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电视台演播厅里，灯光明亮，左侧一个胖胖的厨师正在全神贯注地制作菜肴，右侧专家席上坐着陈瑜民，台下约一百多人，分三层坐着，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看，几台摄像机分几个角度正在拍摄。
欧丽一身大红的套装透着喜气，拿着话筒介绍，张师傅不愧是获过全国厨艺金奖的大厨，这道菜真是色香味俱佳，关键是——还有营养。转而又对着陈瑜民说：“陈主任，针对这道菜，您能给我们观众朋友们介绍一下它的营养价值吗？在春节期间如何吃，怎么才吃的有营养，是观众朋友们都很关心的问题，请您从养生的角度给大家讲讲吧？”
陈瑜民点头，微笑着说当然可以，这道菜非常适合在春节期间食用，不仅清淡爽口，而且是一道传统的养生菜。然后侃侃而谈，把菜的典故历史，营养价值，针对的人群，以及禁忌，结合时令节气娓娓道来，台下的观众听得津津有味，都很认真，有的还拿着小本记着。
今天是小年，大家都想赶着早点把节目录完，所以配合默契，没出什么差错，最后屏幕上打出冠名单位的广告语后，欧丽一打响指，高兴地说：“好了！今天的录制结束！节目录制的非常顺利，谢谢大家！明天请大家一鼓作气，把剩下的几期一起做完好吗？哎大家先别走，每个人都有一份小礼物，还有夜宵，小王，请给大家分发一下。”
说完看着正在取耳麦的老陈，婷婷袅袅地走过去：“陈主任，谢谢您，辛苦啦，录了这么晚，嫂子这段时间该生气了吧？”
老陈说：“她哪顾得上和我生气啊，明天儿子就回来了，她这心里啊全是儿子哈哈。”
欧丽看了看陈瑜民，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陈主任，那你可够可怜的，都没人关心了，要不，我关心一下？请您吃宵夜？”
陈瑜民一听这话哈哈笑了：“是够可怜的，在家啊，我这排名一直是第三位，千年老三，儿子永远是第一，永远的老大，现在这老大要回来了，我这老三就稍息了，小欧啊，心意领啦，今天得早点回去，你看，现在都夜里十点了，再回去晚点，你嫂子该不开门了。”
欧丽笑了，有些失落地说：“呦陈主任，您还那么怕嫂子啊？”
陈瑜民低着头边收拾手里的公文包，边乐呵呵地打趣：“当然啦，你嫂子那要是生气起来，嗬！得好几天哄。”
欧丽脸上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嫉妒，意味深长地说：“那嫂子可够厉害的，不过也够幸福的，我要是能找上您这么好的老公就好了。”
陈瑜民听到这话，正在整理讲稿的手停了一下，马上装作不经意地说：“你这么优秀，追你的男孩子一定不少吧？”
欧丽莞尔一笑，露骨地说：“他们？比起您，那可差远了。” 然后，不等陈瑜民作答，很快掩饰：“那好，那明天，明天您儿子也回来了，录制结束后，您得把时间留出来，明晚录完后，我们安排了一个简单的庆祝活动，就在这儿，您一定得参加好吗？”
“好。”陈瑜民爽快的答应了，提起公文包，和对面收拾刀具的大厨张师傅打了声招呼道别，然后对欧丽说：“那我先走了。”
“嗯，陈主任，那明天见。”
“明天见。”
陈瑜民转身向门口走去，欧丽在背后，看着走出演播厅的陈瑜民，一脸不舍。
中午11点，火车站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人。春节将至，正是春运最忙的时候，一场一年一度的人口大迁徙又拉开了帷幕。
陶叶和陈瑜民站在人群当中四下寻找，终于看到儿子陈瑞，背着双肩包，拉着行李箱向他们走来。两口子赶紧迎了过去，儿子穿着一件加绒的休闲运动服，一脸疲惫。
陶叶心疼地过去，接过儿子肩上的背包，老陈赶紧接过来说：“我来，给我。”陶叶用手摸摸儿子的头急切地问：“儿子，是不是不舒服？脸色咋这么难看，老陈你看看咱儿子是不是生病了？”
陈瑞用手拿下妈妈的手，轻松地说：“妈！我这不好好的吗？就是车上没睡好，人多太吵，感冒了。”
