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安排的采访稿件出来了，送到罗素素的总编办公室，稿子的内容和之前老莫说的问题整个来了一个大反转，素素的心就像是坐过山车一般，极不适应。叫来老莫问，你不是之前说电厂老总的老母亲过世，家中连续一周大摆流水席，收受礼金达五十多万吗？现在怎么成了“直挂云帆济沧海——团结的电厂领导班子”了？还有这个，宇恒房产，快步驶入快车道？怎么回事？
老莫讳莫如深地说：“这是经过深入采访后，了解的真实情况，都是竞争对手放的烟雾弹，不过，世茂国丰商厦的问题倒是真的，还需要进一步核实情况，初步接触了一下，他们表示愿意接受媒体监督。从这一期开始，电厂，宇恒和我们建立起了常年合作关系，各征订了咱们周刊五千份，同时还和咱们签订了全年广告合同。头儿，你想啊，这么好的合作伙伴，当然要正面宣传了，别说现在没有负面新闻，就是有那也要灭喽，他们现在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
素素问：“那要是以后我们的衣食父母出现负面新闻呢，照你这么说，就灭了不登了？毁灭事实，掩盖真相？这还是媒体吗？公信力何在？”
“不能够！头儿，真要有负面的东西该曝光曝光。不过还是要本着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原则办事嘛，曝光不是目的，监督才是原则吗？对不对？”老莫圆滑地解释着。
罗素素一时无语。
其实事情并不是老莫说的那样，几天前，老莫包里夹着投诉信，照片，还有已经写好的新闻稿件，亲自带着王磊到电厂和老总万福祥接洽，接待他们的是办公室秘书，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儿，没什么经验，就凭着脸蛋漂亮，根本不把老莫他们放在眼里，只倒了杯茶就把他们晾在接待室里不管了。
老莫也不在乎，在接待室里悠闲地喝着茶，看着报纸，一直等到中午，员工下班就餐时间了，才被办公室主任，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女人发现了，一问，才知道是报社记者，问明情况后，惊出一身冷汗，说我们万总去市里开会去了，请稍等，赶紧把那个不知深浅的女孩叫来好一顿数落，又打发人，拿来员工工作餐，请老莫王磊先凑合着吃点儿，同时迅速汇报给老总万福祥。
只一会儿的功夫，万福祥就来了，高个大肚子，跑的气喘吁吁的，一见面看到老莫和王磊正在那吃工作餐呢，回头训斥办公室主任，说怎么能让记者同志吃工作餐呢？随后打发办公室主任在附近餐厅定了包间，说什么也要和老莫他们一起去吃个“便餐”，老莫先是虚意推脱，最后还是在老万强拉硬拽下，勉强去了餐厅。
一进餐厅，服务员就轻车熟路的上满了一桌子菜肴，海鲜刺身，鸡鸭鱼肉，规格很高。
老万举起酒杯说：“首先感谢记者朋友能深入基层，关注我们基层企业的发展，我代表基层先敬二位一杯水酒，我干了你们随意。”说着一扬脖子，一杯酒下肚了。
老莫也不含糊，也是一扬脖子干了。
王磊只是轻轻沾了下嘴，没有喝多少，是老莫特意嘱咐的，两个人，得有一个清楚的，不能都喝高了，那就坏事了，万一来个什么糖衣炮弹，反侦察的高手，那我们就麻烦了，没吃上羊肉倒弄了自己一身膻气就太蠢了，所以王磊始终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几杯酒下肚，酒热耳酣之际，双方话题有了进展。
老万很伤感地说，我从小没了父亲，是老母亲一手拉扯大的，小的时候家里穷，吃不上什么好东西，有一次上体育课，因为营养不良昏过去了，回到家，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就把家里唯一下蛋的母鸡杀了给他炖汤，自己一口都没有舍得吃。以后为了供他上学，跑到砖厂背砖，每天累的直不起腰来。他一直到上大学，所有费用都是老母亲一砖一砖背出来的，现在想想都伤心。现在自己好了，可以给母亲以好的生活，可是母亲却老了，没享上他的几天福就走了，说着竟痛哭起来。
老莫拍拍老万的肩膀表示理解，说自己也是苦出身，为了供自己上大学，父母也是含辛茹苦啊，然后提议，为了我们受苦受难的父母，干一杯。
两个人相见恨晚。这时候王磊不失时机地请示老莫，说莫总那我们这篇稿子还上不上了？还有这些照片，投诉信怎么办？
老莫转头骂王磊：“你小子是成心的是吧？万总一路走来容易吗？你小子我早就看出来不地道，唯恐天下不乱！”说的王磊低头不说话了。
这时老万大着舌头接话，说：“老莫你别训年轻人了，他们哪懂什么？难啊，现在干什么事都难啊！”
老莫点头说：“就是，一样，老哥你说你难没人信，我信！我也是和你一样，多少人都羡慕，说什么？记者，无冕之王，走哪儿都是风风光光的，屁！其实根本不是，我们的难谁知道？每天啊被指标压得都喘不过气来，媒体生存不易啊，唉不说了，浮云！••••••都是浮云！”
