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绵志呆呆地凝望着躺在床上的子悠,她微微地侧着头,从耳朵到脖颈的白皙线条稍稍地显现了出来。在病中的她换上医院的浅蓝条纹的病服,仍是那样美丽的惊人。宽大的,泛着酒精味的被子掩在了她的胸口上。
绵志的视线落在被子底下她腰腹的部位上,除了被子因她的压制而起了一个个褶皱之外,一切恢复往昔。他的目光移向一片漆黑的窗外,眼睛里有一种黏热的液体一直漫到了眼眶边。
她终于醒来了,似乎只是长长地睡了一觉,她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再挪到窗口前伫立着他的身影,从腹部那里隐隐地传来一阵痛楚。
他回过头来,瞳孔里像是闪出一道尖锐的目光,还有隐隐的泪光,用力地唇边挤出一丝笑容:“你醒了。”
她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可是这个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四肢不听使唤,想坐起来颇费了一番劲。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捋开袖子看到自己手臂的上红点,症状似乎减轻了不少,额头也不那么烫手了。她心存侥幸地想着自己也许并不是患上跟念瑜一样的病。
“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出院了。”他敛起那个笑容,目光变得冷冷的,投射在她的脸上,她光洁的脸上那几个红点已经减退了。
“那么我现在可不可以去看看念瑜?”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偶有几个小疙瘩的感觉之外,似乎好多了。
“念瑜。”他含着嘲弄的语气说道,并挑起了一侧的眉毛,“都什么时候了你就知道惦记着她。”
“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说?”她掀开被褥坐了起来。
他走到床边,角膜上牵满了几缕红血丝,动了动嘴角道:“念瑜她很好……只是你一醒来就想着去见她,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孩子……”
“孩子。”她下意识地将手心贴在肚子上,眼白跟漆黑的眸子显得很清澈,“孩子不是好好地在我的肚子里吗?”
他的眼睛泛出异样的光芒,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清晰可辩:“大夫说你得了天花,不过已经帮你打过针烧也退了,病情应该已经得到了控制。可是孩子……”
“孩子怎么了?”她苍白的面颊顿时攸地抽搐了一下,焦急地问道。
“孩子没有了。”他的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就像烧得熊熊的烈火当头被浇了一桶水,一下子就灭了。
“孩子怎么会没有了?”她难以置信地蠕动着那两片毫无血色的嘴唇,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肺腑里冉冉地升起来。
“你得了这种病,大夫建议说把孩子拿掉,否则会耽误你的病情。”他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心弦重重地震荡了一下。
她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一觉醒来,居然告诉她,孩子已经没有了。她的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悲伤流遍了全身。
他看着她散涣的目光与错愕的表情,略略疑惑地凝视着她。
“你如今感到高兴了吧。”他话锋一变,冷冰冰地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希望不要留住我的孩子,如今遂了你的心愿了。那么以后你要去看多少次的念瑜都没有关系。”
她瞪直了眼睛:“难道你认为我是故意的?”
“你不是一直都不希望生下这个孩子吗?”他寒着脸说道。
她噤了一噤,的确她说过这种话。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即推开门走出去了。
泪水无力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直至到这一刻,她才感到失去这个孩子有一种锥心的疼痛。
她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着,闭上眼的时候,泪水顺着眼梢往下掉。
这时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子悠姐姐。”绵璃连蹦带跳地跑进来。
她忙用袖子胡乱地擦了一下眼角,坐起身来,僵硬地笑道:“绵璃,你怎么来了。”
“还有爹陪我来呢。不过他现在在外面跟大哥说话,等一下再进来。”绵璃的耳朵上还包着厚厚的纱布。但是看她的气色与精神似乎还不错。
“绵璃,真是谢谢你来看我。”她的心虽然抽缩得有些绞痛了,但是见到绵璃笑吟吟的脸,还是强打起精神来说道。
“子悠姐姐,您是不是哭啦。”绵璃凑到她的跟前,仔细地打量着她。
她忙惶乱地撇开脸又抹了一把脸再转过头来对绵璃说:“没有,是沙子迷了眼。绵璃,你耳朵上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呢。”绵璃笑嘻嘻地说道。
“绵璃,你最近有跟你娘说过你耳朵这件事吗?”她用突然想起了一点什么的目光看着绵璃红扑扑的脸。
“我跟娘说过了。娘听了好生气,她说要替我去报仇呢。我怕娘一时气愤之下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子悠姐姐我真的好担心呢。不如等你病好了之后去劝劝我娘好不好?”绵璃用一脸期待的神色对着她。
“好。”她默默地颌首道,“可是绵璃,上次我虽然跟你娘交谈过了,可是她还是不肯出来见我。”
“我早就说过娘除了见我,谁也不想见。但是如果有什么事情惹她发怒的话,她还是会露面为我报仇的。”绵璃的两眼闪烁着认真的光芒说道。
“绵璃,我想见见你娘,你不如让她跟我见一次面好吗?”