老陈背着儿子的背包，接过行李箱，埋怨陶叶：“你看你，一见面就不盼点好，年轻人感冒很正常，别一惊一乍的。”
陶叶拉着儿子的手说：“手这么凉，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心啊，这么冷的天，你也不带个手套，衣服就穿这么点儿？羽绒服怎么不穿？非得感冒了你才安心是不是？”
瑞瑞撒娇：“哎呦妈！就是一个小感冒至于大惊小怪吗，年轻人火力壮，你没听说啊？”
“哼！火力壮什么壮，这都感冒了。”
“好好好，回家就穿羽绒服，穿的厚厚的。”瑞瑞推着陶叶的肩膀边走边哄，陶叶怜爱地看了儿子一眼，才停止了唠叨。
老陈把东西都放进了后备箱，三个人高高兴兴坐进车里，车子快速驶出火车站。
车上瑞瑞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冲陶叶晃了晃，得意地炫耀：“妈，你看，这是什么？”
陶叶说：“这孩子，银行卡妈妈还不知道？”
“猜猜里面有多少钱？”
“多少？”
“十万块！都是我这次挣的。”
“呦！傻孩子，累坏了吧？以后别这么累，钱不钱的妈妈不在乎，只要我的儿子身体棒棒的，妈就满足了。”然后欣慰地冲陈瑜民说：“看咱儿子，多优秀。”
老陈也喜滋滋地接话：“那是！我儿子嘛哈哈。”
“妈，这个给您。”儿子把卡往陶叶的手里一放，看着车外的高楼说：“过年我请你们到最好的酒店搓一顿怎么样？”
“嚯！好，儿子，有点男子汉的样子了，我和你妈能吃上我儿子的饭了，嗯不错。”陈瑜民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亲亲热热说话的母子俩，笑呵呵地打趣。
陶叶自豪地说：“那当然了，我儿子啊长大了，不过儿子，这钱咱先不花，妈给你存着，等你以后娶媳妇用好不好？”
“啊呀妈，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你儿子啊还能挣好多钱呢，这才哪到哪儿啊。”
“好好，我儿子最棒啦！”
“那是！”瑞瑞一扬头，自夸一句。
车里欢声笑语，汽车轻快地一路向家驶去。
回到家，陶叶和陈瑜民赶紧进厨房准备饭菜，陈瑞则跑进自己的房间，大字躺在自己的双人床上滚了一下，很享受地说：“啊呀还是回家好啊，好舒服啊。”然后一个弹跳起来，看看书桌，又看看墙上帖的泰森画，都是原来的模样，妈妈还给换了新床单，瑞瑞拿起桌上的拳击手套，摆出攻防的姿势，然后对着充气沙袋，一通挥拳。
陶叶听到“砰砰”的响声，在客厅喊：“瑞瑞，你不累啊，刚回来就打拳？”然后从锅里盛了一碗早上就炖好的热腾腾的鸡汤，自己先尝了一小口，温度刚好，端进来：“别打了，休息一下，快把鸡汤先喝了，这可是妈妈一大早就起来炖的，可好喝了，快，趁热喝了暖和暖和，妈给你做好吃的啊，听话，喝完睡一会，饭好了叫你。”
陈瑞接过鸡汤，喝了一口：“嗯！还是妈您做的汤好喝。”然后大口喝起来。
“你慢点喝！”
鸡汤喝完，瑞瑞又抄起哑铃练举了几下，被陶叶按住，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来：“不听话是不是？闲不住就去洗个热水澡，喏，这是妈妈新给你买的睡衣，可软乎了，洗完澡换上，去。”。
“好，知道啦！”儿子嘻嘻笑着接过睡衣，晃进卫生间。
“臭小子，好好洗洗，解解乏。”陶叶提高嗓音在后面喊，“把换下来的臭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完了妈给你洗。”
“知道啦！”卫生间里传来儿子的回答。
陶叶满意地笑了。
陶叶收回碗，回到厨房，无限爱怜地对老陈说：“这孩子，一刻都闲不住。”
“由他去吧，好久没回家了，家里啥都好，哎你把那把刮鱼鳞的刀给我递一下。”陶叶把刀递给老陈。两个人在厨房忙乎起来，陶叶洗菜，老陈弄鱼。
老陈边弄鱼边感慨和展望：“年轻就是好啊，你看，咱儿子一回来，这家一下就有了鲜活气了。哎呀，过去啊老人们都说，这家里啊——什么狗咬鸡叫娃娃跑是最有烟火气的人间美景了，等将来啊，咱儿子一结婚，嘿！再有个小孙子跑前跑后的，那家里可就热闹喽。”