老万也大着舌头说：“对！都是浮云！浮云！••••••这样，咱哥俩交交心，”老万涨红着脸一拍胸脯说：“今后哥哥的事就是老弟的事，老弟的事就是哥哥的事，你说什么哥哥都照办！怎么样！”
老莫从王磊包里拿出稿件和投诉信，扔给老万说：“老哥仗义！••••••拿去！多大点事，弟弟给老哥灭喽！不上了！”
老万动情地说：“兄弟啊，真够意思，啥也不说了，我拍板了，订五千份报纸，全厂职工都来看报学习，丰富职工生活，全年广告我包了，明天就上会，后天就打款。然后掏心掏肺地说，兄弟，企业宣传和职工精神生活都要抓啊！以后就看兄弟你了。”
老莫端起一杯酒保证：“放心老哥，兄弟一定为电厂的发展做好保驾护航的工作。”说着一饮而尽。
第二天，老莫带着王磊又杀到宇恒，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精瘦男人，一看就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一见他们进来，立刻笑脸相迎，安排就坐，倒茶，然后恭恭敬敬地问，有什么事？表明来意后，马上电话通知董事长。一会儿就来了一个一身潮服打扮的年轻人，自称是宇恒的总经理，董事长是他爸爸，但现在不在，去海南了，由他来接待两位，把老莫左一个叔，右一个叔的叫着，态度那叫一个好。
说你们是为了金爵会所来的呀，那好，我带你们先去看看，参观参观，然后开着他的兰博基尼载着老莫王磊到了地方，将两人带到一个装潢奢华的豪包里，洋酒洋烟一上，介绍说，这是我爸爸为了给我一个创业平台投资的一个会所，叔你都不知道，来的都是我的朋友还有一些生意上的伙伴，有时候谈生意也没个去处，与其把银子撒到别处，还不如在自家消费来的方便实惠您说是吧？
老莫看看四周点头：“你还别说，这装潢的真不错，有品位够档次。”
小伙子一打响指，一个服务生走过来，把两张VAP金卡送了过来，小伙子递给老莫：“叔，这是两张贵宾卡，终身免费，您什么时候来这消费都行，酒水随便点，想怎么消费就怎么消费。”
老莫推脱：“这，不好吧？”
小伙子不由分说把卡硬塞给了老莫，老莫半推半就地接过说：“问题是现在有人投诉你们，有图有真相的，••••••我们是媒体，不能致读者于不顾吧，有投诉我们就要落实采访，给读者一个交代。”
“那当然，理解理解！叔这样，您采访您的，我们全力配合••••••”
这时，小伙子的手机响了，接起，到一旁对着手机说了会儿话，然后过来说：“刚才我爸交代了，一直想和报社长期合作来着，一直也没个机会，想让我跟您谈谈，全年广告怎么做啊？我们现在特别需要媒体宣传。”
老莫让王磊从包里取出一张广告报价单，递了过去说：“你说了能算吗小伙子？”
“能能，嗨！我们私营企业，我说了就算，明天就打款。”
王磊补充道：“你们做全年广告，最好再征订些报纸，你想呀，你们可以把报纸宣传作为企业实力和形象的象征，送给你们的购房业主和合作伙伴，这样既宣传了企业又拉近了和业主之间的距离何乐而不为呢？”
“对啊，还是你们专业，••••••那征订多少好呢？五千份怎么样？明天就打账！”
老莫用手指点着小伙子夸奖道：“还是年轻人有冲劲啊，我欣赏你！行啦我们走了，你们也忙就不打扰了。”说着起身要走。
小伙子嬉笑着说：“那叔，你们采访的事••••••”
“嗨，忘了，小王明天你过来采访吧，正面宣传很重要，现在企业发展都不容易啊。好，走了。”
“哎好咧！那我代表我爸先谢谢您。”
“好说。”
两人从金爵出来，王磊兴奋地说：“莫总，这也太轻松了吧，这么快就完成了原来全年三分之一的广告发行任务量啊，可是，写好的稿子还上吗？”
“上什么上？！这些企业和我们建立起了长期的合作关系，就是我们的合作伙伴，怎么能再做负面报道呢？”
“那我的稿子不就白写了？我的上稿任务完成不了，末位淘汰怎么办？”王磊发愁地嘟囔。
老莫不屑一顾地说：“你怎么不开窍啊，负面的稿子不上了，正面宣传的稿子不是还要上吗？再说了，报纸征订的提成给你一半还不够吗？顶你一年的稿费了，跟着我还能让你亏喽？”
王磊两眼冒光地算了算：“哇塞！两万啊！”王磊惊呼。
老莫斜眼看看王磊笑说：“德行，没见过钱啊，好好跟着我干，前途无量。”
“莫总那我可得请您吃饭。”王磊殷勤地邀请。
老莫看看天，抖着腿想想，然后咂摸了一下嘴点头：“行，那走着！”
几天顺风顺水，到了世茂国丰商厦行不通了。世茂的当家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海归，叫黄建成，年富力强，有魄力。老莫和王磊去了几次都没能见上一面，一直是办公室主任接待，配合采访，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彬彬有礼中透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这让老莫的心里多多少少生出些许的不舒服来，所以老莫告诉素素说世茂的投诉属实，其实心里是想先发稿子，试试水。
