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姐，你来找我，真的只是想告诉我这些后果吗？”陆奈说道：“那您是觉得告诉我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呢？”
方伊宸微微一笑，极尽礼貌的说着不礼貌的话：“我希望陆小姐可以头脑清醒一点，摆正自己的定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位置，不要想着攀附高于你社交圈的人物。”
陆奈砸吧了两下嘴说道：“听起来您像个阶级论者。”
方伊宸垂眼，说道：“社会不是乌托邦，脱离现实的空谈都是无谓与愚蠢的表现。人类文明诞生的那天，差别就存在了。”
她可能自己对“阶级”这词还挺敏感，所以找了“差别”做替换，殊不知这样更显虚伪。
陆奈点点头，道：“可是我看社会大众普遍都挺爱吃狮子头的，国宴上也有这道菜，这算不算得上雅俗共赏、贫富皆爱啊？好像人们在口味上也没个阶级区分嘛，您说呢？”陆奈说道。
方伊宸这套理论在他们的社交圈是所有人自小形成的，从没遇见过用“狮子头”打比方的，这一时间倒还真把她唬住了。但到底是国际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略微思索，面不改色的接上：“鲍参燕翅也人人爱吃，可并非人人吃得起啊。”
“哦~说到底还是在说钱。”陆奈假装恍然大悟道：“我以为你是担心章昭的生活隐私，以后出行方不方便之类的……不过刚刚好像你也是一直在说股票和肖昱行的事，一点没提到章昭啊。”
陆奈说着，声音越来越冷。
别以为她之前没听出来，方伊宸打电话的时候就想问她“章昭”在哪，一听是外人才改口说的“昭昭”。
细节决定成败，陆奈打心眼里瞧不上方伊宸这个做姐姐的。
陆奈那番话说完，方伊宸似乎是吸气呼气很久，大概忍着没把陆奈丢下车，缓了一下才说道：“我的弟弟怎样跟你没有关系吧，陆小姐把自己当什么人了？当真觉得自己比我关心我的亲弟弟不成？像这样的越俎代庖之事，陆小姐好像很习惯去做啊？”
习惯越俎代庖？这是在讽刺她做林芝玥替身惹麻烦的事？
陆奈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她现在确实有些后悔，早知道会牵扯出这么多事，当时她忍一时说不定林芝玥顶多闹一闹就结束了，不会搞到现在满城风雨。
“张口一个‘我的弟弟’，闭口一个‘我的亲弟弟’……”陆奈说道：“是啊，章昭与你好歹也是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可我怎么觉得肖昱行对章昭都比你用心的多！”
“陆小姐做昱行的助理有多久了？”方伊宸冷笑一声道：“你好像觉得自己很了解他吗？”
陆奈算了算，好像自认识肖昱行，又从黑粉转成头号真爱粉，就是加上她变仓鼠的日子也没多久，至少冬天都没过。刚刚她在外面逃亡那会儿，冻得要死，现在坐在方伊宸车上才稍微缓过劲来。
陆奈觉得自己认识肖昱行的时间不太好告诉别人，想了想，问道：“你认识他又有多久了？”
方伊宸微微抬头，矜藏着骄傲说：“青梅竹马。”
“哦？”陆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撇撇嘴道：“看着不像。”
“你！”方伊宸被她这个玩世不恭的样子气到了，差点伸手指她。
陆奈这模样十足十学的章昭，现在拿来气他姐真是得心应手。
“哼！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没必要向你解释。”方伊宸撩了下自己的长发，移开眼神，高傲道：“昱行与我之间，是你这个外人艳羡不来的。”
“这样啊……”陆奈见她那多余的撩头发的动作，还有不自然的移开的眼神，就知道她自己心里其实没底气的很。
于是语速飞快的说道：“可是他不止一次觉得我和他似曾相识，并且主动加我微信，还会揉揉我的脑袋给我鼓励，有危险就把我护在身后，低声对我一个人说晚安，早上我起迟了来不及吃东西也会给我带着早点，平时还给我买了不知道多少多少好吃的，我调皮起来逗他寻开心他也一副宠溺的样子……”
陆奈虽然忍着没把他们其实已经接过吻的事情告诉她，但是故意把“宠溺”两个字说的肉麻兮兮，还眨巴眨巴眼睛，无辜的看着方伊宸问她：“你羡慕吗？”
“听起来肖昱行不过是在养条狗！”方伊宸大概被陆奈气到点上了，脱口而出道。
此话一出，陆奈震惊的看着她，有些难以置信这样粗俗的人身攻击竟然会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看来自己真的把她气的不行。
方伊宸自己也知道失态了，一张俏脸又青又白，陆奈看的都有些不忍了。
不过她说的确实不对。
就算肖昱行是在养宠物，那也是在养仓鼠，再也不会是养狗嘛。
再说了，肖昱行那么尊重她，完全不会像有些变态的男人把女孩子当成附属品或是私有物在对待。方伊宸这样说，真不知道是在侮辱陆奈还是在侮辱肖昱行。
方伊宸原本到这个破小巷子里来找陆奈，意思是找到她，先给几鞭子，让她知道自己和肖昱行之间的距离，再给几颗糖，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让陆奈信服。