陶叶洗着菜，瞥一眼老陈，边上叨叨：“想得美，先别想孙子了，现在啊想想你儿子吧，哎我说你的节目做完了吗？中午吃完饭，下午你给孩子看看，感冒要不带到医院查查？这孩子天天熬夜，又是学习又是家教又兼职做网游设计，太累了，你没看咱儿子都瘦了，别累病了。还有啊明天是周末，咱们再带孩子出去逛逛，给孩子买件过年的衣服，我前两天在海澜之家看了一件，瑞瑞穿着肯定好看。”
老陈把洗好的鱼往盘子里一放抵制：“不是我说你，孩子刚回来，你让他好好睡一觉比啥都强，一般感冒，多喝水多休息，年轻人哪就那么容易生病啊，动不动就上医院查查，你啊，把心放到肚子里，瑞瑞的身体好着呢。”
“你别打岔，你到底下午有空没空？”陶叶穷追不舍。
“还真没空，我今天是向院里请了假的，早上接瑞瑞，中午吃完饭后，我就要赶到电视台去，还有四期节目没录完呢，儿子回来了，这下有人陪你了，我也可以放心做事了。欧丽说今天加班，把这几期全部录完，还要开个庆功会什么的，算是收关杀青吧，估计时间不会太短，你不用等我，如果太晚了，我就去办公室凑合一晚，孩子刚回来，我这出出进进的，孩子休息不好，你也一样。哎不过明天可以，我保证啊，今天录制完，我也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一定在家好好陪你们娘俩怎么样？”
“谁稀罕！说得好像你天天陪我啥也没干似的，什么——还可以放心做事了？哎你说说，我啥时候让你不放心做事了，我拖你后腿啦？”陶叶揪住问题不依不饶。
“好好我说错了，我老婆里里外外一把手，从来没让我操过心好了吧？”老陈一听话茬不对，赶紧找补。
“还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呢，哼，现在有事还要预约了，今天不行，明天可以，嘁！有些人啊，现在是红人喽，你啊爱有时间没时间，我和儿子去转，没你照样转，省的耽误了你大主任的宝贵时间。”
“哎哎夸张了啊瑞瑞他妈，好像我整天不着家似的，冤枉我啊，哦不对，这要在农村应该是孩儿他妈。”陈瑜民扭转话锋，插科打诨，故意搅浑水。
陶叶看出来了，直接指出：“转移话题，浑水摸鱼。”
陈瑜民笑着诡辩：“我这可不是浑水摸鱼啊，我这是善于转化矛盾，把刚冒烟的小火苗及时扑灭，别看一点小火星，搞不好就可以形成燎原之势啊，到时候还不是我倒霉？你说是吧老婆？”
“你还知道啊，你还害怕后院起火？”
“那当然了，江山稳固，那全靠后方啊。”老陈开始打哈哈。
“贫！你啊也就在家里没正形。”
老陈笑眯眯的也不反驳。
饭菜摆上桌，瑞瑞也洗完澡出来了，一看一桌子都是自己爱吃的，忍不住下手抓了一块放进嘴里：“太好吃了，妈，都快馋死我了。”
陶叶递过筷子爱怜地说：“这孩子，还是这毛病，坐下慢慢吃。”
瑞瑞坐下撒娇：“妈，你做的饭就是好吃。”
老陈这时一手一个端着两碗米饭坐下，略有些吃醋地说：“这马屁拍的，怎么？就妈妈做的饭好吃？爸爸做的饭就不好吃了？嗳这个鱼，还有这个糖醋排骨，这个宫保鸡丁可都是老爸做的啊。”
陈瑞眼珠一转，马上献媚：“我说什么来着，就觉得今天的这个鱼特别好吃，原来是老爸的手艺，嗯！果然不同凡响。”说着大口吃了一口鱼，吓得陶叶赶紧喊：“小祖宗你慢点吃，小心刺！”
“好吃太好吃了！”儿子赞叹，一不留神正被鱼刺卡住了，赶紧喝汤，折腾了几下总算冲下去了。
老陈用筷子点了点儿子，笑得差点岔气：“马屁精！”
陶叶埋怨地瞪一眼丈夫：“都是你！”
儿子顺杆爬：“就是，都是你，还是我妈好。”
老陈叫屈：“好好好，都是妈妈好。”反手把一块糖醋排骨夹到儿子碗里。
瑞瑞瞅瞅老爸，爷俩“嘿嘿”直乐，陶叶在边上看着，也忍不住笑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饭。
吃完饭，老陈嘱咐陶叶，下午和儿子购物后就在外面馆子里吃完饭后再回家吧，不要再做饭了，中午剩下的剩菜你们也别吃，明天中午我带到单位去吃，然后就去电视台了。
陶叶和儿子在家，陶叶洗碗，瑞瑞在边上帮忙，陶叶让他歇着，问：“儿子，累吗？”