素素看了看标题——世茂国丰商厦年报有假？用了一个问号，通篇没有一句质疑年报有假的文字，但标题却有诱导的嫌疑，文章最后一句——本报将进一步追踪报道，就是老莫埋好的雷。老莫想先用这篇稿子敲打一下世茂老总黄建成，看看动静再说。
看到罗素素犹疑不定的样子，老莫抬出楚森来：“头儿，之前这些稿子我也请示汇报了楚总编，他也没有反对，还鼓励要大胆做，畏首畏尾什么也做不成，咱们周刊现在影响力越来越大了，以后这类投诉稿件肯定还有很多，这样做对不对，还要不要这样做，都需要我们把握好度，舆论监督嘛，总是有了舆论才监督嘛，有投诉我们总不能不闻不问吧？总要给读者一个交代吧？”老莫说的振振有词，罗素素心里却是沉甸甸的，说不出哪里不对。
一周后，稿子一发出来，世茂的副总就带着律师亲自上门到报社交涉来了，说这篇报到有误导嫌疑，文章一发出来就给他们的上市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阻挠，希望可以重新刊登一篇正面报道来澄清之前的负面性影响，同时保留通过法律解决的权力。
接待的自然是老莫，他看看来人，瞄一眼桌上摆放的报纸，报纸已经用笔在标题下面以及文章中的几个重点部位画了粗杠，看来这些地方很受质疑。
老莫倒了杯茶给来人，先自我介绍，不卑不亢地问：“莫怀春，••••••请问贵姓？”
来人抬眼声色俱厉地说：“方！方正的方！”
“哦，方？••••••”
“世茂国丰副总——方茂林！”
“哦失敬失敬方总。”老莫装出一副惶恐的表情，“不知道方总对这篇稿子有什么意见吗？”
“这篇稿子严重失实！标题更是如此！！请问我公司年报你们看过吗？我公司的经营状况你们了解多少？我公司的财务情况你们是从哪个渠道来的？真实性又有多少？你们就敢这么不负责任的肆意歪曲，编造虚假新闻？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媒体的公信力何在••••••”
老莫打断他：“••••••请喝茶，先别激动。”
方茂林顿了一下依然气愤不已地说：“我公司已经进入筹备上市阶段，现在让你们这篇虚假报道一弄，之前所有工作都搁置了，不仅如此，现在相关机构也已经入驻公司，正在对公司财务进行全面的审查，我们强烈要求，报社必须挽回之前的负面影响，公开道歉，同时刊登一篇正面宣传的新闻以正视听。”
见惯了各色人等的老莫，应付这些事情早已熟门熟路，洞悉一切了。他迅速的从来人的语气和说辞上轻易地就扑捉到了问题的要害之处，狡猾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也不接茬，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一摞机打举报信，还有一个优盘：“这是你们公司财务报表，这是举报信。”
方茂林看了看桌上的优盘，又拿起举报信看了两页，面上虽没有变化，但口气明显缓和了不少：“无稽之谈，纯属诽谤！莫总，你们不能这么草率的只听信举报信的说辞啊。”
“那当然，我们还是很严肃的，对待这种举报，我们第一时间就去世茂采访核实情况，我们去了几次，你们都没有理会，只是安排了一个办公室人员接待采访，”老莫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如果没有举报信，我们也不会追踪报道这件事情的。再说了，这篇报道从头到尾都是以市民投诉的角度报道的，你看，开头是举报信内容，然后是你们办公室人员接待时的情景纪实和回答。标题更是如此，问号，不用我解释你也知道，问号是什么？——语气语调的辅助工具，表示一句话完了之后的停顿，用于疑问句、设问句和反问句结尾。疑问句末尾的停顿，用问号，反问句的末尾也用问号。从头到尾，我们没有一句不实之词，更没有虚假新闻一说，我们是媒体，舆论监督嘛，有舆论就要监督，总不能不作为啊。”
老莫洋洋洒洒的一番说辞让方茂林一时无话可说，之前的愤怒和威风也荡然无存。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又交涉了一阵无果，方茂林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老莫不失时机地接茬说：“这样您看行不行？跟踪报道我们还是要跟踪报道，这次针对举报信中涉及到的问题，贵公司给个说法，咱们逐一落实，同时再正面把贵公司这几年的发展规模和未来的发展前景展现一下，这样既对举报信有了一个明确答复，同时又消除了不良影响，还把世茂的形象树立起来了，您看怎么样？”
方茂林和边上的律师互看一眼，沉吟许久没有作答，老莫也不着急，喝着茶等待，良久，方茂林才开口：“••••••也只能先这样了，我回去再向领导汇报一下，安排人员接待记者采访，也希望报社能尽快发文。什么时候，我们双方就这件事坐下来一起再聊聊，你看怎么样？”
“那当然了，好说方总。”老莫客气地回答，心里为自己策划导演的这场戏自得。
两人走了，老莫拨通了楚森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