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葛家忙于撇清关系的同时,褚府内。
香烟缭绕,炉火盈盈。
褚禾头戴薄毡帽,帽檐上一道明黄锦缎压边,一身略显臃肿的秋装给他穿出几分文雅之气。
此刻,正端坐在太师椅上,听着冷言汇报诸葛家的消息。
“……诸葛六代以前乃秦域秦乡大户,家世为小康,后遭土匪兵乱,当时家主献金百两,助官军剿匪,获得朝廷赏识,封为乡约,至此成势……”
“……不过,得罪了土匪,无奈举家搬迁至唐域,站稳脚跟后,经过几代发展,代代与朝廷交好,不时有子弟进入官场,现如今良田万亩,农奴无数,骡马成群。官场上,有个弟弟在外地做副令。在唐域,副令受其资助,也与褚家交好,至于州府之上,据传还有势力……”
褚禾仔细聆听,不放过任何细节。
在冷言的描述中,褚禾眼前看到了一个从底层逐步向上发展的,势力涵盖唐域,外域,乃至青州府的豪强。
外域的还好说,本地还交好副令,这就烦躁了。
褚禾心中暗自思量。
洪武帝国的行政划分,乡以上是域,直接统治帝国最广泛的族群。
域主正七品,主管全域政务。
副令一人,正八品,协助域主。
域兵主事一人,正八品,统管全域军事,直辖于帝国。
再往下,各部吏头,正九品,分管具体事务,直至乡约,村执事,已无品级。
这中间,除却域主及兵主事,只有副令对接各部,而各部又对接乡约,这两个实乃关键人物。
此时褚家和诸葛家放入唐域对比,大小都是豪强,无事都好,有事的话域主自是不会得罪任何人。
但得到诸葛家扶持的副令就不同了,执行中,或偏袒,或睁眼闭眼,甚至直接站队,都是会发生的。
尽管平时礼物不断,四时孝敬也不少,可实际上,褚家在官场上却没有最直接的代言人,而现交现用的话,双方都会拼尽资财。
这么一看,褚家就落了下风。
甚至,褚禾能够想到,倘若将诸葛家的事对簿公堂,就连褚家田庄所在的乡约也有可能临阵反戈。
那时候,就算是证据确凿,也是徒呼奈何。
“更别提,还有州府势力隐隐作祟,怕是域主也只有看的份了。到时,褚家灰头土脸,威风扫地,很可能一蹶不振!”
因此,这件事,褚禾压根就不会摆在台面上处理。
“从根本上说,到底还是由于褚家实力欠缺,根基不甚牢靠……单单在唐域,官场上都扶持不了自己的代言人。”
褚禾暗叹,心中无奈之下,挥了挥手,示意冷言退下,自己也随之走出门外。
门外,就有玉儿贴身上来,边整理行装,边轻声道:“少爷,人到齐了!都在祠堂候着。”
经过一阶段的调教,刘玉儿对府内一应事物已经稔熟,迎来送往,端茶倒水也贴心备至,长得也讨喜,就被褚禾留在身边使用。
“巨鹿乡、巨野乡、巨鹏乡辖下九个村子的代表,及旁支族人都来了。”
玉儿淡粉色绸衣裹身,外披白色纱巾,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喘息之间,带着淡淡的女人香,让褚禾呼吸也略粗重起来。
“呼……好!”
压下心中的欲火,褚禾踏步前行,瑟瑟的秋风吹过,邪念顿消,再穿越拱门,左拐几十米,就见一道红墙。
红墙正中是门,门前一道青石台阶,登上石阶,“褚氏祠堂”就坐落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
进人祠堂,满是肃穆的氛围,再有古木参天,松柏森森,族人们就聚拢在祠堂的大厅内,单等褚禾。
这些人中,嬉笑打闹者居大半,只有少部分静静等候,只有个别长老碍于祖宗在上,始终保持着威仪。
“这些人,都是褚氏宗亲?”
褚禾脸色并不是十分好看。
之前从未见过面,只凭前任脑中少部分的印象,褚禾才知道几个长老的名讳,再细想也就了然。
前任顽劣不堪,虽勉强担任族长,可并无感召力,族人中又大都在泥巴里讨生活,素质参差不齐,凝集力自然大大减弱。
而且,族人中,近亲几乎没有,大多都是旁系支脉,或是强攀硬附,这样的族群,如果真有大事发生,怕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各位!”
褚禾穿过人群来到前面,眼皮微眯,缓缓抬起再睁开,巡视一圈后,微皱眉头,摆着手,朗声道。
声音严肃而又庄重,特别在祠堂这个地方,更是回音隆隆,众人旋即安静了下来,翘首以盼。
“本人……褚氏族长,昨日,褚家田庄发生了丧心病狂的事,让本族长感到十分痛心……”
褚禾谈吐非凡,气质出众,前任纨绔的嘴脸一扫而光,俨然一副大家风范,下面人精神为之一震。
“……今天,召集众人在此,就是要严明族规,以正族风。”
随即眼神瞄向人群一隅,厉声道:“褚正丰,出列!”