瑞瑞说：“不累，妈，我好着呢。妈您儿子回来了，天天陪着您，高兴吧？”
“好儿子，当然高兴了，妈没白疼你，嗳妈给你看了一件新衣服，快过年了，明天带你去试试？”
“干嘛明天，一会儿就去吧。”
“这孩子，你不累啊？”
瑞瑞弯了弯胳膊，显示了一下肌肉：“我现在浑身冲满了力量。”
陶叶笑了：“好。”
母子俩高高兴兴地整整逛了一下午，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堆东西，又在外面的馆子里吃了饭才回到家。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了。
睡前，陶叶又给儿子热了一杯牛奶，让瑞瑞喝了，嘱咐早点睡。看着儿子躺下睡了，这才悄悄地退了出来。
电视台的录制厅里，正紧锣密鼓地录制节目。
今天张大厨不仅准备了很多食材，制作了几道时令养生蔬菜，还为正月十五的节目特意准备了火锅，寓意团圆美满的意思。火锅的香气飘得满大厅都是，几个摄像不停地咽着口水，录到一半，休息时都忍不住跑过去，说张师傅你今天的这个火锅太诱人了，都没办法专心做节目了，嗳欧姐，要不我们先垫点儿？
欧丽说：“坚持一下，录完再吃。争取十二点以前录完，你们现在一吃，拍起来就不好看了。”
摄像大包大揽地说：“后期我们制作好看不就完了吗？现在吃点儿，加班加的都饿了。”欧丽坚持说不行，大家抓点紧，录完再吃。几个人只好作罢。
好不容易录完了，欧丽一看时间，快凌晨一点了，给现场观众每人发了一份赞助单位的产品，一个振动按摩器，还有一个磁疗枕，大家高高兴兴地拿着礼品走了，剩下就是现场工作人员和嘉宾了。
欧丽高兴地拍拍手说：“大家现在可以开吃了，为了庆祝我们今天圆满完成录制任务，赞助单位还特意给我们提供了饮用酒水，大家喝白的还是喝啤的还是红的？全都有哦。”
几个年轻人一听，说太好了。一拥而上，各自拿了自己喜欢的酒水开喝起来。张大厨就着做节目的食材和助手很快又炒了几个菜，火锅的食材也入锅了，气氛一下热闹起来，几个年轻人吃的热火朝天。
欧丽打开一瓶红酒，到了几杯，拿一个盘子托着送到陈瑜民和大厨张师傅面前，说今天的节目多亏了陈主任和张师傅，才能制作的这么顺利，谢谢！我们一起喝一杯吧，算是庆祝节目录制圆满成功。
陈瑜民拿起手边的自带水杯推辞：“一会回家还要开车，就不喝了。我以水带酒——喝水吧。”
张大厨也说：”我也不喝酒了，我这血压高哈哈。”
欧丽遗憾地说：“合着就我一个人喝啊，多没劲啊。张师傅，红酒养生，您就喝点儿吧，况且还有陈主任在这儿呢？是吧陈主任？”
陈瑜民笑了说：“少量还是可以的。”
张大厨盛情难却，只好说：“那就少来点儿。”
陈瑜民坚持不喝，说：“我就以水代酒吧。”
欧丽也不勉强，指了指助手说：“那我就不挑战权威了，陈主任，我可喝了，我要是喝醉了，你可要负责把我和小王送回家啊。”
陈瑜民笑说：“没问题，不过酒还是要少喝，别喝醉，微醺最好。”
欧丽耐人寻味地转了一下酒杯：“是吗？微醺最好？嗯，知道了。”三个人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杯子，算作干杯了。
少顷，张大厨先告辞走了。陈瑜民也要告辞，欧丽说，：“今天这里所有人都喝了酒，陈主任您可是答应送我们的，我喝了酒开不了车，我和助理小王就要麻烦您送了。”
陈瑜民扭脸看看摄像几个年轻，正吃喝的带劲儿呢，只好说：“好吧。”
助理小王显然放开了，小丫头和几个年轻人围着火锅，就着张大厨的手艺喝了个热火朝天，欧丽也加入其中，老陈很节制的只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儿。风卷残云，酒足饭饱后，几个小伙子先各自打车回家了。
小王脚下打绊儿地走过来问：“欧姐，今天陈主任送我们回家啊？”
欧丽说：“对，”然后扭头对陈瑜民说：“陈主任，我们可就有劳您了。”
“没问题。”