谁知现在不仅没能把陆奈治一顿，反而被她气的不轻，所以也有些冲昏了头脑。忍不住尖酸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站在昱行身边有多碍眼？你跟他根本不配你知道吗？做人要清醒一点！”
话说到这个地步，陆奈也不收着了，冷笑了一声说，“应该是你要清醒一点吧？你自己听听你现在说的话，酸不酸？是不是特别没水准？输都输得很不得体。……方小姐，别为了男人丢了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你觉得你刚刚说我的那一堆话里，哪句不是在贬低女性吗？你觉得合适吗？”
她顿了顿，微微侧过身，认真的看着方伊宸，问她：“对了，那你觉得，肖昱行身边站着谁比较配呢？”
方伊宸死死的盯着她，眼中含怒带愤，一双好看的杏眼涌上了半悲半怒的泪水。
“你吗？”陆奈狠狠心，把话说完。
良久，方伊宸才低声的说了一句。
“下车。”
坐在前排的司机没有听见，陆奈出声提醒道：“司机先生，停车。”
她说的话很大，但司机恍若未闻，只是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方伊宸，然后试探的轻道：“大小姐？”
陆奈觉得好笑，想到上次方梦萍身边的那两个警卫员，也是这般令行禁止，只有自己“主子”的话才听，别人说什么都跟没听见似的。
这算什么活化石式的上古封建旧家庭，又是阶级又是主仆，难怪章昭避之如蛇蝎。
“停车。”方伊宸出声吩咐道。
她此时脸色阴沉的不像话，终于看上去和她那个尖酸刻薄又神经质的妈妈有些像了。
方伊宸沙哑着嗓子说道：“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拖累他们了。”
“你这是什么土里挖出来的沙文思想？”陆奈下了车，站在路边，直直的看着方伊宸的眼睛，说：“我和章昭是朋友，知道什么是朋友吗？就是彼施以此对我，我亦愿施以此对彼，不惜更甚！”
方伊宸狠狠的盯着她看着，像一条高举着尾尖毒针的蝎子，陆奈不甘示弱的对视着，把自己想象成见血封喉的黑曼巴蛇，嘶嘶吐着信子，毫不畏惧。
她对章昭，总是有种既是友、也是长辈的心情在交往、爱护。这次章昭为了保护她而站出来，她很感动，甚至感到有所愧疚。但同时，这既然是章昭的选择，她就并不觉得这是错的。因为如果连她都认为这是件不好的事，那才是真正的辜负章昭的勇敢、无畏，否定了他对朋友的真诚奉献。
“再者，我和肖昱行……”陆奈耸耸肩，道：“我和他的关系比你认识他十年、二十年都深，除非你考了个什么律师证，又能成功的说服他找你做他的律师，不然他的事，根本轮不到你来插嘴。”
方伊宸气的拳头都握紧了，似乎要冲下来和陆奈打上一架，但她尚存一丝理智，咬紧牙根吩咐司机开车走了。
陆奈站在路边笑眯眯的和她挥手道别，一直目送他们的车消失在拐角，她才突然泄了气似的放下手，弯下腰，渐渐缓缓的蹲坐在了路边。
她的手死死的抵在胃部，那里正一阵一阵的隐隐作痛。
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胃疼过了。
今天的紧张、混乱，加刚刚既紧张又混乱的深入敌穴，让她早就胃疼了，但一直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战斗力满满的气的方伊宸落荒而逃。
陆奈啊陆奈，你要是早有这个战斗力，高中时候吃点苦，早就上清北了，不用高考完填志愿时候辗转难眠。
在路边坐了一会儿，不仅因为天气太冷所以疼痛未减，而且陆奈发现来往的行人都会注意到她，有个和善的老太太甚至来问她“姑娘怎么了”。
她担心一会儿要是有人围过来就不好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万一有人因为她怪异的行为拍个视频或者直接直播，正巧被娱记看到就糟糕了。
陆奈撑着旁边的路灯慢吞吞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看了眼章昭的手机。
现在屏幕早就暗了，只能点开看看时间，或是打110、120。
想打个网约车是不可能的了，她身上又只剩一块钱，公交车都坐不了，除非学某些骗子在公交站问路人“求求您行行好借我一块钱坐车吧”。
但这事陆奈也做不来。
她自嘲的笑了下，心说刚刚还义正言辞的说方伊宸一直在谈钱，但这孔方兄还真不就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吗？
钱嘛没有，良心嘛不肯丢。
陆奈现在才有种深深的体会，像她这种年轻人，现在社会上也太多了。说的好听就是坚守原则，安分守己；说的不好听就是眼高手低，高不成低不就。
就这样——也就只能走路了。
现在是冬天最冷的时候，陆奈在街头寒冷的空气中，哆哆嗦嗦的舒出口气，看着自己吐出的一条白白的气，想象自己是东海的龙女，正在人间受难，竟然也能慢三拍的笑出来——之所以慢三拍，实在是因为脸都冻僵了，想笑一下，得等三秒嘴才能笑到位。
又冷又无助，陆奈现在唯一觉得庆幸的是，天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