被叫到名字的是一个矮胖的男子,约有三十上下,被点名后,身子一抖,神情颇为不自在。
“族长……我……”
矮胖男子嗫喏着,极不情愿的朝前走了半步,族中有认识的,知道此人正是巨鹏乡乡约,出事的田庄正是在其辖下。
“昨日,田庄出事,你人在哪里?”
褚禾斜眼瞧着,声音冰冷至极。
“当啷!”
不待褚正丰解释,褚禾便扔下一物,分明就是云中鹤的笔录。
上面,鲜红的指印及各种礼金往来,接头信物,田庄人情风土,地理特征,各种内鬼的明证,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击溃的褚正丰的防线,也唤醒了族人们的愤怒。
“杀了他……”
“阉了这个畜生……”
犯了众怒的褚正丰瑟瑟发抖,瞬间瘫软如烂泥一般,跌倒在地,眉眼间,绝望至极。
“来人,绑了,族规伺候!”
作奸犯科,私通外族,属重罪,按族规,要脊杖一百,并逐出本族,造成严重影响的,更是直接脊杖而死也勿论。
就连官府也不能深究,这就是封建礼法在民间的权威体现。
这个人,褚禾压根就没打算让其活着走出祠堂,甚至,连巨鹏乡的新乡约,褚禾也已经找到了继任者。
如此,不仅正了族风,三个乡也牢牢掌控在褚家手中,又断了诸葛家的眼线,一举三得。
“噗……啊……啊……”
凄厉的叫声和杖责之声在祠堂回荡着,几十杖后,渐渐只剩下“噗噗的”的皮开肉绽之声,人已经动弹不得。
“各位!”
褚禾再次微微的一挥手,下面立刻鸦雀无声。
虽是叛徒,但当着众人面脊杖而亡,这等凌厉作风,哪个人不心惊肉跳。
“我心痛啊,族内出此叛徒,实乃不读书,不明事所致……”
褚禾滔滔不绝的讲着,不论是谈吐、气质、风度均与以前的那个沉湎酒色的纨绔完全不同:
“……本次秋巡,见我族人每日耕躬劳作,放任孩童与泥土为伴,虚度大好光阴……“
“……长此以往,族将不族。是以,我以族长的名义,在祖宗面前发誓,定要振兴褚氏门风,出资出力,兴办学堂,只要是我族儿女,均可免费学习……”
“……凡中秀才者,赏银百两,免去家中杂役;再中举人者,扶持入朝做官,褚家永远做他的大后方……”
话还没讲完,下面族人已经沸腾起来。
孩童是一家的希望,谁人不想送进学堂学而优则仕呢?只是学费高昂,族人大都是泥腿子,哪里负担得起。
“族长英明!”
此刻,就见下面一耄耋老者伸出双手鼓掌道:“族长英明,实乃褚氏之福啊!我巨鹿村双手支持!”
褚禾微笑着,瞄向角落一隅,事先准备好的托就用不上了。
“我巨野乡也支持……”
“我巨鹿乡虽然乡约没了,但我大风村也支持……”
呼应之声此起彼伏,褚禾脸上露出笑意道:“既然大家都支持,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便与大家一道,拟定章程,再烧香祭祖,促成此事。”
早有人开了祠堂大门,褚禾在前,众族人代表陆续跟进。
片刻后,祠堂内案几铺陈,事先草拟好的章程展示出来,行文严谨,规矩严密,旁人自是无话可说,褚禾挥毫泼墨,签上自己大名。
再焚香祭祖,才算礼成。
时值中午,褚禾又大摆筵席,众族人及家眷汇聚一堂,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
此宴,牛羊鸡肉,各色时鲜,应有尽有的往上端,族人们常年耕种,逢年过节也吃不到这么多种类的佳肴,男女老幼个个笑逐颜开。
至下午,酒足饭饱,尽兴而归。
“少爷!”
褚管家躬着腰,看了几眼散去的族人,回过神道:“小的无能,并未见到大小姐。”
“嗯?怎么回事?”褚禾不解。
褚管家垂下肥头大耳,面带愧疚道:“云雀宗的人说,大小姐正在修炼的关键时刻,谁也不能打扰。”
“咦?要突破了?”
褚禾暗自思量:“如此也好,大树底下好乘凉。”
转念之间,又道:“兴办学堂的具体事项,就由你来操办,缺的银两到账房支取,再划一块地出来,做学堂房舍之地。”
“呃……”褚管家略略抬起了头,神色有些异样,答应的却不如往常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