陈瑜民开着车送欧丽和助理小王，先把小王送回家，然后送欧丽。到了欧丽家楼下，欧丽却坐在车里不动，黑暗中，车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响，陈瑜民奇怪地问：“小欧，你还好吧？”
欧丽还是没有吭声。陈瑜民再问：“小欧？你没事吧？”
欧丽却突然掩面哭泣起来，吓了陈瑜民一跳，忙问：“小欧，你怎么了，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欧丽啜泣着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一下眼泪，不好意思地说：“陈主任，对不起，最近好累，能聊聊吗？其实——我心里特别难受，真想找人倾诉一下，我现在实在••••••”接着又是一阵啜泣声。
陈瑜民扶额，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说：“嗯，好吧，小欧，那就——聊聊。”
欧丽伤感地点了一下头：“嗯。”
陈瑜民看了看四周，发现附近有一家酒吧还在营业，说：“这样，就到那里坐坐吧？”
欧丽说：“好。”
两个人来到酒吧坐下，陈瑜民叫来服务生：“两杯柠檬水。”
欧丽红着眼睛说：“谢谢您陈主任，我可以要一杯红酒吗？我的伤心只有就着酒才能说，行吗？”
“当然。”
红酒端上来，欧丽喝了一大口，良久，才开口说话：“••••••人家都说，电视台主持人，多么让人艳羡的工作，你哪会有什么苦恼，能有什么伤心事？其实那些都是表面的风光，谁都不知道，其实我活得有多么不易。原来，刚毕业那会儿，为了能在电视台站住脚，我拼命努力，别人下班我上班，别人休假我还在工作，没有时间玩没时间逛街甚至没时间谈恋爱，从助理好不容易熬成主持人了，也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了，也终于遇上了自己喜爱的人了，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男朋友却跑了，哈！跑了！理由是——受不了我天天工作，女强人的样子，哎天天工作怎么了，女强人怎么了？我们毕竟好了五年啊，五年了他还不了解我？我有多不容易啊！陈主任，我现在三十一岁了，我现在就想趁着年轻再好好努力努力，干出点名堂来，可是他就是不理解，就这么走了，走了••••••”
陈瑜民说：“呦，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起过这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前不久。当时真的很痛苦，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面，自我消化呗，省的伤心。”
陈瑜民说：“平时看着你挺好的，开心快乐，真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也够难为你的了。”
欧丽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叫：“服务生，再来一杯！”服务生很快又倒了一杯酒。
陈瑜民阻拦：“小欧，别喝了，喝多了伤身。来，喝点柠檬水。”
欧丽推开柠檬水，端起酒杯又是一口，大半杯下去了，“没事陈主任，我没事，最近一直想找人倾诉一下，倒倒垃圾，排排毒，陈主任，您不幸被我选中了，您不嫌我烦吧？”
陈瑜民笑说：“没关系，我很愿意充当你的垃圾桶。”
欧丽歉意地苦笑说谢谢，我真的是太苦闷了，我好累。然后从她怎么工作，又怎么恋爱，又怎么和男友分手，说了很久，红酒一杯接一杯，直到喝的有了醉意，欧丽晃着手中的红酒说：“陈主任，我好羡慕嫂子，能有你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守着她，事业成功，又顾家爱家，我怎么就没有这个福气呢？”说完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喝了个精光，抬手又叫服务生再来一杯，陈瑜民赶忙制止服务生说：“小欧你再不能喝了，你看你都醉了。”
