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寒冬腊月,这年的冬天与往日大有不同,西南部,刚进入冬月八九天,就开始下起了雪,且一发不可收拾,连下了大半个多月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大雪,已经让那些生活在山野的农民们失去了耐心和希望——西南并非极北之地,不会一年四季寒冷如冬,自然而然的,也不会在冬月里就开始下雪,而且还是一下就是半个多月——这些个平民百姓,自然没有储存好那么多过冬的东西,时日一久,自然免不了要忍受饥饿和寒冷的折磨,更何况这些远居山野的农民家里本就贫穷,再加上有些人家的房子并不那么结实,积雪过多,便直接压垮了。
如此一来,情况则更加紧绷。
就在人们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就在这天夜里,原本该是大雪纷飞的天气,大雪却突然骤停下来,随后,月光清亮,第二日,烈日当头。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皑皑的白雪上,发出阵阵光芒——而那些原本处在绝望当中的人们,就好像是看到了救命的希望一样,从巨大的昏暗中走了出来,他们举家欢庆,还没到过年,气氛就已经喜气洋洋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人们脸上的笑容,就那么——戛然而止!
当天夜里,又开始下起大雪,并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直至后半夜,已经彻底成了暴雪!
北风呼啦啦地吹着,夹杂着迷眼的雪花,呜呜呜如同盘山大石似的砸在整片大地上。
不过多时,便有不少树木在顷刻间轰然倒地,而那些原本就不够结实或者已经老旧的房屋,也如同那些树木一样……轰然坠毁!
说到这里,金氏突然停了下来,红着眼眶,顿了顿,这才又继续说道:“当年他奶奶看我们这家子没有银钱,人老实嘴又不甜,还没分家便把这老老小小一大家子赶去了老房里头住……那老房是做什么的地方,原本是关猪关羊的啊,就那么让这一家子住进去了!”
说着说着,竟簌簌哭了起来,一旁,谢文君坐在矮凳上听着金氏回忆当年的事情,听着这些,自己同时也觉得百感交集,鼻子发酸。
“文君你知道,老房呐,之所以被称为老房,就是上了年头的东西了,原本是阿承他祖婆哦就是阿承奶奶的婆婆那辈人住的,有几十年了吧,后来他祖婆祖公去了后,便没人再肯住了,后来也无法,再加上那时候家里有些银钱,便买了几只羊和几头猪来养着,家里圈不够,就直接关到里头去了。”
“那年我们这一大家子住进去还没几个月,就下起了大雪,起初你发贵叔怕那老房子承受不住便在上头加盖了些苞谷杆,这家子这才能挺过去那场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说到这里,本应感到高兴的事情,金氏脸上却全然没有任何的一丁点儿笑容。
谢文君静静听着并不打断她的思路,听到这里,也隐隐觉出后面的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紧接着,就听金氏又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可谁也没想到哇,这老天他就是不开眼哇!”
“原本好好的,突然又下起大暴雪,下雪也就算了,风大哇,直接把房子上的苞谷杆瓦片都给吹飞了去了,飞了去了……”
也就是在那天夜里,在那场暴风雪里,李发贵一家住的老房就那么垮塌了,这一场意外来得让人触不及防——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暴风雪会突然说来就来,而且当时正值深夜,所有人都熟睡在梦中!
顷刻间,如同山洪地狱,天地震撼……
黑暗中,狂风呼啸,大雪纷飞,并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痛苦的撕嚎和惨叫。
有人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里丧失了年幼的生命,也有人在昏暗的夹缝中间昏迷不醒,索性庆幸的是,总算还是有人逃出了生天。
不久后,东方渐渐吐出了光线,露出一片鱼肚白。
奇怪的是,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过后,竟然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整个天地间,除了一片绚烂的雪白和破败的废墟,便只有为人父母沙哑的呼叫声了。
“二丫……二丫……”
“阿承……阿承……”
“救命啊,快救救我的儿啊,老天!”
吧嗒一声,眼泪掉落的清脆声,谢文君擦了把眼泪,轻声劝慰金氏:“婶子,快别哭了,伤身。”殊不知,在劝慰他人的同时,自己的声音也是哽咽不堪的。
“嗨,我是想起以前的事情,这才忍不住的,文君丫头你快擦擦,也别哭了,看你眼睛红的!”
