血很严重！”
华人……
傅寒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凉透了。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
华人……华人吗？
“沈加欢……沈加欢！”他疯了似的往前跑。
“别进去！”好几个人过来阻止他。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甚至还穿着皮鞋，甚至他根本就跑不快，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心里绷着的一根线像是突然就断了。
他想哭，想求上天垂怜，他这一生中第一次想向命运低头。
商场中心的广场上一片混乱。
人们狼狈逃窜之后，东西散落了一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似乎并没有人被打到关键部位，大多都是四肢中弹，躺在地上疼得抽动。
他找不到沈加欢。
傅寒蹲下身，一个个地确认倒在地上的人，寻找刚才人们口中的那个伤势很重的华人。
他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要崩溃了。
不可以这样……他乞求上苍，不可以这么残忍……
这么多年了，他等了沈加欢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她说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他一遍遍地找，然后逐渐失望。
一大批持枪警察进了商场，傅寒在商场最北边的角落里，依旧没有找到沈加欢的影子。
他快疯了。
在哪里……在哪里……
他自言自语，近乎绝望。
她会在哪里……可是刚才商场外根本就没有她的影子……会不会……会不会她根本就没有这个商场……
直到他看到不远处的一个专柜。
他记得，半个小时之前沈加欢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朋友圈，就是这个专柜。
他连最后一点侥幸都没有了。
傅寒砰地一声跪坐在地上。
这样寒冷的天气，他浑身上下都是汗，他垂着头，不停地喘着粗气。
“沈加欢……”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湿了。
“你……”
听到声音，傅寒如梦初醒，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脸去，看到了在商场最北角的洗手间门口站着的沈加欢。
她一脸茫然地望着傅寒。
迎接她的是一个滚烫的拥抱。
很紧，很用力。那个拥抱，几乎要把她揉碎了揉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头搁在沈加欢的肩膀上，傅寒狠狠地抱住沈加欢的身子，生怕一松手，她就又找不见了。
有很多话想说，可他说不出口，太多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什么都不说了。
他想，抱着就可以了。
“你……你弄疼我了。”她的声音怯怯的。
傅寒这才慢慢地松开手。
他长舒了一口气。
“你没事。”
“嗯。”沈加欢点点头，“刚才枪响的时候我正好在这附近，直接跑进了厕所，所以没事……”
傅寒第一次觉得上帝待他不薄。
“我……”
“呀！”没给傅寒说话的机会，沈加欢就撒丫子往外面跑，他拉都来不及，直到沈加欢看到不远处掉落的一个黑色的礼盒，她跑过去捡起来，如释重负。
傅寒跟过来：“喂！沈加欢，你不要命了？你瞎跑什么！”
他凶她，她一脸委屈。
然后傅寒看到她把礼盒递过来。
“我……只是不想丢了买给你的礼物。”她小声嗫嚅道，“毕竟……弄丢了，我就买不起第二个了。”
傅寒蓦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