欧丽醉眼朦胧，摇晃着站起来说：“我没喝醉，我家就在跟前，我有底，没事的。”
陈瑜民赶忙架住脚跟不稳的欧丽说：“你能行吗？我送你回家吧，你家是哪栋楼？”
欧丽用手指了指说就是这栋，四零一，就靠在陈瑜民的肩头上迷糊过去了。
陈瑜民架着欧丽来到四零一，拿出欧丽包里的钥匙，开了门，把欧丽安顿在了床上，正要转身，却被欧丽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说：“亲爱的，别走好吗？我好想你。”
陈瑜民知道欧丽把他当做男友了，想要挣脱欧丽的环抱，结果却被欧丽带倒在了床上。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欧丽闭着眼，双颊微红，胸脯微微起伏着，一股淡淡好闻的香水味直冲鼻腔，陈瑜民一下子慌了，赶紧起身，迅速地逃离开了欧丽家。
坐进车里，陈瑜民余惊未了，长吁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抬手一看表凌晨两点，一摸口袋手机不见了，坏了，准是刚才掉在欧丽家了，陈瑜民无奈地用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又看了看欧丽家的窗口，思忖一番，然后发动汽车向医院开去。
欧丽此时却清醒地躺在在床上，大睁着眼睛想心事。
陶叶一大早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熬了八宝粥，又煎好了鸡蛋，拿出火腿和生菜，洗完装在盘里，又洗了一个苹果，也切了放进盘里，这才悄悄地推开儿子的房门，叫儿子起床吃早餐。
见儿子还静静地躺着睡觉，被子一半掉落在地上也不知，陶叶无声地笑了：“睡得可真香，”然后轻轻地过去捡起被子给儿子盖上，儿子一动不动地躺着，陶叶笑着看着儿子，渐渐地笑容凝固了，轻叫：“瑞瑞？”没有回答，提高声音叫：“瑞瑞！”仍没有回答，然后伸手去揺他，那身体已然全无反应，陶叶双手颤抖地摸了摸儿子的手，冰凉，又摸了摸儿子的脸，还是冰凉，发了疯地跑到客厅，拿起手机给老陈打电话。
欧丽慵懒地睡在床上，手机响了，拿起一看不是自己的手机，再一看手机上“老婆”两个字，笑了，接起：“喂？嫂子？”
陶叶蒙了：“你是谁，陈瑜民呢？”
“哦，我是欧丽，老陈——昨晚‘我们’从酒吧‘回来’他把手机落到我这儿了，你是嫂子吧？”
陶叶泪奔，大喊：“陈瑜民！你混蛋！！”
欧丽忙拿开手机离开自己的耳朵，得意地笑了。
一辆救护车在清晨的长街上呼叫着向医院方向疾驶。
医院急救室外，陶叶泪眼婆娑，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地走动，坐不下，也站不住。静静地走廊里，回响着她孤独的脚步声。
有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的传来，是两个人奔跑的脚步声。一会功夫，刘喜梅和罗素素就出现在了走廊拐角处。
陶叶见到她们，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喜梅一下子哭出声来：“怎么办？怎么办？瑞瑞不会有事吧？”
喜梅心里七上八下，左右看了看，强打精神安慰：“不会有事的，老陈呢？”
陶叶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罗素素拿出手机拨电话，手机那头传来“您拨打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接电话啊！怎么回事啊？”罗素素焦急地念叨。
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三个人齐刷刷地看着他，一时间谁也不敢开口。