闻言,金氏连忙随手用衣服袖子抹了把眼泪,装作不在意地说道。
殊不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句无意中的话,直接而又有力地戳进了那颗紧绷的心脏里。
谢文君刷一下愣住,金氏却没注意到,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
直到天亮以后,还是没有找到失踪的两个孩子,但金氏和李发贵这俩为人父母的并不甘心,之后找了又找,就在李发贵要放弃的时候,金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孩子会不会在这下……下面?!”
说着她指了指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的老房子,浑身抖得像个筛子。
闻言,身为一家之主的李发贵,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过了半饷,才下定决心般开始一点点搬开废墟,之后,有住得近一些的村民看到李发贵家成了这样,也都一一来搭把手。
几个时辰以后,终于将废墟大致搬开,也看到了角落里蜷缩着的两个孩子——李二丫和李承。
终于找到孩子,金氏突然疯了似的跑过去,一把将孩子从废墟中捞了起来,待看到女孩儿青紫的小脸后,一愣,而后瑟缩着手却又不得不去试探孩子的鼻息——早已经断气。
“呃……”金氏愣愣的,似乎已经不会说话,这时,有村民走过来又试了一下鼻息,摇着头安慰她节哀顺变,然而,原本呆愣的女人却突然“啊——”地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撕裂又悲怆,在场的不少人都不仅潸然泪下。
与此同时,李发贵也快速地抱起更里面的一个脸色惨白的半大孩子,随后试了鼻息,幸运的是,还留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顿时,抱起孩子就往大夫家跑……
“当时,我顾着二丫,看着她那已经没有生气的小脸,文君你知道……我这颗饱受折磨的心……有多痛么?”金氏一边哽咽着一边说。
谢文君又擦了把脸,点点头表示理解。
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深有体会。
只不过她原本以为离家就只有李正李承这几个孩子,没想到在十一年前,竟然还有一个,只不过,她幼小而脆弱的生命,早已经葬送在了那场事故当中。
“我本以为,老天夺走了我一个孩子,就会放过我另一个孩子,可是我没想到,阿承那孩子也遭了殃。”金氏有些无力地说道。
天之道,一介妇人,如何反抗?
“什么?”谢文君下意识问。
虽然意识到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她也却没有亲身经历过当时的事情。
“后来你发贵叔抱着孩子死赶活赶去找了大夫,却还是已经完了……从那以后,阿承便成了那样,大夫还说,能保持这种状况,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怜我的二丫和阿承,原本都是好好的人儿,却……”
说到后面,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谢文君同样没好到哪里去。
十一年前的寒冷冬夜,她失去了一个孩子的生命和另一个孩子的健康,而自己,同样也在很多年前类似的天气里,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双亲。
那时,她也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家里贫穷,为了维持开支,父母不得不去镇上的煤矿上工作,父亲是矿上的瓦工,母亲则是帮厨的,两人加起来一月也有几百块钱的收入,也足够让一家三口尤其是自己吃饱穿暖。
那时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一过可能就是永远了。
可是,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也不知道是谁先来。
就在投天,她父母还带着钱还有一堆的好吃好喝的回来,父亲把她举得高高的,说让她好好听话,等他们在做一个月,就回来陪她好好过个好年,给她发压岁钱。
那时她在父亲的大手里呵呵笑,开心得就好像是小公主。
可还没到过年,就传来了父母去世的消息。
谢父谢母回去煤矿上没几天,就下起了大雪,一天夜里,矿上不知怎的竟然遭了小偷来偷煤炭去过冬,而后,和矿上的工人起了争执,不知怎么的,就引起了瓦斯爆炸。
在临近村寨村民的记忆里,只听见“轰隆”的几声,就见不远处的天边似乎是着了火一般炸裂开来,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有一阵排山倒海的震动,整个煤矿都在顷刻间坍塌了,咧咧的火焰,不出几个瞬间就吞噬掉了矿上几十个人的生命。
可,悲剧并没有就此暂停下来。
常年的开采,让整座山峰都空虚匮乏。
“轰隆——”
“哗啦——”
半座山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坍塌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依然在下,白白的一层,覆盖住了原本污浊不堪的废墟,以及焦黑的人骨和消逝的灵魂。
一切暗涌都暂停了下来,世界,干净又安静。
这一场瓦斯爆炸引起的事故,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还是恢复了平静,可她的父母,却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