绵璃的嘴唇颠动了一会儿说道:“我娘她不肯轻易出来见人,不过子悠姐姐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会回去劝劝我娘出来跟你见一面的。”
“绵璃,你真好。”她朝绵璃投去感激的一瞥。
“子悠姐姐,爹说你的肚子里有一个小宝宝,那么以后我是不是多了一个侄子?”绵璃雪白的面腮上两团红晕红得发润。
她那血色尽失的脸庞就像冰雕一样的苍白无比,睫毛的颤动清晰可见:“绵璃,你怎么知道我的肚子里的宝宝是个男的?”
“是爹说的,爹说你肯定会为艾家添一个男丁。以后我是不是要当姑姑了。”绵璃纯真的眼眸就像玻璃那样洁净透明。
她的眼底泛起了悲伤之色,泪珠在眼眶里粼粼闪耀:“绵璃,姐姐对不起你,那个小宝宝没有了。”
“没有了?”绵璃圆睁起双眼,她不错眼珠地盯着子悠的脸,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被子底下的肚子叫了起来,“怎么会没有?难道你把他忘在什么地方了吗?”
这句稚嫩的话使得她更加地酸痛不已,泪珠像断串的珠子扑簌簌地掉落了下来:“绵璃,我把孩子丢了,你大哥也许都不会再原谅我了。其实我不想这样,当初我说不要孩子,那只是我的气话。可是我没有想到孩子真的离我而去了……”
眼前除了绵璃已经没有可供倾诉的人了,虽然绵璃对于她这一番话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可是藏在她心中的辛酸捅破了最后一层防备泄闸而出了。
绵璃双眼茫然地凝望着她那张伤心欲绝的脸,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想起小的时候自己的娘也是这样拍着她的背哄她,便伸出一双小手在她的后脊背上轻轻地拍了一拍,嘴里说道:“子悠姐姐,别哭。不如我叫爹给你去买串冰糖葫芦好不好?吃了这个,什么伤心难受的事都会没有的。”
子悠摇了摇头对她说:“绵璃,姐姐知道你很疼我。可是我现在不想吃。”
“那我给你唱个歌好吗?娘教我的那首歌,我已经学会了,娘说我现在唱得很好呢。”没容她回应,绵璃便认真地唱起那首歌来。
娃娃背着洋娃娃
走到花园去看樱花
娃娃哭了叫妈妈
树上的小鸟在笑哈哈
娃娃啊娃娃为什么哭呢
她的声音与那日听到的那个嗓音有一丝相似之处,不过绵璃是二太太的女儿,两人有相似也不足为奇。她收了泪,怔怔地听着绵璃的歌声。可是为什么在绵璃的歌声里,让她觉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声音像是曾经在祠堂附近绵志在安慰那个女人时候,那个女人的哭声。
不会的。她把脑海里那些不着边际的念头断然地否决道。她怎么能怀疑绵璃呢?绵璃这么单纯,这么天真,是她在艾家唯一的安慰了。
艾永璇抱着念瑜推门而入,见到她脸上的泪痕露出骇异的神色。
“爹,你怎么才来呀。”绵璃看到她爹走进来,便停止了唱歌。
“子悠,你是不是在哭啊。你是有身子的人,心情对肚子里的宝宝至关重要,一定要开心才行啊。”念瑜的脸上虽然那些结痂的痘痕还没有消退,但是在他的怀里显得活泼好动,嘴里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疾病的阴影已经彻底地远离她了。
她多想伸出手握一握念瑜柔软肥胖的小手,多想亲一亲她玫瑰色的面颊。可是此时此刻的她心如刀割,什么也不能做。
“爹,你不要怪子悠姐姐,她说她把孩子给弄丢了。爹,不如你多派些人去找找姐姐的宝宝吧。”绵璃的眼睛里透露出焦急而又认真的光芒。
“弄丢了孩子?”这席话把艾永璇搞得不知所云。他将念瑜交给身后的奶娘,回头对子悠露出惊奇的神色:“子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不起,爹,害你白高兴一场,孩子没有了。”她伸出苍白的手盖在她的脸上,呜呜地哭泣了起来。