医生表情沉重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三个人惊呆了，陶叶突然身子一软要倒地，被喜梅和素素一把给扶住了，陶叶煞白着脸无助地问喜梅和素素：“医生是什么意思？什么••••••尽力了？”
医生叹了一声：“进去看孩子一眼吧，”陶叶挣脱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急救室，喜梅和陶叶也要跟进去，被医生拦住了，说：“就在外面等会儿吧。”
里面突然传来陶叶撕心裂肺地一声嚎叫“儿子！”接着就是绝望的哭声，之后又没了声音。
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喊：“主任，死者家属昏过去了！”
主任赶忙跑进急救室，门又关上了。
走廊里喜梅和素素同时焦急地拨着电话，突然素素说：“通了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陈瑜民的声音：“哎你好，哦素素啊，你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的电话••••••”
素素打断：“快来急救室，瑞瑞出事了••••••”那头传来撂电话的“嘟嘟”声。
一会儿陈瑜民大汗淋漓地跑来，问两人：“人呢？！”
“在里面，陶叶也在里面。”
陈瑜民一把推门进去。
一会儿，主任和陈瑜民走了出来，陈瑜民煞白着一张脸，男人特有的克制让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
主任说：“老陈，你爱人我们已经给她打了镇静剂，太过伤心以至刚才昏厥过去了，根据孩子猝死的情况来看，主要是太过劳累又得了病毒性感冒，造成心脏骤然缺血而死亡，••••••老陈，我们已经尽力了，你要节哀，你爱人还要你照顾呢，孩子的后事需要帮忙就说话。”
陈瑜民点头，主任默默地走了，留下三个人在走廊里。
陈瑜民静默地站着，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很久，才忍不住地哭出声来，然后颓唐地，慢慢顺着靠着的墙蹲了下去••••••
素素走过去轻声说：“老陈，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要不是问了李西平你的办公室电话，还联系不上你呢，你不知道，陶叶刚才••••••”后半句被刘喜梅拿眼神给堵住了。
护士走出来看到陈瑜民，小声说：“陈主任，您爱人醒了。”
三个人走进急诊室，瑞瑞已经被一张被单盖住了。边上盯着被单发呆的陶叶一眼就看到老陈，抓着陈瑜民的手一个劲地问：“老陈，老陈，瑞瑞呢？瑞瑞呢？”陈瑜民垂泪摇头。
陶叶定定地看着陈瑜民，突然歇斯底里的一把撕扯住陈瑜民胸口的衣服摇晃：“都怪你都怪你！！你还我瑞瑞！你还我瑞瑞！”
陈瑜民任凭陶叶撕扯着自己，泪水倾泻而下，喜梅和素素也哭出了声。
••••••今天是周末，陶叶到一个学生家做家访后，心急火燎的往家赶，一到小区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胖嘟嘟的身影，独自一个人在那里蹒跚地走着，儿子在找妈妈，陶叶赶忙跑向儿子，边跑边喊：“瑞瑞！妈妈在这儿！”
只见儿子哭的全是鼻子眼泪的小脸突然定住了，待看清真的是妈妈时，小脸儿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张开小手扑向陶叶，奶声奶气地叫：“妈妈，妈妈••••••”陶叶一把抱住儿子，不住地亲吻：“儿子乖儿子，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万一丢了你可让妈妈怎么活啊。”说着眼泪流了下来，儿子用小手擦着陶叶的眼泪：“妈妈不哭，瑞瑞找妈妈。”
“好儿子，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
儿子！••••••陶叶一声尖叫。
