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昨天那身衣服，花白的头发微微有些出油，黏在了皮肤上，看起来有些邋遢。脸上非常疲惫，眼睛里还挂着血丝，应该是一夜没有睡觉。
此时，章大地的眼神有些飘忽，对陌生的环境感到有些惶恐。他试图在玻璃门前推了几下，见推不开，就不敢动了。
幸好前去接待的是周舞，她一向有着特别的朝气和亲和力，几番问候下，章大地的表情才稍稍舒缓，可是在见到赵晴后，章大地的脸色不免又有些僵持。
赵晴将章大地迎入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章大地并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有点紧张，可还是会努力摆出些长辈的威严。
但这些因环境因素而产生的变化，远不及章大地老人骤变的态度让人在意。
对于昨天老人的态度，赵晴记得还很清楚，这么抵触鉴定的人，今天却来了鉴定所，她猜想，昨天夜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猜测归猜测，赵晴明面上仍旧是一副专业平淡的神情。
“请问，您今天来……”
章大地攥起满是茧子的黝黑的手指，嘴巴紧抿成“一”字，仿佛是要熬过自己心中的某个坎儿，半晌，才泄了气一样地说道：“我想，我想知道那个什么D……”
“DNA鉴定？”
“嗯，对，想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章大地的声音没有过去那般响亮，听起来有些无助，仿佛怕别人看不上他听不懂这些事，被人嘲笑。
但幸好，坐在他对面的是赵晴，一句话可以解释上一万遍都不会不耐烦的人。
尤其，在听到章大地想要了解DNA鉴定之后，章幸的委托已经有了希望，她是欢喜的。
她试图笑笑，让自己显得亲和一些，先将有关DNA鉴定从业人员所具备的所有司法证件摆出来，以及自己相关学位的证书。她知道，比起滔滔不绝的讲遗传规律，对于老人来说，他更相信国家所认可的东西。
章大地老人听得认真，确实因这些认证有了些改观。
之后，赵晴才开始大致给老人介绍了一下关于亲子鉴定的事。
她带他从外面大致看了眼实验室，然后以浅显的语言，介绍了一下遗传规律，还有要做亲子鉴定都需要什么。
在提到亲子鉴定最好同时提供“母亲的DNA”时，章大地老人沉默了一阵，赵晴便很快带过了。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赵晴将所能介绍的都讲解完毕，她希望自己能够让老人对亲子鉴定更加信任一些。
但是章大地老人却没有表态，嘴巴抿的更紧，陷入了另一阵沉默，半晌，只是对赵晴说了一句：“谢谢你……我会回去考虑一下。”
赵晴也不愿多劝，只做好自己身为DNA鉴定师的本分。
几句客套后，赵晴便亲自送老人出去。
恰逢一对夫妇来领取鉴定结果，丈夫拿着鉴定书，紧握着妻子的手，妻子似乎还在生气，但还是跟着他走了。
章大地多看了他们一眼，赵晴顺势解释了一下。
“孩子爸爸觉得孩子越长越不像他，所以和妻子闹翻了，扬言离婚。妻子逼不得已，让他来做了亲子鉴定，最后证明，孩子就是他们的。只差一步，就要因为一个误会，毁了这个孩子的一生了。”
赵晴看了章大地老人一眼，老人的眼睛动了动，没说什么，而后谢绝了赵晴的送行，自己搭乘电梯下去了。
赵晴返回办公室，透过窗子朝下看去。
孤身离开的章大地老人，显得格外瘦小。
心中总还是有些难过的。
赵晴轻吐一口气，将百叶窗拉下，这次终于有机会可以给顾一闻发了一条信息。
“刚才章老来过鉴定所了，向他介绍了一下DNA鉴定的事。”
很快，手机就震了一下。
上面只有一个简短的回答：我知道了。
赵晴准备将手机收起来，谁知就在同一时间，进了一通电话，是顾一闻的。
赵晴觉得或许是来问详情的，顺势接起，谁知道顾一闻却开门见山地说道：“章大海突然变得很狂躁，虽然现在护士紧急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但是他们还是希望就近的家属尽快去医院一趟。我现在就带章幸去医院，你快拦住大地老人。”
赵晴闻言，立即侧身趴在窗户上，对着章大地老人的背影喊道：“张老先生！！！章大地老先生！！”
她连喊了三声，章大地这才听见，恍恍惚惚回头看向赵晴。
当他看到赵晴用力挥出的手后，预感有什么事，本就沧桑的脸色，渐渐挂上了忧虑。
……
没过多长时间，赵晴和章大地老人便赶到了医院。
同时顾一闻也带着一同前来，章娟也一早接了信儿，难得打了一辆车赶到医院。
在他们来的时候，一个护士等在床边，她正在给章大海做简单的检查。
章大海睡得迷迷糊糊，虽然已经脱离了暴躁情绪，但仍旧显得痛苦不安。
章幸一进门立刻就跑到床边，紧紧抱着章大海的胳膊，说：“爸、爸！我来了！”
章大海斜睨看了一眼，只喏喏喊着“小雪”两个字。
这时，章大海的主治医师进门，给章大海停了下心跳，点点头，起身说道：“现在没什么事了，但是最好不要再激动。”
“到底怎么回事？”顾一闻问道。
“病人本来正在睡觉，突然就起来好像要找什么，一个劲儿地喊这个名字，然后大哭大嚷。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刚才还弄伤了自己，幸好已经及时处理了伤口——”
“小雪！小雪！！”章大海突然又挺起来，瞪大眼睛开始咆哮，声音震耳欲聋。
他就像是一个死囚，或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人一样，不停的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任谁看，都是凄凉而绝望的，落在章幸眼中，更是让他无法面对。
“爸，妈不在了，不在了！”章幸说着，用手背擦去了眼角的泪，“妈已经死了，被那些人逼死了。”
“小雪没有做坏事，小雪是好人！是好人！”章大海仍旧在喊，然后开始抱着章幸哭。
这句话一下扎穿了章幸的心。
“我知道妈是好人，我一直知道……”章幸低着头小声说着，但是那张清秀的脸却渐渐扭曲起来，他抱着章大海，像是忽然间将情绪发泄出来一样喊道，“但是这个混蛋世界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