坐在客厅里的陈瑜民，把抽了一半的烟头，按进满满都是烟蒂的烟缸里，跑进了卧室。大汗淋漓的陶叶昏迷中习惯地向旁边伸手摸索，同时习惯地道：“老陈老陈，抱抱我。”
老陈扑过去将陶叶紧紧地抱在怀里，同时眼泪也流了下来。陶叶彻底醒来，睁开眼怔怔看着老陈，突然目光变得异常怪异和冷漠，然后用手推开老陈，从嘴里冷冷地说出六个字：“别碰我，我恨你。”
老陈默默地看了看陶叶，然后起身踉跄着走出卧室。
灵堂。黑白的大字。彩色的遗照。瑞瑞灿烂阳光的笑容。
遗体。花圈。挽联。
灵堂里响的不是哀乐，而是儿子最喜欢的音乐《城里的月光》，告别仪式尚未开始。
灵堂里飘着一个女人低低的歌声，此时听起来，格外令人伤感：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时间万千的变换，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请温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间聚散，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它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洒满整个夜晚••••••
供死者亲属等候的房间里，坐着陶叶和陈瑜民的亲朋好友。陈瑜民，陶叶，喜梅，素素，坐在第一排的排椅上，都胸戴白花，谁都不说话。
喜梅和素素一边一个坐在陶叶身边，一会儿整整陶叶胸前的白花，一会儿给陶叶捋一捋掉下的乱发，一会捏捏她的手，以传递心中的悲伤和同情。陶叶没有泪，神情恍惚。
喜梅打破沉默：“以后有啥事就告诉我们，别憋着，啊，陶子？”
另一边的素素也说：“就是陶子，我们都陪着你，别太伤心了，保重自己啊？”
“就是，瑞瑞已经走了，你自己可要保重身体啊••••••”两个人再也忍不住了，都把脸扭向一边，垂泪。唯陶叶没泪，只有脸色煞白。
良久才喃喃地说：“没事，我没事，谢谢你们，老路还在化疗，素素你还要拍婚纱照呢，准备结婚，都忙，不用管我，我行••••••”
“不说了啊陶子，我们不忙，我们陪你••••••”
陶叶住了嘴，怔怔地看着喜梅，喜梅搂着陶叶的肩，轻轻地拍着，陶叶终于倚在她怀里哀哀地哭了。
素素也搂着陶叶垂泪：“陶子，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别太难过了，瑞瑞一定不希望看到妈妈伤心难过，他一定希望妈妈快快乐乐的，陶子，瑞瑞已经走了，你可不能再垮了啊。”三个女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边上的老陈闻言，眼眶湿润，强忍着泪水。
这时欧丽来了，胸前同样的白花，一个人站在一边垂泪。老陈看到了，起身走过去，陶叶的目光也随着老陈一起看过去，渐渐地陶叶的目光冰冷坚硬起来。
“小欧，你怎么来了？”
“哦，陈主任，对不起啊，我刚才知道••••••哦我是给你送手机来的，••••••顺便看看孩子。陈主任，节哀顺变。”
老陈接过手机，低着头伤感地说：“谢谢！”
欧丽抬眼，目光和陶叶冷冷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欧丽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哦那个，陈主任，我台里还有事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保重身体，那我告辞了。”说完冲陶叶点了点头，转身匆匆走了。
老陈拿着手机转身，看到三个女人齐齐看他，也没有吭声，沉默着默默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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